一一零

    柔弱的月与独立病房里幽幽的暗色融合得算是一种基调,隐隐约约,换上了不比白天的朦胧,像是要把京城的绒幕再加一等。

    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亮起,幸村从想象训练里脱离,睁开双眼,伸过的动作略显欢愉。见来者是熟悉的名字,他按开了那张大图,渣像素实在是糟糕至极,雨宫说的好看的星星被残影遮盖了全部,似乎只能勉强辨认到金星的位置。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少年想了想,似乎很久没有一起挂过电话,本着不忙碌的时候就利用起来的原则,他没有犹豫,按下通话键拨了过去。

    “Moximoxi?精市,我还以为你要过会才回我呢。”

    “刚好结束训练了,”幸村不自觉地弯起眼角,“美泉才是,不打算睡觉吗?”

    “嗯,刚刚和爸爸聊完天…”少女不好意思地习惯性摸着头发,这次倒没有了虚无的不适感,“明天他要陪妈妈去做下检查,等事情忙完了再决定见面吧。”

    “做检查?”少年对这个字眼很敏感,加上原本他打算是买点东西上门拜访,这下他觉得自己更要问清楚了,“阿姨哪里不舒服吗?”

    “我们现在也不知道,爸爸说是医院建议去的,因为妈妈一直以来好像是气管不太好,应该是呼吸道的问题,以前开春就对花粉那些很敏感了。”她的声线显然放缓了。

    “那也是,检查完才好放心,”幸村感觉到她有些沉默,又开口道,“不要想太多了,没事的。”

    “嗯,”她拍了拍自己脸颊,随后拿起开着外放的机子,“我还没有洗漱呢…”

    “呵呵,那美泉快去吧,我也差不多要睡觉了。”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想来是自己打扰她的进程了。

    “那先晚安啦…精市…”

    “晚安,快去吧。”

    -

    大概是忽然被点到毕业的问题,少女在沐浴过后依旧没有困意,这两周几乎都在全方位地围着幸村的事情打转,她还没做完总结和报告书交给东大的科研室负责部门。

    负责对接的老师是之前教草药课的,但研究室的负责人她很是熟悉,因为正是她面试时多询问了自己几个问题的那个教授。

    其实入学后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雨宫也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充满奇幻,她自我感觉那个教授人似乎还不错,还是和汉方专项协会的资深成员之一,而且医学部门口的公告板中也宣传着他带领过几届学生获得的JUSE运用奖。

    在东大的双月期刊上发表的论文暂且不说,男人也有过浩浩荡荡在Sci Transl Med和NEJM发表研究结果的光彩时刻,前者与医药工程,中草药提炼挂钩,后者则几乎是所有医学生的梦想殿堂,拥有这样社会地位的人要是能对她还留有印象,那她申进研究室也许会更有希望。

    雨宫坐到电脑桌前,开始思索着如何整理履历,在似乎确认了最为绚烂的未来的现在,少女冰封的原野快要过季。她满心欢喜,万树的红梅白雪仿佛能笑斩横刀,时隔多年再次感受到追寻目标的心在暗暗涌动。

    尽管这里的夜空几乎是窥见不到满目星辰,可她今晚像是打了鸡血,只需要一片朦胧的月色就好。打捞迷失的繁星总归是在路上,而这样的亢奋在经历过折磨夜班的历练下维持得太优秀,直至太阳悄悄爬上那山坡,完成了总结的她还在继续翻阅书籍。

    最后还是铃声响起,少女才站起来伸伸懒腰,幸福来的太突然,她实在忍不住用整个凌晨去给她陪葬。这是从立海毕业以来如此多年,她第一次发自真心地觉得世界美好,行道左右上折射金光的枝桠是那样可爱,满目都是生机,凉爽的夏天快要到来。

    -

    幸村出院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虽然纯粹是巧合,但雨宫当天正好排到了休息,这也意味着她能去送机。

    少女带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黑白衬衣,但是是好事,因为害怕有媒体蹲守,她不能冒着如同生命危险的状态去送别。

    当她套得严严实实,翻遍行李才找到沉底的墨镜架在那张小脸,呈现出的滑稽效果让幸村一下反应不过来该从何说起。

    “怎么了吗?”见他的眼神很微妙,雨宫又看了看自己的打扮,遮阳帽、大墨镜、还有千篇一律的像工作服般毫无特色的衣服,她对此没任何意见。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美泉会不会怕热。”幸村是不会承认他想见的不是这幅场景,但想想也算罢,他也害怕被突然钻出来的狗仔追着不放。

    在法国的时候少年已经尝试过无数遍这种折磨,要不是高桥把他的住址保护得严严实实,他可能每个月都得搬家。虽说有名气是好事,但偶尔他也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人身自由,所以愈发想完成了梦想就结束担惊受怕的日子。

    “我还好,可能在医院穿大褂穿习惯了。精市收拾好了吗?”她伸出脑袋环视四周,少年的东西不算太多,两个箱子刚好足够。

    “嗯,昨晚就整理好了,高桥现在在叫车过来,大概五分钟吧。”

    见他依旧在用那个白色大箱,阳光的照射下她能看见被细心贴上的保护膜,她是敏感的,忽然鼻腔就想要呜咽。这就像是什么呢,大概是无论时光如何飞逝,有些记忆它永远崭新,永远在心头等待绽放的时机,漆黑的蒙尘角落开始布上金框的涂鸦,流浪的梦境受到指引,列队返回了它樱吹雪的故乡。

    去往首都机场的路途不算遥远,因为睦华本身就没在市中心,高速畅通的如今带过了飞驰过镜的朵朵白云,车厢内恍然是一派安宁。

    雨宫带上了书,蓝色花瓣的书签夹杂在内,将独属纸质的淡淡抚慰活跃。她很喜欢翻阅起来触碰到摩擦的那种温度,无数个日夜都在依靠这样的魅力去对抗略显无聊的琐事,而且这本还是林轩的藏书,手写体会让她觉得自己像在与过去的辉煌相遇。

    步入五月的天气逐渐晴朗,柔软地晒亮了随少女低头而落下的碎发,这幅景象落在幸村眼中,像是无声的温润,同样近在咫尺的距离,相隔后内饰面板的几厘米像是高中课桌那小小的道口。来自远方的时间陪衬这无名的情绪落了又落,最后少女恍然抬首,少年已将自己连同柔顺的发丝埋进了她的肩头。

    光线尽头是呼啸而过的超车道,两旁不曾起名的树划起了平稳的波浪,雨宫觉得那些模糊的爱恋再次清晰,航机云在湛蓝的天空上繁忙着,指挥川流不息的空气,幸村无言的依偎给了她战胜虚无的宽慰,至少在此时此刻,两人正在默默逃离着现实的条框戒律。

    “今天起早了,晚上没睡好。”他轻飘飘道了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一种笃定的语气,因为他知道她会接过他那些无声泛滥的东西。

    少女只嗯了一声,翻页的沙沙在内心奏起旋律,不再消逝的回响在言语,送去了虚无国度里的片片绯红。

    -

    三人到达国际出发口的时候正是昏黄的开始,高桥拿上了两人的行李前去闸口办理托运,因为是商务舱,排队的人没有几个,只几分钟就完成了任务。

    虽说进入安检后,里头有独立的休息室,但幸村这次显然不想那么快进去无所事事,高桥也只好陪着他一起去逛逛商店,顺便给两人多打掩护。

    “上次美泉给家里也是买的一样的京八件嘛?”少年在一堆繁华里不断扫视,他开始做排除法。

    “嗯,我上次买了四盒,给了精市之后还留了两盒给他们带去上班给那些叔叔阿姨同事的,”雨宫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是专门给你挑的是酥皮的,因为怕太油了…”

    “…似乎有些难办呢,”幸村在看似有太多的选项,实则内心不断划掉的情况下,开始皱起了眉,“感觉阿姨还是少吃些油腻的好,但是买什么呢?”

    “啊?其实不用啦,精市不要想那么多,爸爸也没说要什么什么的。”

    他听完就更加头痛,该说是她真的不会思考还是怎么,总之幸村愈发觉得一定要买个合适的送礼,在他看来这才是最基本的礼貌。就算不是上门拜访,少年觉得自己应该表示点什么才行,而邮寄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人不停穿梭在货架,高桥在一旁暗暗跺脚,虽然他们都带了口罩墨镜,但多少也是很显眼的,特别是不知为何男人觉得雨宫那副包裹更加的引人注目就是了。

    最后脚步终于停在了夹饼的地方,这次雨宫也忍不住向前伸出了手。

    “我觉得…x2”

    “呵呵,美泉也觉得这个还行是吗?”见她的神采,幸村拿下了两袋雪白放进篮子。

    “如果一定要买的话,这个应该可以。”雨宫翻过背面看了看成分,除了茯苓细粉以外,这款所谓的营养型还添加了南瓜山药,还有核桃,这种零食她自己也会偶尔吃吃,因为至少看着健康。

    “那就要麻烦它给我带来好运了呢。”少年露出笑靥,准备拉着她走向收银台。

    “你先去吧,我也要买。”她扭头走去了另一个货架,正准备拿酥糖,幸村又阻止了她。

    “怎么了?”

    “你要买回去医院吗?”幸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要干嘛。

    “不是,我想着给高桥…”她回头指了指还在东张西望的男人,着实是辛苦他了,经纪人的工作直接超标。

    “所以我拿了呀,你不要花了,顾着自己就好了。”他抬了抬购物篮,随后成功捞上她一起开溜去结账。

    -

    当三个大袋满当当地出现在高桥跟前的时候,男人差点没忍住要大叹口气,在他想来,幸村多少看着就像是压抑的疯狂购物后遗症。

    “那我们就准备进去了,”男人一把接过两袋,他自认是不可能再让幸村拿什么重量,免得要是遇到狂热人群开不了溜,“雨宫小姐回去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少女给他鞠了鞠躬,幅度不大,落在高桥眼里已经受用。他拍了拍少年肩头,示意快到登机的时间。

    “一路平安了精市,”雨宫觉得这幅场景怎么看怎么眼熟,就是来往调换,但这次她不再露出难看的表情,“我等你们进去了再走。”

    幸村悄悄和高桥说了句话后,索性把最后那个袋子也交给了他,男人疯狂扶额,就是现下没有抹布给他擦,因为转眼间少年已经一把抱过了她。

    融合的体温相互萦绕,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有无尽的共鸣回响在故事的新篇章。失去他人会让孤独惶惑不安,可是紧紧拥抱一个人也会创造信仰,他乐意把自己的灵魂交出,只要度过漫长的隆冬,跨境的疾风它会到时离开。

    那一刻雨宫忽然想到了一句话,夏天它会来,只是要等待。

    “保重自己,不要熬夜了,”他点了点她的鼻尖,“还有,谢谢你等我。”

    她无数次在烈阳最为暴晒的时候隐藏起深渊,冷漠的山峦永远看似宁静,这次终于有碎裂的岩浆破壳而出,恍然才觉得真实地活在一个个时光碎片的瞬间。无尽的天际线送别飞鸟白鸥,只是雨宫终于能在碎成星河的倾落处看到那肆意,看到触手可及的争相绽放的繁星。

    他离开的背影被杏黄的光辉拉得恒长,但是少女允许了自己搁浅在夏季,因为她保持着那颗潮湿着的、脚踏海浪的心,期望着那带着炽热的海风最终会将她吹向心中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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