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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烛

    料峭寒风中,闻家上下一片热闹景象,大宅各处张灯结彩,下人们也换上了得体的鲜艳新衣。

    非年非节,这般大动干戈,只因为闻家的长女闻宪英要出嫁,嫁给皇帝第七子、郑王邵令慷……做妾。

    所以在喜庆的氛围中,总是夹杂着嗡嗡作响的非议。

    闻宪英端坐在自己的闺房内,静静聆听明日的婚礼安排,从梳妆到送亲,直至最后送入洞房,乍听起来竟然与寻常娶妻的程序一般无二,但细细琢磨,又能看出两者间的差别——没有新郎亲迎,也不在宫中举行典礼。

    “……与殿下同饮合卺酒,便是礼成了。”

    郑王府的掌事娘子宋如昔一气复述完了整个婚礼流程,合上了手中的连册,交给了闻宪英,示意她可以再看看。

    闻宪英浅笑,“不必了,我已经记住了。”

    宋娘子不置可否,招招手让早已等在外面的侍女进来。

    走在前面的侍女手捧托盘,上覆白布,看不到托盘内的东西;跟在后面的是严肃端庄的老嬷嬷,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双手拢在袖中,走到闻宪英面前,匆匆行礼后便直愣愣地站着,用鼻孔看人。

    闻宪英看不懂这安排,不得不看向宋娘子,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回闻小姐,”宋娘子解释道,“这位是宫中女史,奉昭仪谕令为您验身。”

    闻宪英恍然大悟,露出了然的神情,同时注意到宋娘子正观察着自己的反应。

    闻宪英暗暗冷笑,面上装出羞赧和一丝恼怒,这样的表现似乎符合了宋娘子的要求,她与那位女史对视一番后,便着手布置,请闻宪英仰卧在洁白的布单上接受神圣的验证。

    最终,宋娘子在闻宪英的手臂上点了一颗鲜红欲滴的守宫砂。

    闻宪英强忍着才没勾起嘴角,这种把戏在织云楼用了无数次,究竟是谁对此深信不疑,难道人贯会自欺欺人吗?

    宋娘子欣赏着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又取来一本书册,正准备继续指导洞房之夜的奥义,却听外面传话,说是冯徽和闻宪婉求见。

    “请她们进来。”闻宪英不等宋娘子发话,抢先说道。

    宋娘子不得已,只好暂停教授,赶紧藏好书册,从房间退了出来候在外面,为母女三人腾地方。

    自赐婚的谕令下达后,郑王府的人就全权接管了闻宪英的起居,使她与闻府其他人分隔开来。多日不见长姐的闻宪婉原本是雀跃着跑进房间,看到闻宪英后却立刻想到了她身份的变化,及时顿住了脚步,一板一眼地行礼道:“长姐万安。”

    “你同我讲究这些?”闻宪英哭笑不得,拉起了妹妹的手,闻宪婉于是也亲昵地回抱住她。

    闻宪婉兴奋地问起明日婚礼的安排,闻宪英耐心地回答,令她生出了钦羡之意,不禁问道:“明天我可以去观礼吗?”

    看着妹妹满怀期待的神情,闻宪英抿了抿嘴,“新娘的亲人是不允许参加婚礼的。”

    冯夫人在旁冷笑道:“纳妾的婚礼,不伦不类,有什么好看的?”

    这话并没有刺激到闻宪英,她无动于衷,反而是闻宪婉,立时想到如今的局面皆源于当初的自己,顿时对姐姐生出深深的歉疚之意,不禁落下悔愧的泪水。

    闻宪婉抽噎道:“对、对不起……”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也不是你的错。”闻宪英安慰道,抽出手帕为妹妹擦去泪水和清涕。

    冯夫人却一把拉过闻宪婉,斥责道:“有什么好哭的,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她转而对闻宪英道:“出了这道门,你就不再是闻家的人,祸福生死,你也怨不得我们了。”

    “宪英不会忘记自己是闻家的女儿,”闻宪英并不认同冯夫人的话,“夫人应该庆幸,闻家又多了一个筹码。”

    冯夫人稍加思索,立即明白了闻宪英的语中之意,不禁失笑。

    “你以为你会是下一个冯贵妃?小丫头,你知道你最可恶的一点是什么吗?是不自量力,痴心妄想。”

    当年,冯夫人的堂姐冯静节嫁给尚在潜邸的皇帝为妾室,生下一子,待丈夫登基为帝,冯静节最终成为了如今的冯贵妃。有此先例在,谁说不能再有一个呢?

    但这样的野心终究上不得台面,冯夫人仿佛如看笑话一般看待闻宪英,如果阿猫阿狗都能成功,岂不是天下人人是皇帝,处处为皇宫?

    璀璨绚丽的夜隐藏着晦暗不明的角落。

    日夜兼程从千里之外赶来的亦集思,在邺京落脚后的头等大事便是召见自己的部下。

    面对来的七零八落的人,亦集思发现事情比他在西凉收到的消息更为严重,他花费数年和无数金银布置在邺京的暗桩细作被拔除了近半,而这一切都是在短短数月中发生的,令人措手不及。

    “前日我们设在邸店的据点被人闯入,几个被抓了。这段时间不光是我们勃师密部,连吁剌部、都野部都损失颇多。”

    听着手下回报,亦集思的眉头皱得越深,手握成拳一下一下捶在桌上。

    亦集思扫过几个手下的脸,沉声问道:“没有查到什么线索么,到底是谁出卖了我们?”

    在主人的威视下,这些人畏惧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要你们何用!”亦集思拍案而起,“能如此迅速堪破我们设在邺京的组织,必然是谙熟持零人的行事和密语,除了持零人自己还有谁能做到?难道你们就没去查查最近几月邺京城来了多少、来了哪些个持零人吗?”

    其中一个手下为难道:“启禀主人,我们还在查,只是范围太广,还没来得及……”

    话音未落,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两慢三快一慢,正是有事求见的暗号。

    但这不是他们留在外面守卫的人该用的暗号。

    屋内的人迅速弹起,纷纷亮出兵器横在身前。

    “谁?”亦集思问道。

    房门却没有动静,正当众人等得不耐烦时,窗户外出现了一个身影。

    众人立即调转刀尖,对准窗户。

    亦集思怒道:“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给我滚出来。”

    窗户被从外推开,那个身影翻窗而入,刚一落地,所有的刀尖迅速转向来人。

    “是你?!”亦集思挑眉,认出来人是达兰托。

    达兰托冷眼扫过屋中的人,面无惧色地抵着刀尖的威胁朝亦集思走去。

    亦集思挥手让众人退下,与达兰托面对面,质问道:“你果然在卫国,怎么,不怕我抓你回去?”

    “如果我一炷香的时间没有出去,外面埋伏的人就会闯进来,将你们一网打尽。”

    亦集思瞬间反应过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请背后作怪的原来是这个叛徒,他怒不可遏,揪起达兰托的衣领将人推到了墙上。

    “怎么,想杀了我?”达兰托谑弄道,“别急,我来是找你合作的。”

    “和你这个叛徒合作?当我是蠢货吗?”

    “你一口一个叛徒,到底是谁当初为姓闻的贱人牵线搭桥找上我的?咱俩彼此彼此。”

    亦集思冷静下来,松开了达兰托。

    “想杀我,也该听完我的计划,”达兰托不紧不慢为自己到了杯茶喝,“我们联手,送皇帝陛下一份大礼。”

    婚礼,即昏礼,合二姓之好,事宗庙继后世也。

    临近黄昏,梳妆完备的闻宪英在宋娘子的护送下,离开闻家,坐上彩缯装饰的马车,向郑王府进发。

    如此高调张扬的婚礼,却处处透着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没有新郎亲迎,亦无新娘的男性亲属护送。等到了郑王府,只见王府大门紧闭,唯有西侧门敞开,闻宪英搀扶着宋娘子的手,面覆蔽膝,款步从侧门入府。

    皇子娶妃有定例可循,纳妾却并无规程,全凭丈夫的心意,邵令慷希望用风光的婚礼回报闻宪英舍命相救的情义,却似乎弄巧成拙,让闻宪英在这场处处妥协的仪式中沦为更大的笑柄。

    但闻宪英不在乎,或者说,她不能在乎,她迫切地需要这场婚礼,来完成一次身份的蜕变。

    三拜之后,在礼堂之上,邵令慷用金质的秤杆挑掉了闻宪英覆面的蔽膝,尽管新娘很快举扇阻挡了他的视线,邵令慷还是在一晃而过中捕捉到了闻宪英的模样。

    在花树金冠的映衬下,沉静垂眸的闻宪英生出令人陌生的美貌,仿若笔直劲挺的竹绽放了鲜艳娇美的花。

    伴随周围观礼者的暗暗赞叹,邵令慷感到极大的满足感,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礼成!”

    随着司仪高声赞唱,仪式轮到了“送入洞房”的流程,邵令慷甚至没等司仪宣布,便迫不及待牵起了闻宪英的手要离开,若不是周遭的哄闹声阻止,他恨不得干脆抱起闻宪英飞奔到内寝安置。

    然而,在这个美妙的时刻,在之前流程中隐身的董嬷嬷突然现身,拦住了邵令慷。

    “殿下,王妃晕了过去,还请您去一趟,奴婢等不敢做主。”董嬷嬷略带哭腔,用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清楚的声音恳求道。

    邵令慷心有怒火,却知道不该发出来,只好问道:“王妃为何会晕过去?”

    “王妃害喜严重,不能进食,”董嬷嬷撇了一眼闻宪英,却没有看到预料中的尴尬与彷徨,略感失望,“这几日休息不好,刚才撑不住就晕了过去,已经请了御药局的医正,殿下快去看看吧。”

    邵令慷虽然明知陈宁婺有意阻挠这场婚礼,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得不去,可就这样抛下闻宪英……

    他的为难被闻宪英看在眼中,她对此早有准备,面上装出七分得体、三分委屈,体贴地反握住邵令慷的手,安慰道:“子嗣为重,殿下快去看看王妃的情况吧,妾会等着殿下的。”

    邵令慷顿时松了一口气,为闻宪英的温柔大度感动,在心中坚定了要好好补偿她的想法,将闻宪英送入房间后,便跟着董嬷嬷匆匆离去。

    没有了新郎,闹洞房的事情也被迫搁置,众人向闻宪英敷衍地祝福几句,便都离开了,只剩下满室的红烛彩带,和孤身的新娘。

    坐在床沿的闻宪英长舒出胸中的闷气,挺了一天的脊背塌了下来,扇子也被撇在了一边。

    盈盈为闻宪英端来一杯热茶,心疼道:“小姐,润润嗓子吧。”

    闻宪英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也让盈盈和榆钱赶紧坐下休息,用些茶水点心。

    榆钱却显得坐立不安,频频朝屋外的黑暗中探去,似乎在等什么人,但又好像并不希望有人来。

    “殿下还会回来吗?”盈盈问道,她以为榆钱是在等邵令慷。

    “也许会,也许不会。”闻宪英平静道。

    “那……如果不来,小姐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一直等。”

    盈盈听到闻宪英的回答,心疼得要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盈盈露出惊喜的神色,“是殿下回来了。”

    榆钱突然道:“不,不是!”

    果然,有人从窗户翻了进来,动静吓了盈盈一大跳,她差点要尖叫出声,却被闻宪英及时无助了嘴。

    来人是达兰托,他身着通体全黑的夜行衣,腰挎长刀,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一双野狼般的眼直勾勾盯着闻宪英。

    榆钱挡在闻宪英面前,颤声道:“达兰托大哥,你想做什么?”

    达兰托没有回答,却握紧了腰间的长刀,榆钱被他的动作吓到,紧紧将闻宪英护在身后。

    “榆钱、盈盈,你们先出去,守好房门。”闻宪英命令道。

    两个婢女犹豫着,最终选择离开,房间内只剩下达兰托和闻宪英两人。

    达兰托手握刀柄,迈步走向了闻宪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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