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零

    寒流来临的日子为巴黎带来了更大的风雪。

    十二月的中旬,今年的气温比起往年有些骤降,整座法兰西岛都笼罩在白茫茫的氛围。刚起床的少年还有些睡眼惺忪,沉闷的空气反抗着被窝里暖和的熔炉,他的眼皮略带浮肿,嘴唇也偶有干裂,只能眯着眼睛朝窗外望去。

    因为是第一次排名进入到前二十,并且还获得了两大公开赛的冠军,所以明天是幸村要前往休斯顿参加年终赛的日子。直到昨天的夜里少年都还在俱乐部里练习,原本是打算直接回公寓的他,因为接了雨宫的电话最后改变主意,毕竟拖拉了太久,晚上的的士完全叫不到这片近乎无人的郊区,于是像是故地重游般住回了训练营的客房里。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做梦,休息得不算上佳,少年的关节处还有些隐约的酸疼。尽管已经停了那股绵长的寒意,五度的太阳也显得过分毒辣,看着它缓缓爬上山坡,亮得无法直视,还没打扫完毕的几号球场如同沉寂的荒凉,让他不知道今天该穿什么才能裹起来害怕寒气入侵的躯体与灵魂。

    巴黎并非是每年都下雪的,因为地处平原,太平洋的暖流会将空气升温,所以预报着到最后大多都是降雨。只是一夜飘忽,对侧的房顶上积起了层层厚重,从窗外望去就像在接连着蒙马特山的光景,这会让幸村回忆起第一年转职业的时候。那一年的冬天也是十二月份,毫不见外就布满了银白片片,他和渡边和一人拖着一个大箱子,略显狼狈地下了车就往大门里跑,随后画面一转,接转到了昨夜地不速之客。

    少年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参加积分赛决赛的前夜。

    五年前极速前进的他已经在法国打响了名头,也在日内瓦站取得了几乎全胜的成绩,在决赛的最后关头前,对手的某位代理人找上了门。

    对幸村而言,虽然那并非是不可理解的事,人们一向喜爱从他们的智慧头脑里创造艺术,只是这艺术若要任何人都低头接受,那才是不可能的。

    当他想要将自己置身于更为广阔的天空,接受了所有难以克服的训练,每日的汗流浃背都在映照着抬头可见的热浪,成为第一个眺望日出,最晚送走晚霞的战士,终于站在了即将敲响世界的大门前,对方的话语却让少年感觉到窒息。

    艺术它该是美好的,就算不是呈现对生活的期望,也会是用来批判吞食心神的东西,所以他们都错了,他选择步入职业是因为兴趣爱好,绝非普普通通的金钱所能衡量,接不接代言最后也是取决于赚钱和补贴,就像后来高桥也从来不会让他随便一个品牌就去签约,男人也告诉他来钱太快会迷失人心,最终掠走那些最纯粹的快乐。

    彼时在巨大的鸿沟面前,一切都像是瞬息被淹没的杂草,孤身一人的幸村第一次感受到受人要挟的痛苦,所以在电话那头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后,他挂断了电话,想象到少女的惶恐与孤独,静静地代入了情绪。

    宏伟的夜色伴随着飘忽而至的雪花,仿佛害怕严寒的他们是那荒诞的产物,万物的疯涨才是正解,只是一直以来他都想和自己的网球融汇在一起,站在一个又一个球场之上,再逐渐变成自己热爱的生活。所以他们所望的不过仅仅是依靠自发的本性,去做活着这件看似可大可小的事,可惜寂寞的二十岁若无人支撑,似乎也确实艰难。

    想起这些与那些,陌生的房间里没有公寓摆好的画架,于是他拿出素描本,记录下了梦境与现实之间的那个间隙,这样仿佛她是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离得很近,就像那一年的座椅不断缩短着光影的距离,虽然有点心悸,有些拥挤,但却是习惯了的感受。

    起身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后,幸村走到了桌子面前,随手再勾摹了几缕小花,载着心灵失重的缄默落在了结束的句号前,随后拿出手机开始打字。

    其实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要和你分享……不过,日子还长,所以“早安,今天…加油哦”,他只是说道。

    -

    第二日收到幸村短信的时候,雨宫已经在前去实验室的车上。

    温柔的信件虽然简短,但依旧蕴含了沉重而干净的浩荡,尽管少女不知道他为何四五点的交界便匆匆起身,也没有多问,打算整理完今天的一切再写信过去。

    她的教授是很少早晨到班的,在职这几个月,雨宫已经摸清了男人的习惯。他并不爱在周一的早八举行晨会,而是要放到双休前的星期五,拖拖拉拉地说些任务分配,实际也不过是在她看来无聊的废话,毕竟谁不是做过实操才毕的业,就连采买工具都能拉扯个把钟头,此前的种种她疲于梳理,但不代表没有潜藏于心。

    将具体的情况在车上告知了鹫宫家派来的人后,律师只是点了点头,想来是鹫宫已经替她想好了所有,她便不再思前想后,专注着缓和紧张的情绪。

    雨宫从来没有想过心境的变化会如此之快,只是用了一个周末,她的生活就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未与年长之人斗胆交流的她还在思考着如何拿捏字句,都不知道该说自己是过分早熟还是晚熟,但总之选择了离开的她,一定在别人眼里会是不成熟的那个。

    “小姐不必紧张,万事有我,鹫宫小姐既然把任务交付,我就不会做出保证不了当事人利益的事。”

    她看向开车的男人,默默说了声谢谢,油然而起的情绪最后随着引擎的熄火而落下凡尘。

    -

    现在想来这还是少女第一次在工作日晚打卡,还是晚到中午过后的那种,但大概是鉴于他们内部的情况太过特殊,早上六点的时候她打电话给鹫宫,随后获得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和叫她在家等人来接的肺腑之言,她也就全程打算摆烂了。

    ‘所谓研究人类健康的进步阶梯的场所——谁会想到是依靠压榨人力来建造起学界的高楼大厦,根本就是与健康背道而驰,更何况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指标。连我都会每周去接受信箱里的批评信,和员工认真较量其实是件利大于弊的事,到现在我已经能说出每样仪器具体的保养时间了。’鹫宫的嘴巴依旧犀利,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永生难忘。

    是啊,反正这里对雨宫而言就是烂透了,她每次都被迫牺牲了周六宝贵的时间,权衡计算起来她才是该休息的那个。这样的环境再呆下去,心机用尽都只会是在争取本该有的利益,她会觉得很孤独无助。

    于是佯装淡定地刷开门禁,抬头迎向各色目光的那一瞬间,雨宫的心不免得些许慌张,但是下一秒就换上了铜铁面孔。

    所有人都意外她会这个点才出现,甚至工牌都没带,只是拿在手中,分秒后还是川岛反应了过来。

    “雨宫桑知道自己今天迟到了吗?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咯。”

    “抱歉啊川岛前辈,”她定了定眼,伸手指向办公室的方向,“我找教授有事。”

    后方陌生人的出现让人群有些茫然,不时传出了窃窃私语,还没等她走向那道关闭的门,光线最先为她敞开。

    “什么事这么吵闹?”男人似乎不满这拥挤的气息。

    “…教授,”川岛只能为他解说,“雨宫来了,还带了个外人。”

    他们好奇的眼神将少女盯得有些发毛,但一想到关起门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还是宁可避免所有的意外,律师倒是比她还先出手,上前打了招呼,不知道在教授的耳边说了什么后,两人就目中无人般走去了楼梯口。

    她的辞职信在车上已经连同其余工作上的资料一起放在牛皮袋里交给了律师,哦不,现在应该称他为暂时秘书,尽管很好奇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雨宫还是默默站到了远处,细细打量着刚才看向自己的同事。

    背对着她正在复印资料的男人好像头顶又多了几缕白头发,只能窥见侧脸的另一个男人眼睑下的眼袋都快掉到下巴了,少女越是仔细观察就越不明白,这份工作到底为他们带来了什么,是在时间的尽头磨洗了一切痕迹吗,让所有人的脊梁愈发拱起,愈发弯曲,直到教授的电梯声响起都不再需要条件反射,转首就已经是定型了的九十度折腰姿势?

    但雨宫是问不出口的,她觉得自己是不能接受,但不是不能理解,就好像如果自己没有收到鹫宫的邀请,她也是根本没有逃离的窗口的,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也会变成没有思考能力的动物,只是成为工具,不是攀爬向上的工具,就是为了讨生活而压抑情绪的工具。

    心律里空空如也,直到过了许久,她的脚站得已经有些发麻,男人才回到了她的跟前。

    “等他确认完所有的资料都齐全后我们就可以离开了,小姐先把工牌交上去吧,离职的文件已经给您确认了会在过两天邮递,我擅自将地址填在了鹫宫宅,您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麻烦你了…”她一时恍惚,除了不知道自己今天出现到底做了什么,还有些莫名的惆怅。雨宫自知自己一直是个敏感的人,所以到现在也没法完全地怨恨她的同事,只是教授这样的除外。

    “因为此前的记录小姐从未缺席,并且是提前进组,没有拿过补偿金,所以最后我商量的是拿双倍月资赔偿。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

    嗯,说句实话,这位律师是真的管用,雨宫自己对这个结果都意外得不行,毕竟哪有企业愿意给你大发善心,就算她是提离职,没有明着面被扫地出门,比法律规定被辞的n+1还圆满已经是恩赐了。

    离开的步伐总是略显轻快。雨宫和律师一起回到了停车场,被粉身碎骨吹落的枝桠落在了轿车的门前,她伸手捡起,扔回了随身的垃圾袋里,结果反而男人还说了句谢谢。为她打开车门后,雨宫深吸一口气,也郑重地还给他一句谢谢。

    “雨宫小姐果然和鹫宫小姐所说的那样客气,不过这是我的职务,并不值得您为此,”只是短短几个小时,男人已经感受到了她的脾气,“或许接下来是我多言了,但我认为雨宫小姐有些排外,相信这种暂时的情绪会在加入鹫宫家后有所缓解吧。”

    “律师先生给我感觉有点精明呢,”虽然前面的话让雨宫觉得有些逢场作戏,但后半句倒是说到了她的心坎,“这是职业的敏感性吗?”

    “当作是敏感也可以,但我认为这是值得被保护的天赋,雨宫小姐明显对我与那位教授的对话很感兴趣,却一直没有询问,在我看来这也是你应该被保护起来的敏感性。做我们这行,学不会察言观色是万万不行的,”在她下车前,男人笑了笑,随后指了指她的背包,“虽然我待会会将报告整理再交给鹫宫小姐,但我想,她一定更愿意从您的口中得知好消息。”

    “也是,谢谢你提醒了。”少女挥挥手,准备关上门的时候,悠悠然的最后一句声音仿佛穿透了所有传递过来。

    他说,祝您往后的生活愉快。

    所以发完给鹫宫的短信,准备给某位同样牵挂自己的少年留言之前,她想,即使生活愉快不止是她能决定的事,但她会努力的,因为她还有想要做的梦,有很多很多想要到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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