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九

    如果去问少女,与未来老板同行是种什么感觉,几年前她会信誓旦旦地告诉别人,面对老师需要得体;一年前她会认真地摇摇头,表示面对林轩需要虚心和专注;而几个月前,她只会自我讥讽般露出再度伪装的笑容,面对研究室的教授…至少一开始她也是很虚心想要指教的。

    但是所有过往的感觉都与此刻不同,并非是大同小异,少女眼中正走在前方的身影是那样笔直,跟着穿越露天的停车场,刷开层层门禁,最后紧紧追随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一楼的室内。

    无垢的大片白色墙面,崭新的顶级设备,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尽管雨宫能猜想的到这里日后的小物件会堆积地越来越多,但总的让她感觉是能够呼吸的地方,包括脚下随门缝关闭而经过的风也未觉冰凉,只是默默温暖着。

    上下楼的隔层用玻璃划了开,鹫宫没有打扰已经在投身工作的员工,也没有提前通知他们自己要来,听着她给自己大致介绍,那双同样漆黑的眸子抛却了曾经的混沌,清澈得仿佛能透过窗口窥见到热烈燃烧的火焰。

    雨宫有些听不进去,或者说因为都是常规的注意事项,她的眼神只是看着远处的一个点,看见有人拿起亮蓝染液走向小房间,又想起了川岛背对着她剥胶的那副样子。她感觉自己好像离得很近,又好像离得很遥远,思绪有些敏感,回忆与现实不断在穿插,但是眼前的人脚步稳重中带着欢快,而她似乎和川岛最后都变成了一样,双脚扎进土地后再也没有拔出来的触感。

    “雨宫?”见她有些出神,鹫宫出声喊了她,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太清楚,“等你把那边辞了之后我会安排时间送门禁卡,你看看最快能什么时候过来?”

    “我…”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心灵好像一下枯老了,刚才的感触像是羡慕,她会嘀咕曾经盛大的七月,记挂那些让她着迷的东西,可是再转眼一看,自己的手掌心正在逐渐布满荆棘。

    学校的老师和教科书上总是念叨着什么,二十岁是人生最好的年纪,但在这最好的年纪里,雨宫只是想要鲜活地存在,也始终感觉自己没有学会如何去站现实里的队,直到今天被找上门前,少女都只是像个盲人,信念用手牵着她走,然后将她遗弃在海军开过的荒野。

    “你有什么问题就说,不然我还得公开招聘,”鹫宫不明所以,其实内心对雨宫的回答也没有把握,但她依旧没用怜悯的语气,这让雨宫的心情好受了些,“如果是有困难的话你也可以告诉我。”

    或许是她没有掩饰住叹息吧,少女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样的日子里,碰到的会是从天而降的机会,但是一切对她而言发生得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她到现在才想起来提辞职大概率还会发生的后果。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走不走得掉,我们教授…”她说到一半已经想要落泪,肩膀微微颤抖,却并不是因为记忆里的烟火砰地绽开,会让她努力想逃,最后声音越说越弱。

    饭局、更衣、形象,像是复古潮流做起青楼的业务,每一项拿出来雨宫都难以言述,当她从缄默中想要找出一个形容词,却怎么都挖掘不出,于是这里讲几句,再那里说几次,一腔热忱被蔓延的悲哀打至消亡。

    鹫宫只是静静地听她讲完,臆想中安慰的语句并未脱口而出,她一开始去谈业务的时候也经历过开局被罚三杯下肚,更何况还要和交易的本质无关,再卖点色相,那些无聊的饭桌文化她早就烦透了。直到真正站上了台面,那些人才收敛了些,但鹫宫觉得那远远不够。

    她才不该是那些供人观赏的景物,她是活着的人,而她身边的伙伴也不该是那些一折便弯的脆弱花朵,她们本来应该飞翔起来,不管飞向哪里,而不是需要细胞壁支撑的无脑植物,就算随风飘零,她们也有起舞的权利。

    伸手拍了拍雨宫的肩膀后,鹫宫做了一个决定,“你明天把辞职信递上,我会安排人跟你一起去,记住了,不要在锁上的房间谈,如果你实在不敢的话…鹫宫家有合作的律所,我会帮你委托律师特别授权。”

    “怎么安排人一起去?这个好像不太行吧?而且虽说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不能带律师…”

    “那你就回忆一下公司章程,只要规章制度和自治文件没有明确规定不能带就可以。实验室的话…实在不行还有一个办法,你一会跟我回车上签个短期的劳务合同,教授问你就说这是请的秘书,他没法管的。”

    雨宫被梗得五体投地,“这就是大老板嘛,你的思维好跳跃。”

    “要知道你是去谈离职的,现在还有我撑腰,不硬气点怎么行?而且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怎么觉得像是恭维呢?”见她恢复了往常的样子,鹫宫才缓了口气,只能说她能理解,但是换做是其他人…她也不能确定了,“看你这个样子,应该都还没和幸村说这件事吧,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少女刚想吐槽她怎么什么知道,反应过来大概是网球部其他人说的以后,她的心情就更加一波三折了,“我不知道怎么说,离职的事情是后话,我不知道怎么说…”

    她总是在蜇伏着暗自思念,尽管之前都还算畅快地告诉幸村自己生活上的琐事,但是这次不同,不是雨宫不信任幸村,她觉得这种感觉从未出现,就像是她的精神受到了极度污染过了头,被生活重拳出击以后,她开始了迷茫的旅途,掩饰不住的疲倦一直在期待被冲刷干净。

    雨宫觉得自己是曾经恨过森口的,甚至也有厌恶过那位小源同学,这么多年她都不太愿意看见那身校服,就算叠放在衣柜里她也装作看不见,可是逃避是本能,却不能带给她往前走的空间,时间的灰烬好不容易被回首的相拥抖落,随后又来了更加难以开口的沉重。

    “他是你选择的人,你应该相信他的人品,不然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和小景一样备受推崇,”鹫宫的话语让她回过神,“就算这个世界再肮脏,也一定会有意料之外的惊喜不是吗?而且雨宫…至少你也要学会相信自己,就像当年你相信自己能给我一拳那样。”

    鹫宫的声音渐渐轻柔了下来,这样的韵律让雨宫没有落下的眼泪重新打开了机关闸口,少女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很可笑,但是管不了了,因为此刻她只想用力地抱住眼前这个不打不相识的小女孩。

    她们混迹在泥潭里打滚着长大,旧时外表的坚韧一个贯彻到底,一个被打穿盔甲,但是内心依旧是小孩,佯装大人的模样对于不会演戏的人太累了,差点将雨宫的脊梁骨压弯了,黄花丛中又能有几般如此带着春寒的羁绊,让她只是轻轻地依靠半步,然后结出细腻的鲜艳来。

    长发少女只是愣了一瞬,随后附上了短发少女的背,抚慰的节奏虽然不如她在北海道见过的落雪那样温柔,但是化开在肩头,浓郁的内敛与淡淡的情绪一起跌入万丈悬崖,心脏的跳跃慢慢地从飘忽不定变得平稳。

    “谢谢你。”雨宫第一次抱住了除妈妈以外的女孩子,除了感谢,魔法的话语已经代表不了心境。

    -

    原先鹫宫是打算请客吃饭的,只是雨宫谢绝了她,从实验基地出来的路上就开始稀里哗啦下起了雨,瓢泼暴烈地穿透了厚实的玻璃,也落到了少女的心里。

    起稿好离职信后,雨宫算了算时间,最后还是决定先发条短信询问幸村的安排,没成想只是分秒之间,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站在阳台的窗口,随着夜风呼喊着那个名字,过于寒冷的温度传递到唯一没有包裹住的小指头尖,声带也跟着开始颤抖,而飘雨的季节带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随着门前经过轨道的列车声音一起,轰隆轰隆地快速离开了站台。

    “前两天没有给我讯息,我还在担心呢,”雨宫猜他应该是还在训练,对面传来的喘息有些重量,“那么…美泉要和我报告什么?”

    “精市…我打算跳槽了,今天鹫宫来找了我,请我去他们公司做,”话到这里她还感觉自己能够平静地说出,随后打算解释最近发生的事情,她只好深吸一口气,“前几天我被拉去饭局了…我感觉很糟糕,是前辈带着我一起去的,路上还和我说了很多很多,但是到了饭桌我就逃了。我觉得自己受不了那些打量的眼神,也忘记不了对面向我伸出的手…”

    幸村闻言一愣,来不及把流的汗擦干净就准备离开球场,刚想问是什么时候的事,也联想到她这几天显著不在线的状态,最后也拐了个弯,“继续说,我在听,我现在回房间。”

    “你还在训练营吗,那要不我一会…”

    “不要在意这些,”他原本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什么雨宫不给他来信,现在她打算自己告诉他,他就不想拖拉了,“所以他们排挤了你是吗?”

    “嗯…对不起,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怎么告诉你,因为有点害怕,”她往里吸了吸鼻,握紧了拳头,“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对不起…”

    少女感觉自己像在等待一场时间的审判,害怕自己原本荒芜的梦里住进去的月亮会随之消失,沉默的灼烧让向往天空的断翼飞鸟知晓展翅的奥义,只是这会更加害怕那一刻的真正来临。这么多年的校园和初出茅庐的经历都让雨宫清晰地了解到黑夜的阴影,她会觉得自己好像在玩一个赌博游戏,赢了的标志就是获取谅解,输了的标志就是被质问,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少年的回应比她还激动,更加滔滔不绝。

    “不要说抱歉,美泉有说与不说的权利,我希望你可以等我,但这绝不是为了圈住你,”他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揉揉身侧的秀发,只是隔空的触感依旧遥远,就此他也不用隐瞒那些压抑的怒火,“没有人可以为你下定义,你会格格不入只是因为他们是错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美泉,有的时候你要学会放过自己的心,无论你跌向哪里,你也要相信我会去找到你,去接住你…就像你和我说过的,至少要学会相信自己。”

    说他们是错误的时候那份咬牙切齿几乎是静默的夜里唯一铿锵的言语,雨宫无数次想要清洗干净的双手都不如这时候的言语疗法,问她到底想要什么时候似乎又不止是谅解,直到后来她想了又想,或许她是想要能够站在自己身边的伙伴,就像她其实想要的不是道歉,而是能让自己重生的理由一样。

    “果然是精市会说出的话呢…”看似温柔的火焰却一直熊熊地燃烧,无论别人如何诋毁,伫立在时光里的少年总是定格在画面的中间。雨宫没有再接着问什么如果是你会怎么做,一是觉得已经没有意义,而二是…他也曾经是不主流的那个人,揭开不知与否的伤疤总归是她不爱做的事情,所以她不想让他时隔多年再去记起随全国大赛落幕而纷纷而至的流言废纸。

    听见她的语气平静了些,幸村才放下了心里的不适,在他看来雨宫是陷入了深深的怪圈,但这无可奈何,因为这个社会对女生的要求太过苛刻,或者说对手无寸铁的弱者们都很苛刻,而他在球场外也感受到了这点。所以那时候少年才会在电话里与她提及给切原训练的事,希望她不会成为迷途的小羊羔,也是替他照顾她自己。

    想到这里,幸村的语气再低沉了些,这次是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假装孩子气般地涌现,“美泉要告诉我他们叫什么,我就让真田做人口普查,然后叫高桥雇一队打手,直接冲去那个教授家给他问候问候,他要是还不放过你,我就请他来场邀请赛,让他知道黑暗这几个字怎么写。”

    “扑哧!你真的太坏了精市…就算是开玩笑怎么还用这种认真的语气…”她当然知道这是他乱七八糟的小脑袋所想出来的,努力要逗她开心的句子,就是幻想中幸村的模样还真有点像什么帮派的老大,而这个帮派大概率是叫做立海?x网球团?。

    “好啦,现在好些了吗?”雨宫不负众望地笑了,他的心绪也飞上了浅淡的弯月。对她来说,眼前的一切是那样朦胧,包括少女攥紧在手心的冰冷机器。唯有准备掉落在下巴的雨水和心跳的温度在发烫,让她忽略了不远处车水马龙的喧嚣。

    “好多了,谢谢你精市,是我想岔了。”

    “没关系哦?我很高兴你可以告诉我。”他再次认真了起来。

    这场倾盆的雨在五味俱全的时光里结束了,尽管在地里留下了冲刷的痕迹,雨宫也依然难忘短短几个小时的过去。鹫宫的出现让她再次奋起想要抓住机会,而幸村的安慰则是将两人摆在了同等的位置,此刻的她很幸福,她的世界没有失聪,所以她才会止不住想要流下眼泪。

    “我好像能体会到你的心情了呢。”少女想了想,怀春的小心思总是多愁善感,但是她如今很想撒娇。

    “嗯?”

    “精市,以后有机会一起去吃炸酱面吧,”她悄悄开口,轻柔地语气比落雪还要飘飘忽忽,“其实你那副生气的样子,我蛮喜欢的…”

    “呵呵,”幸村了然了她那个独有又别扭的害羞方式,特别是还要别扭完再打个直球,猫咪挠痒痒的方式真是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可以哦,不过难道只喜欢我为你生气的时候嘛…?”

    “精市!真的讨厌…”她就知道拙于言辞要被调戏了,“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

    “好啦,那么喜欢我的雨宫小姐,现在可以让我陪你一起睡觉吗?东京要十一点了哦。”

    “调戏我的男孩子我不要,”少女快手快脚地关上了阳台门,随后关上灯,卧上小床,“不过是幸村先生的话,我就考虑考虑。”

    少年在电话那头笑得灿烂,爽朗的声音感染了雨宫的思绪,即使两人离得很远,但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少女就能够窥见渴求的拥抱。

    明天是个好词语,一如崭新的未来,明天的到来或许会为她带来烦恼,但同时也必定会为她带来新的期待。

    所以——做个好梦吧,晚安。他轻声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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