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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无常(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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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br>本章可用BGM:王三溥-青城

    第三章结束。

    虽然请了一次假,但还是按更五休一来,下次更新在28号~<hr size=1 />

    </div>  淫雨霏霏,剑阁灰楼影绰。

    席韧拔出深钉在地的剑鞘,眼睫已蒙上一层细细雨珠。他折返师兄弟间,手中剑鞘冰冷,周遭雾雨重若千斤。同门围聚上前,有师弟低声叫他,“师兄”二字挞耳生疼。攥紧那无剑玄鞘,席韧合眼垂首,艰难推出喉音道:“是我轻敌,对不住大家。”

    或因难堪,或因羞惭,周围无人言语。屠勇扶住他右臂,虽一贯声洪如钟,这会儿亦嗓音低沉:“先回罢,师父等着。”

    众人结伴同行,着力忽视四下刀阁弟子的眼神,个个消沉不已。席韧原垂着脸,倏察近侧一道人息,不觉心头一震,转首望去。粉裙少女默立林间,圆笠花穗垂边,帽檐缀薄绢遮脸。风雨拂面,绢纱扬摆,她宽檐下星眸含炬,红唇紧抿。足步僵停,席韧回望过去,脑中一片空白。

    “你同她打做什么?”她迎上他目光问。

    “采琼……”

    余人见此情状,也陆续止住脚步。巫采琼睖着他,见他不知所措,眸中火光更盛。

    “明知道打不过她,你同她打做什么!”

    席韧胸口刺痛,白唇张了张,却答不出一个字。剑阁弟子脸上本就挂不住,眼下听她语出伤人,更是窘急。

    “师兄才不是打不过她!”虞亦鸿抢道,“分明是……”

    “我亲眼瞧见,用得着你说!”少女冲口打断他,“你们剑阁的除了嘴硬,还有什么?哪回不是教她打得落花流水,自找难堪!”

    “你!”

    “采琼,不得无礼。”巫重阳踱步上前,唤一声爱女闺名,却令那剑阁弟子按捺激怒,惶惶退开。巫采琼不肯认错,更恨席韧无能争辩,终只憎瞪他一眼,扭头忿忿而去。眼看她笠缘花穗一甩,席韧提步欲追,却又止顿不敢前。

    身后巫重阳一手搭到他肩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放在心上。去寻你们师父罢。”

    握住剑鞘的五指收紧,再松开。席韧转身,抱拳作礼。

    “是,多谢巫长老。”

    已过巳时三刻,剑阁顶层烛火未燃,天光昏暗。一行人入内时,车羽寒正负手执剑,背向梯廊立于屋堂中央,不见面孔。

    “跪下。”

    甫一踏上廊台,席韧便听得师长冷声。他不争一词,径跪下来。

    见师兄自甘受罚,虞亦鸿忍不住替他争辩:“师父,今日一战是那李明念挑衅——”

    “其余人都出去!”车羽寒厉声喝令。

    虞亦鸿胆颤,睖睖睁睁杵在原地,教屠勇一拽,拉扯出去。

    楼内重归寂静。

    “何时接的战书?”

    “……三日前。”

    “三日。”车羽寒重复道,“整整三日,你却未事先禀报与我。”

    席韧攥拳望地,无颜辩解。

    “我原已答允为你安排契主,待聘礼齐备,即往暗阁替你说亲。” 车羽寒叙语平静,仰头凝望藻井下那方天窗,“你该静心收敛,领师兄弟们勤修武艺……可你却与那李明念私斗,招摇过市,丢人现眼。”

    手底剑鞘微颤,席韧不敢抬头。

    “弟子知错了。”

    车羽寒猛地旋身,剑气霎时横扫阁顶,破伤四壁。“峰儿如今不在阁中,你虽不是最年长的,却是我剑阁数一数二的弟子!”他怒叱,“众目睽睽下惨败,你是想丢我的脸,还是要令你师兄弟们在阁内再也抬不起头!”

    席韧羞愧难当,几欲俯伏于地。“是弟子轻敌。”他眼眶通红,颤声自省,“两年前……她挑衅剑阁时,弟子曾见识她的身法实力。这两年弟子习武未敢懈怠,又得师父厚爱,将成影卫……所以弟子虽无把握轻易胜她,却以为……以为与她差距不大。”

    “差距不大?”车羽寒眯起眼,“她无门无师,两年前以一敌四便已教你们师兄弟难以招架!你有何等能耐,自信与她差距不大?”

    “是弟子太过自大——”

    “岂止自大,你简直愚蠢!”他飞袖一掷,将那柄玄铁剑扔到青年跟前,“自己看!”

    长剑摔落膝前,席韧看清剑刃,耳中一嗡。

    “这玄铁剑乃金家上等兵器,原为我从契主时所用,库房里金家量铸的剑都比不上半分!”师长的怒斥声声刺耳,“她李明念使的却是什么刀!不过一口从下等罪客手里夺来的破铜烂铁,三招之内竟能教你的剑卷刃!”

    笔直锋利的刃口已然弯卷,席韧直愣愣望着,剑鞘滑出僵曲的五指。

    “我当你聪明沉稳,素来最晓分寸……孰料你这般愚不可及,浑忘了我往日的教诲!”车羽寒声色俱厉,“那李明念是什么人!你以为无人收她,是因她资质不如你们?你以为我答应为你安排契主,当真只因你实力过人?”

    反问字字似鞭挞,直教席韧双腿虚软,跪伏在地。

    眼底火光冷透,车羽寒背过身,不再看他。

    “如此心性,实难胜任影卫一职。”他道,“往后几年你便继续留在阁中,以观后效罢。”

    青年满面痴懵,仿佛不通言语,脑内一片轰然。“师父……师父!”他急爬到蓝袍人脚边,猛磕三个响头,一把抱住他的脚,声泪俱下,“弟子有错,甘愿受罚!但请师父网开一面——弟子已年逾二十,若再耽搁下去,只怕要年过半百方可脱去贱籍啊!”

    车羽寒低眼瞧他,眼神无悲无喜。

    “门人里尚且有年逾半百才入阁的,你已胜过他们百倍,还有何不知足?”

    席韧仰看着他,仍紧抱他脚踝,目中已无光亮。“但是……”他记起那张明艳绰俏的脸,“采琼她……是个姑娘……即便我等得起,她也……”

    “你以为经过今日之事,巫重阳还会将爱女许配给你?”

    双手从靴边滑落,席韧双唇微颤,如坠冰窖。大约他神情太过绝望,车羽寒心生恻隐,挪开眼去。“留在阁中也好。”他平淡道,“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从入阁那天起,你便注定离不开这里。”

    青年伏在他脚下,失神喃喃:“可我们入阁……为的是脱去贱籍,离开此地……”

    车羽寒抬起脸,见天花浮雕上双蛇互衔尾尖,无穷无止,仿若循回。

    “韧儿,你以为凭我们十八长老的能耐,既脱了贱籍,为何还要回来?”他眺向天窗之外,“手握平民籍符那一刻,我也曾欣喜若狂。有了它……我便能去任何向往之地,不必再如狗一般教人拘着,任人践踏。”

    积云低垂,飘雨纷纷,一方天穹灰暗。车羽寒孑立原地,任雨针刺面。

    “那几年我走南闯北,干过苦力,也做过营生。原以为凭这籍符便可过上寻常日子,孰料……额上刺字却还在。”他抬手轻抚额角墨纹,“它在一天,他们便一天只当我是牲口;它在一天,即便高出同族一等,他们也只当我是中镇族的走狗。我手中有剑,自可杀尽天下欺我、辱我之人,却不知他们心中有剑,早已杀我千遍、万遍。”

    电闪撕天,昏窗骤亮。车羽寒抠紧那刺字,拳心紧收。

    “那时我才明白,这莽莽青山不过一座巨坟……埋的尽是无根枯骨。”

    他凄凉一笑,似已凭窗望见西南无尽的青峦翠海。

    “豁出性命,离开此地?呵,错了……一开始便错了。”

    -

    春雷滚滚,雨势渐急。

    李云珠自绣撑前直起身,屋外檐角正雨淌如柱。长风穿檐廊,拨内墙光影颤动。一幅双面锦绣河山图制了大半,还须滚针刺烟云,不足三月难得绣成。她细看过图,又从盒中捡出一枚银针,启唇道:“何事?”

    檐廊教卷雨淋湿大片,李明念已在此长跪两刻。她闻言起身,交手高揖至额,躬身跪地,向李云珠行一个大礼。虽净过满脸污泥,她手脚伤处却尚未包扎,一身血污也来不及清洗,起身时只觉灌进破靴的雨水流尽,脚掌剑伤疼痛钻心。“车长老已决定给席韧安排契主。”她道,“今日我约战席韧,胜了他。剑阁刀阁皆有门人见证。”

    顿了顿,她俯首。

    “我已成年,实力具备。我想当影卫。”

    竹林积雨滴滴答答,跽坐几案旁的女子无动于衷。“如今这世道,买得起影卫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当有数。”她指间穿针引线,“你阿爹给过你机会,之后缘何不允,你自清楚,不必求我。”

    李明念捏紧膝头双手。

    “我与当初不同了。”

    “去同你阿爹说。”

    “你不点头,阿爹就不会同意。”

    李云珠不答,长指运两针相逗,飞针补线,细藏原埂。

    待收针回引,她才终于开口。

    “八年前我已说过,你若当了影卫,便与我再无干系。”

    李明念咬紧牙根,脚掌伤处隐隐跳痛。“我想靠自己脱去贱籍,也有这个能力。”她说,“我不懂你为何不允。”

    雷鸣撼地,李云珠望软缎上山河茫茫,脑海中似有遥远的雷声轰响。

    “我不过想靠自己……”一道女声回荡她耳旁,“为什么……凭什么?”

    那厌憎、不甘的低语出自己口,又仿佛梦幻一场。李云珠合上眼。那人是如何答的?

    “你是女子,原不该走这条路。”她听见自己冷漠的喉音。

    “阁中也出过女影卫,”李明念却固执道,“她们可以,凭什么我不行?”

    思绪回笼,李云珠睁眼,看山河间烛影跳动。

    “你可知那些女影卫都去了哪里?”她问。

    青衣女子的身影闪现眼前,李明念缄口不言。“不是为护契主而死,便是守着你阿爹这样的永岁之人,直至油尽灯灭。”母亲已冷声替她答道,“更替姓名,遮挡容貌,掩盖声音——他们抛却自我,从戴上影卫面具那一刻起,命运和生死已再不由己。”

    “我不一样。”李明念争辩,“我比他们强,且阿爹是阁主,他能给李景峰安排个短命的,自然也能替我——”

    “这便是你的‘靠自己’么?”李云珠冷淡打断,“仰仗你阿爹庇护,与嫁人脱困有何分别?”

    李明念五指掐进掌心。

    “至少不必终日困在这屋子里,与针线相伴。”她道。

    李云珠手中花针一停。她忽而转向檐廊,目光落在李明念脸庞。

    “你想要什么?”

    “什么?”

    “既不愿困在屋子里,那脱去贱籍以后,你想要什么?”

    “自然是……”答语停断嘴边,李明念脑中空白一片。她想当影卫,想脱去贱籍,却从未想过以后要如何。

    李云珠仍冷冷瞧着她,左颊刺字在光影间忽明忽暗。

    “如阁中长老那般回来,一辈子困在这玄盾阁?”她反问。

    “待我脱去贱籍再想便是。”李明念不甘示弱。

    指间花针纳进针垫,李云珠站起身,款步廊前。“除去逆反之欲,你心中空无一物。连想要什么都不清楚,这条命自也是一文不值。”她拉动移门,口中淡漠道,“若论凭什么,那便是你不配。”

    移门掩上一半,亦掩去廊上风雨。李明念跪坐廊中,肩背一片湿冷。

    “你已成年,我会替你张罗议亲。”门板那边的步声远去,“无端生事,不敬长辈,屡教不改。今夜起你去祠堂跪守半月,无事不必再来。”

    -

    风卷铜舌动,垂铃声声击雨。

    峰阁底层,李氏宗祠长明灯不灭,神龛内牌位层层如山叠。李显裕静立堂央,眼望李显群的灵牌,目光长久未动。

    多年以前,李显裕冒雨闯进祠堂,兄长也曾站在此处。“你疯了。”那日李显裕急骂他,“你我本在同一籍簿上,待我从军中归来,即可脱去贱籍!到时再成婚,你的孩子也不必受墨刑之苦!”

    那人转过身,李显裕就看着他的脸,如今却早已记不清他的容貌。

    “阿裕,我不愿拖累你。”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声音告诉他,“我是你阿兄,本应照应你,而非成为你的包袱。”

    阁顶风雨摇铃,李显裕注视灵牌上的姓名。

    “你当不了影卫。”他平静道,“那样的日子……你受不了。”

    “你为我和爹娘忍下来了。”那人温和的话音却道,“如今,我也该为我的妻儿一搏。”

    李显裕合眼存神,听楼外重云吞雷。

    “十五年了。”他说。

    风骤雨急,那道话音终于溶散脑海,再无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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