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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合(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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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br>本章可用BGM:阿鲲-运筹<hr size=1 />

    </div>  斗换日移,县府街市人声渐沸。

    孙媒婆得信赶赴茶楼,已时近正午。坊间人潮如织,粉香汗腥纠缠一团,教人熏得眼昏脚迷,浑噩不识南北。袖掩口鼻鱼行其间,她耳闻巡城靴响远去,眼寻茶楼飞檐椅幌,老远便瞧见那一排蹲守门前的恶犬。

    西南农犬多为五红,形美似驹,面小耳立,那茶楼门首的黑犬却体大如驴,圆头蚬耳、四脚如柱,掌宽的皮套勒胸缚颈,拴一条臂粗铁链,身强力壮的汉子才得缠紧一头。感察孙媒婆碎步近前,五头恶犬转过虎脸,血口垂涎,呼哧呼哧吐着鲜红大舌,青玉眼中一点黑仁急转,直盯得人心惊止步,股战胆寒。

    楼内一串盏碎脆响。孙媒婆醒过神,不必竖耳已听得怒骂阵阵。

    “……那便赶下来!”怒气冲冲的男音声洪如钟,“你是外乡人怎的?还是那南边妖界来的?几时容得南荧蛮子坐这儿吃茶了?还占的雅座,你大爷我这一世便没听过这等规矩!”

    “爷,真不成!”另一道喉音又急又沙,“您行行好,外头那街上都是军爷,这节骨眼要闹起来,还不得逮去衙门问哪……”

    “上衙门也是南荧蹄子的事儿!正好教他们长记性,晓得这地界到底哪个做主!”

    骚乱未歇,孙媒婆觑一眼牵狗大汉,环顾四周。茶馆门外支着凉棚,设几张方桌条凳,往日这时辰多坐得满满当当,眼下却一片冷清,只一个游侠打扮的女子独坐饮茶。不知是惧那凶悍恶犬,还是避那雅座茶客?孙媒婆念头一转,摸一摸颊上脂粉,将嘴角摸出一抹笑,才绕开那五头黑犬,目不斜视入内。

    茶馆一楼门堪罗雀,店小二正勾背展臂拦在梯前,脚边茶盏碎了一地。他矮着身,膝盖半软不硬,脸上几乎苦出汁儿来,口里不住哀求:“爷,爷……求您了,真要闹起来这生意也做不得了……”

    杵在他跟前的男子锦衣玉带,手绰一柄红鞘宝剑,虽是而立模样,却只生得堪堪四尺,眼见小二弓身阻拦,愈发红脸粗脖、怒不可遏。“生意?二层雅座都教畜生占了,你们还想做生意?没瞧见这青天白日,连个上工的也不肯进来喝一碗茶?”男子喝道,猛地抬脚蹬开那小二,“滚开!”

    那男子身量小,气力却足,一脚将店小二踢翻在地。他哀嚎一声,惊得跪伏一旁的家奴膝行后缩,刺字的前额紧叩在地,腿下尿湿一片。“这不是虞家二爷吗?”孙媒婆见状扬声笑叹,提裙跨进门槛,风风火火迎上前,“老远便瞧见您那西北黄耳,哎呀,齐齐整整往外头一蹲——那威风!撒蹄的马儿见了也要吓破胆!”

    恭维话悦耳,虞二爷一只脚已迈上楼梯,闻言竟也站定,铁着脸望过来。孙媒婆驻足梯下,掩口而笑:“今日这日头好,怎地二爷火气这般大?怕不是命里带旺,已旺出火了。”伸脚一碰那地上的店小二,她使个眼色唬道,“还不去上一壶凉茶,给虞二爷压压火?”

    那小二会意,一骨碌爬起身,打着脚跌钻进后厨。虞二爷这才负手旋身,借梯拔高一截,端量眼前人道:“孙妈妈也来吃茶?”

    除去那些个做别家下人的,谁人当得起一声“妈妈”?孙媒婆心底冷笑,面上却不显,只笑眯眯道:“我一老妈子,那里有虞二爷的福气?不过收了人家茶水钱,出来讨口饭吃罢了。”她摆出艳羡神色,“这说起来,虞家大姑娘也好事将近了罢?前些日子瞧见聘礼队伍进城,那阵仗可真是羡煞旁人呀。”

    论及家族风光,虞二爷才现出一丝笑意:“可不是?只可惜当日孙妈妈不得空,倒错过了我家定亲宴。”

    孙媒婆笑脸吟吟,腹中已咒骂连天。她年轻时落魄,也曾教丈夫送去大户人家洗衣做饭,待家中日渐宽裕才得脱身。其后她做过几桩大媒,县府便人人都尊称她“孙柯伐”,也只这虞家老二轻狂,依仗家中与皇城太傅有亲,竟拿那陈年旧事戏谑。“那还是老妈子我没福分,吃不上贵府的好茶饭。”她笑道,“听闻亲家上门提亲,眼下还在虞家住着呢?二爷命旺,泄泄火也是应当,只怕这打伤人闹到县衙,倒冲撞了虞大姑娘。二爷……也不好同大爷交代不是?”

    嘴边笑容一僵,虞二爷沉下脸。他一贯横行霸道,却还忌惮当家大哥的势,倒便宜这婆子拿捏个正着。

    “凉茶来了,凉茶来了!”小二提一壶茶赶出来,擦着汗凑到虞二爷跟前,“爷,您看……”

    虞二爷冷哼:“既然孙柯伐开了口,大爷我便卖你一个面子。”他不接那茶,一拂袖要走,见那伏地的家奴身下一滩深水,顿时又怒上心头。“还不快滚!”虞二爷蹬脚一踹,那瘦伶伶的家奴当真滚了几滚,四肢乱颤往外爬。虞二爷阴脸走在后头,嫌他丢人现眼,又发狠往他屁股上踢。

    店小二忙感恩戴德相送:“多谢爷!多谢爷宽宏大量!”

    待将主仆二人送出门,小二又一溜小跑地回来,不及收拾那碎盏臭尿,直迎到孙媒婆跟前不尽感激:“今日可多亏老姐姐了,这要真打起来,掌柜的还不要我命哪!老姐姐真是神灵心肠,造福人间,救我小命……”

    眼看他越吹越不着调,孙媒婆笑搡他一把,飞眉往二楼一挑,掏帕子掩唇,凑近低问:“上头有几个?”

    店小二心领神会。“就一个。”他小声答,“那一位大约为着药田之事来的,茶没吃够半盏便去了申府,只留家里头的在上边。”

    这倒不奇,孙媒婆便是得了申家小厮送的信。“暗地里可有门人陪护着?”她又问。

    “那我可瞧不出来。”小二眉毛抛得老高,压低声道,“尽是些刀尖上走的,功夫可厉害呢!我瞧着那一位生得人高马大,走起路来竟鬼似的没声儿,凑近也听不着呼气,吓死个人了。”

    食指朝他额角一戳,孙媒婆笑骂:“你个没见识的!咱县府习武的还少了?那武艺高强的不个个儿都这模样?”她眯眼再瞄楼上,“那上头那个呢?”

    “那是个家里头的,自是没功夫在身上。不过……”店小二欲言又止,转而讨好咧嘴,“您眼力好,一瞧便知。”

    孙媒婆一笑,从袖袋摸出一粒碎银,塞他手心道:“上些好茶点来。”

    细眼立时弯作短线,店小二接过钱,撒腿往后厨去。

    孙媒婆独伫梯前,手揉扶栏思量。按说申小公子这桩亲是个香饽饽,可偏姑娘家在玄盾阁,县府媒婆一听要上那南山高墙里提亲,无不吓得魂飞魄散,左右推脱。孙媒婆自恃胆大,接了这烫手山芋,未想申县令鳏居多年,内宅没个主事婆娘,她与那申府管家一来二去地吃茶,竟未吃出半点内情。这两眼一抹黑,要怎么说亲?难不成还独个儿跑去玄盾阁那刀山火海打探?

    是以她今日得信赶来,便是为探李云珠口风,孰料恰逢虞二爷闹的这一出。那阁主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见了这阵仗,可会吓晕在雅座?

    也该她倒灶,竟撞上虞家那小矮个儿。孙媒婆提脚上楼,心中暗笑。这虞老二性情暴烈、爱出风头,院里原也有得宠家奴,赏过主家虞姓,前些年却逃走一个小的,躲进玄盾阁当了门人。坊间便传起闲话,道那虞家二爷至今未娶,竟是好狎男童的缘故。虞老二尽失颜面,当即上南山索人,几次三番不成,便与玄盾阁结下仇怨,非但待南荧人再无好脸色,更同那玄盾阁势不两立。

    想到虞老二那恨得牙痒的模样,孙媒婆心底痛快,脸上亦不觉喜气洋洋。他这一闹,倒替她省了事,唬那阁主夫人一场,不怕她拿架子。

    二楼仅一条回字长廊,雅座无门,以屏风隔开,站立梯口一望,自一览无余。孙媒婆一眼寻见那孑坐窗畔的女子,忙端笑上前:“唷,不怪今日雅座清净,原是李夫人在此镇着。”正听得小二步声,孙媒婆径自落座对席,“一早听闻李夫人针线出众,今日有幸遇见,必得请夫人吃上一壶好茶才是。”

    她说得热闹,对面女子却浑无回应,只手捧茶盏,垂眼凝看窗外街市。店小二摆上茶点,孙媒婆乘机循她视线外觑,但见烈日灼灼,茶楼前人流枯出一眼平地,那虞二爷霸横其间,脚下家奴滚作鞠球,斥骂哀叫依稀可闻。孙媒婆一哂,又看对席女子一身竹青色深衣,料子普通、衣缘素净,脸上未施粉黛,松绾颈后的垂髻更无钗簪,便笃定她见识短浅,算不得甚么人物。

    “李夫人少来县府,想必也不识得我这酸婆子。”待小二退下,孙媒婆才迤迤然开口,“敝姓孙,当了数十年红娘,也算这县府叫得起名号的媒婆。”

    茶楼前街市喧嚣,那家奴抱头滚嚎、额前见血,脸膛躲开跺来的鞋底,胸膛又迎上踏去的脚跟。路人行走匆匆,无人顿足停看。李云珠漠然俯望,耳旁女声笑语依旧:“都说李公子长在夫人膝下,如今武艺高强、气度不凡,我便知夫人教养得好,李姑娘也定是品貌俱佳的。”

    那踢人的终于力竭,掐腰喘几口大气,再挺直四尺身板,招手唤去一名牵狗随从,耳语一番。倒地的家奴痛苦□□,无力动弹。

    “……这话说回来,李公子拜在杨老夫子门下,与申家公子也算同窗,想来两家亦曾往来。不知李夫人可见过那申小公子没有?”

    牵狗壮汉取下腰间葫芦。铁链哗啦响动,五条恶犬趋步欲前,口角涎垂,虎视眈眈。

    “婚事两家已商定,今日唤你来,是教你认脸。”李云珠启唇,目不转睛瞰那下人拔开葫芦木塞,“待定下日子,你随下聘的一道来玄盾阁便是。”

    葫芦里汤水荡着肉沫,尽数泼洒在那家奴身上。另几名汉子也牵狗上前,才迈出脚,便教那争相扑出的恶犬一拽,险险扎稳下盘。如熊的饿狗冲肉香竞扑而去,涎飞爪舞、撕咬呜吠,惊嚎渐淹没在肉绽骨裂的吞食声间。

    行人惊呼,只那四尺男子得趣大笑,抚掌作乐。

    “便是走个过场,老婆子我也不好闭眼保媒不是?”止顿许久的女声再起,交缠在那链响和吞吃声中,如木坠海,沉沉浮浮,“这虽说是抬妾入门,不似迎娶正妻大操大办,却也关乎两家人脸面。申家公子我已瞧过,那是卓尔不群、一表人才,这般品貌家世,想来哪怕纳妾,也不好随意捡个猫猫狗狗的。”

    五条凶犬狼吞虎咽,微张的毛发溅上脑浆血花,撕扯那家奴腹开肢断,肝脑涂地。行经近旁之人纷躲开来,一时人潮阻滞,熙攘难前。街边商户闻声探首,窥见人头攒攒,黑压压一片。

    “至于李姑娘……呵,纭规镇到底偏远,我未曾有幸一见,确也不便说嘴。只是出身摆在那儿,若再有个万一,申家怕也不会容人。”

    鱼贯而来的官兵高声呵斥,破开人墙。那四尺男子敛住笑,一挥右手,示意下人将狗拖开。

    “李夫人莫嫌我话难听,寻常人家的姑娘当妾,教人休了还可带嫁妆回娘家,不过名声难听些,倒也有再嫁的。可令爱么,莫说嫁妆,便是人,那一进门也成人家私产。若是……”孙媒婆话音一顿,语意含笑,“便只一个或打死,或贱卖的下场。”

    四尺男子与兵头笑语交谈,一拍那兵头铁臂,即领下人和狗离去。

    “……到时莫说李家颜面扫地,我这媒人脸上也不好看呀。”耳侧女声笑叹。

    观望的人群教官兵骂退,残肢掼进麻袋,余下一滩深血碎肉。唏嘘浪平,人潮复涌。

    李云珠转过脸,目视对席的媒婆,面无喜怒。

    “你若知本分,自有你的茶水钱。”她道,“若嫌多一条舌头,也自有人替你料理。”

    孙媒婆僵住笑,粉匀的脸阵青阵白。“夫人之意,老婆子已心中有数。”少间,她紧着喉咙出声,起身冷道,“既如此,今日便就此别过罢。”

    放下手中茶盏,李云珠重看向窗外。

    “茶钱已付,你自去。”

    对面牙响片时,步声远去。李云珠静坐窗前,看路人一不留神踏进血泊,惊跳起来。那人龇牙咧嘴,蹬腿甩去鞋底鲜血,再跺一跺脚,绕道离开。

    孙媒婆板着脸下楼,听见小二招呼亦权当不知。她大步走向门前,忆起李云珠那颜色寡淡、眉眼冷寒的脸,不由狠劲一提裙摆,跨出门槛。“给你三分颜面,还真当自己太上皇了?”孙媒婆挤眉低骂,思及那一粒碎银,更觉肉痛,“自个儿也是贱奴一个,糟践贱奴敛财,买卖人命得几个臭钱,倒摆起谱来!也不看看脸上那字!呸!”边说边敛足,朝几步外那滩猩红血肉啐上一口。

    她急于出气,忽又记起什么,扭头往左旁一看,果见那游侠模样的女子还闲坐凉棚下,正似笑非笑瞧她。这外乡来的怎这般不识趣!孙媒婆暗自恼恨,忙重整笑颜,抚一抚髻间发钗,转脸悻悻而去。也罢,她想。忍下这口气,不与钱财过不去。

    街头巡兵正张贴告示,闲人围聚议论,孙媒婆看见便也凑上前。定睛一瞧,墙头糊的是一排缉捕令,画像上戈氏贼人个个儿面容粗野,削发及肩。

    “县里南荧人都蓄发,这戈氏倒怪,尽是些断发的。”一旁有人闲话。

    “有甚可怪?县里头南荧人蓄发,还不是与我们学的?”孙媒婆凑趣道,“原就是些山林蛮人,那里晓得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图个凉快罢了。”

    众人哄笑,谈兴不尽。

    李云珠踱出茶楼时,缉捕令跟前的乡人还未散去。她远远瞥上一眼,倏尔回过头,朝凉棚下饮茶的女子望去。那人生得高大,身形眉眼皆似西太人,却未编发结辫,布衣素簪、风尘仆仆,手边置一团包袱,腰侧悬一柄长剑。她对壶饮尽剩下的茶水,扬声唤来小二,大手自包袱内掏出一锭金,笑扔给小二道:“去,这县府哪家酒最好,你去替我买一瓮来。要真是好酒,还有你的赏钱。”

    店小二手忙脚乱接住,眼前一亮。

    “是,是!”他赶忙应下,转头又钻回门内,没一会儿便疾跑而出,替那女子端上一壶热茶、两盘点心。他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将那热腾腾的点心推至女子跟前:“女侠再尝尝这茶点,不出一刻,小人定给你送好酒来!”

    茶楼前人来人往,路人见李云珠伫立道旁,无不频频回首,觑看她左颊刺字。李云珠浑不在意,兀自默立原处,目光落向那女子的剑。那是把皮鞘铜柄的旧剑,剑格无宝饰,只剑柄红纹缠绕、形似烈焰,未显异样。

    “我这是教小辈差遣上了,肝火正旺,就等这一口好酒。”那女子不察旁人目光,只脸上带笑,眯起眼告诫茶馆小二,“你可不许蒙我,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

    店小二连呼不敢,又胡说一通吉祥话,跳过凉棚外那滩秽物,火急火燎去买酒。刺人的视线终自移开,带剑女子径饮一盏香茶,直等那青衣女子气息远去,才抬手搭上微颤的剑柄。

    “急什么?”她贴着茶盏喃喃,“早告诉过你,畜生才不挑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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