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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睛

    金城以南五百里,有一处水草丰美的河曲地,那里是持零八部之一——仆忽部的地盘,享誉天下的河曲战马即产自那里。

    达兰托骑着小青马,带着受伤的闻宪英一路南下,抵达了河曲草地。

    闻宪英因失血过多,靠在达兰托怀中时醒时睡,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喂喂,别睡!”达兰托时不时就要喊她两声,防止她彻底睡过去。

    闻宪英睁开沉重的上眼皮,有气无力道:“我不叫喂,我有名字……”

    “你叫什么?”

    “我叫……闻宪英……”

    达兰托见她迷迷糊糊又要晕过去,赶紧问道:“那我叫什么?”

    “你叫……”闻宪英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怕你不知道——闻宪英,别睡过去!”达兰托喊道,闻宪英却再支持不住,双眼上翻,彻底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等闻宪英再次清醒时,睁眼首先看到的是开了天窗的帐篷顶,再就是那张稚气未脱、傲气十足的脸。

    达兰托愁眉苦脸地看着她,尽是担忧的神色。

    闻宪英目光呆滞,好半天才回过神,立刻嗅到一股奶腥味,是达兰托正把一只皮水囊凑到她嘴边。

    闻宪英嫌恶地偏过头,达兰托却不依不挠:

    “你不是喊口渴么?快把这个喝了。”

    “我,喝,水。”

    “这儿没水了,”达兰托哄劝道,“这是羊奶,比水更好,快喝了。”

    闻宪英拗不过他,只能强忍反胃的感觉,就着水囊喝了几口羊奶,但她很快适应了这味道,不觉将整个水囊里的羊奶都喝完了。

    达兰托喂她喝完,还认真地用手帕为她擦掉了嘴角的白渍,丝毫没有不耐烦。

    闻宪英稍稍恢复了点精气神儿,“这是在哪儿?”

    “仆忽部的地盘,这里很安全,”达兰托说道,“我们昨天到的,你已经睡了一整天。”

    闻宪英头脑迟钝,对时间和地点已失去概念,但左下腹传来的隐痛却时刻提醒着,她摸到自己的伤口,湿漉漉一片。

    达兰托见状小心地揭开她身上盖的羊皮衾,露出了她沾着血迹的衣服。

    闻宪英的衣服已被解开,她掀起衣料,看见之前包扎的布条早浸透了鲜血,她动手拆开,一条深窄的伤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血液正缓缓地从伤口中渗出。

    伤口还没有愈合,闻宪英感觉到她的生命正从这里慢慢流失。

    帐篷被人从外面掀起门帘,达兰托连忙为闻宪英重新盖上羊皮衾。

    她侧脸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位须发花白凌乱、裹着脏兮兮长毛皮袍的持零老头提着一筐牛粪走了进来。

    老头看到闻宪英醒来,咧嘴笑道:“哟,你小子还没死啊。”他的官话口音很奇怪。

    “他是沙提,”达兰托向闻宪英解释道,“这是他的帐篷。”

    “多谢。”闻宪英轻声道。

    沙提老头蹲在帐篷中央的火塘边,往里面添牛粪,“你不用谢我,救你的是他,他可是一直盯着你没睡。”

    闻宪英果然看见达兰托熬得发红的双眼,对方却不自然地避开了目光。

    “不过,这血要是止不住,谁也救不了你,”沙提指着她沾血的手掌,“得把伤口缝上。”

    光听到“缝”这个字就让人感觉到痛了,闻宪英却知道这老头说得没错,伤口太深,不缝上的话,在伤口愈合前,她就会失血而死。

    闻宪英叹气,问道:“该怎么缝?”

    老头又指指达兰托,“喂,你不是会骟马吗?你帮她缝呗。”

    “那能一样吗?”达兰托忧愁道,“我只骟过马,没给人缝过伤口。”

    “没事,我相信你的手艺。”闻宪英对他报以鼓励的笑容。

    话说到这份儿上,达兰托只好硬着头皮上手。

    他取来缝针和白桑皮线,掀开闻宪英身上的皮衾和衣服,尽量用布巾揩去血污。

    当一切准备好,他举起穿好线的缝针,对着闻宪英腹部的伤口却下不去手。

    闻宪英已经提前咬好树枝,准备迎接铁针穿肉的痛楚,却见达兰托双手空悬,迟迟没有动作。

    她一狠心,抓住达兰托持针的手,朝自己的伤口戳去。

    果然,意料中的刺痛袭来,腹部却不受控制得收缩发硬,令缝针受到了极大的阻力。

    眼见进针的地方冒出血珠,达兰托明白再不能拖延,打起精神迅速穿针走线,只低头专注伤口,根本不敢看闻宪英痛苦的神情。

    其实闻宪英尚能忍受,但她却看到达兰托整张脸皱缩在一起,满头大汗,就好像被针扎穿的是他自己。

    达兰托是骟马的好手,小小伤口本不在话下,但当他打好线结,用布巾压盖在伤口上止血后,达兰托才发现自己竟然累得虚脱。

    达兰托连忙查看闻宪英的状况,发现她再次昏睡了过去。

    伸手探鼻息,他稍稍放下心,人还活着。

    他用手一直压着伤口,许久才抬起手,稍稍揭开布巾一角,看到伤口渗出的血显著减少,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给马缝伤口的手艺用在人身上同样有效。

    但是,人终究比不得马,闻宪英很快发起了高烧,旁边的火堆与她滚烫的体温比起来都稍嫌冷了。

    闻宪英昏迷不醒,达兰托也不敢睡,不停为她在额头上敷冷帕降温,但还帕子的频率完全比不上帕子变热的速度,闻宪英的体温还是居高不下,她的嘴唇都被自己的体温烘得皲裂。

    烧到后来,闻宪英甚至发起了抖,上肢蜷在胸前,掰都掰不开。

    “闻宪英,闻宪英……”达兰托无助地唤着她的名字,而他能做的,只是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却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她身体的颤抖。

    沙提又换了一盆冷水进来,看到闻宪英的状况,摇摇头,神情冷漠。

    在他看来,面前这个烧糊涂了的人八成是活不了了,他活得太久见过了很多死亡早已麻木,再经历一次他并不会太在乎。

    看到年轻的达兰托还不肯放弃,沙提叹气道:“再不把烧降下来,这人就死定了。”

    说着,他一盆冷水泼在火塘上,燃烧的粪堆立刻冒起呛人的烟。

    他上前要去掀开羊皮,达兰托连忙按住他的手:

    “你干嘛?”

    “给他降温呀,”沙提急道,“把他衣服全脱了,热气散出来,烧才能退。”

    达兰托稍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沙提的手,却道:“你出去,我、我来。”

    沙提先是不解,又定睛细看了一番昏迷的病人,恍然大悟。

    “他、她是……唉,你赶紧得吧。”

    沙提走出了帐篷,只留下达兰托和闻宪英。

    梦中,闻宪英回到了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回到了那个四面漏风的老房子。

    简陋的房间内,一张木板拼凑出的硬床上,铺着又薄又冷的茵褥,病入膏肓的李大姑瘫卧在那里。

    闻宪英看到曾经娇美圆润的脸变成了面黄肌瘦的骷髅,害怕得停在了离她很远的地方。

    李大姑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闻宪英,颤巍巍伸出如枯枝般的手。

    闻宪英踩着迟疑的脚步,蹭到了病榻前,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李大姑的手,动作轻柔得似乎害怕折断了她的脆弱。

    “大姑……”

    “好姑娘,我今天起不来身了,”李大姑气若游丝,“你去找二姑,她会给你做饭吃,我、我得歇一天……”

    大姑二姑是亲姊妹,她们被一同卖进了闻家。

    可闻宪英并不饿,她只是想问大姑是不是病了,需不需要请医生,但关心的话却和那声从未喊出的“阿娘”一样,莫名令她感到羞耻。

    她终究没有开口,她松开了李大姑的手,那手随即坠在床板上,砸出沉闷的响声。

    朔风在屋外肆虐,闻宪英慌乱地闯入了这漫天的严寒中,她要去找能救李大姑的人。

    破败的老宅成了一座遮天蔽日的迷宫,闻宪英在里面跌跌撞撞找不到出口。

    突然,黑暗侵袭了天空,她看不清脚下的路,被绊倒了。

    在身体磕在冷硬的地板之前,黑暗褪去,闻宪英睁开了眼睛。

    还是那顶能望见蓝天的帐篷。

    闻宪英花了许久的时间,才将散乱的思绪拢了起来,模糊意识到自己在受伤后大病一场,而如今她还活着。

    她企图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仿佛被绳索捆住,完全动弹不得,这种感觉,就像一条被冲到滩涂上的鱼虾在大太阳下烤干了。

    无力虚弱的状态将闻宪英其他的感觉放大了,她敏锐地察觉到裹覆在身上的衣服变得粗糙干爽。

    她用手指捻起羊皮衾下的衣料,果然从光滑的丝绸变成了粗布。

    有人为她换掉了衣服,闻宪英十分平静地想到了这点。

    一阵冷风窜入了帐篷中,闻宪英被这寒意激得咳喘起来,她用余光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弓腰进来。

    “你终于醒了!”达兰托惊喜道。

    闻宪英迟缓地点点头,达兰托的笑容却突然褪去,走到她身边,跪了下来。

    闻宪英不解地看着达兰托,只见他从腰间解下匕首,双手捧过头顶,奉到了闻宪英面前。

    “请剜掉我一只眼睛。”

    闻宪英一口气没喘匀,呛得她连连咳嗽起来。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吓到,迟滞的脑筋更混乱了。

    “咳咳……我剜你眼睛干、咳咳、干嘛?”

    “因为、因为我……”达兰托你你我我了半天,整张脸变得通红,解释的话始终难以启齿。

    闻宪英没有力气催促,只耐心地等着,达兰托的目光在慌乱中与她对上,瞬间达兰托向泄了气的羊皮筏子,无助地垂下头,高大的身躯也蜷缩到了尘埃里。

    “因为我脱了你的衣服,我的眼睛冒犯了你的身体。”

    达兰托握住匕首,尖刃对准自己的眼睛,决然道:“你说吧,是要我的左眼还是右眼。”

    闻宪英终于搞明白了事情原委,不禁无语望天,她闭上了眼睛,想要为被达兰托弄得哭笑不得的自己省省力气。

    但闻宪英的反应在达兰托眼中却变成了恼羞成怒,愤慨已极,不愿面对自己。

    他连忙把匕首塞到闻宪英的手里,“不不不,你还是把我的眼睛都挖出来吧。”

    “或者,”达兰托握住她的手将匕首抵到自己的胸口,“你杀了我吧。”

    闻宪英被他冒傻气的举动弄得没脾气,手一松,匕首掉了下去。

    她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也不会杀你。”

    达兰托却不相信,“你怎么会不生我的气呢?你千万别想岔了,这不是你的错,错都在我,你要惩罚就惩罚我!”

    他想起皇宫中教育女子气节的话,那些可怕的例子大多来自卫国,而闻宪英不正是卫国人吗?她会不会也要为气节作出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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