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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明(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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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br>本章可用BGM:林海-春华之曲

    明天还有一更。<hr size=1 />

    </div>  金秋十月,戈氏乱军败退,西南诸县仓廪大实。

    纭规镇北野搭起草台,正对山脚神庙,张挂上红绒扎的穗条,从南山而望,倒似院内尚未落尽的秋海棠,隐在果实初露的枝叶间。廊下竹篮躲阴,架一幅喜鹊海棠图,再添几针银线即将绣成。巫采琼人坐席间,捧着碗不住偷看,心觉那绣撑上丝线平整、线脚流畅,光亮亮一片,衬得院景也明媚。“兵乱一平,镇上那些兵鲁子也少了。”她夹菜进碗,“先前他们总在镇南打转,一个个凶神恶煞,白日里逮着人都要盘问,可烦得很。”

    对席的奚锦妍笑笑,手边碗碟未动,只安静替丈夫布菜。巫重阳重内修,往往十天半月才进食一次,用的多是素菜,便与女儿爱吃的分摆两侧。

    “采琼近些日子常去镇上?”巫重阳端坐主席,忽而启口。

    筷子一住,奚锦妍瞧一眼他的脸色,小声答:“也不常去。”

    “我是去找秀禾的。”巫采琼却道,“阿娘还说苦出身才善刺绣,我看秀禾家倒更苦些。她家老养丝虫,要么便是去西山采桑,莫说制绣品,往日里拿针也不过缝缝补补,穿的还不如李明念呢。”

    “公奴之家,自与你们长在阁中的不同。”巫重阳淡道,“往后你少去罢,省得教未来夫家瞧见,还当你与那些公奴是一路人。”

    “这有甚么?”少女全不在意,又去看那廊下绣撑,“席韧自个儿也是公奴,那里在乎这个。”

    “不是席韧。”巫重阳端起汤碗,“是步廊县令之子,申相玉。”

    巫采琼转回脸,筷尖还点在嘴边。

    “什么?”

    母亲低下眼帘,只父亲吹一口热汤,面上喜怒不显。

    “为父已与申家商定,待入了冬,申公子便迎你入门。”

    这答话字字明白,巫采琼却听不明白。“不是早说好的,我要嫁席韧么?”她呆道,“且那申相玉——那申相玉是与李明念议亲的!”

    饮一口烫嘴的汤汁,巫重阳搁碗。“小姐虽为阁主独女,却到底是南荧人,又身在贱籍,嫁去申家只可作妾。而今她当媒人之面削发,更有违中镇族大伦,已属自毁前程,便是寻常人家也难嫁了。”他道,“你是庶籍,得亏你阿娘是中镇人,申家应允你为正妻,比小姐入门为妾要强上许多。”

    “那又如何!”巫采琼又惊又怒,“她李明念算甚么,凭甚么同我比!我比她好看,比她手巧,比她聪明……我比她讨人喜欢!便是这庶籍的身份,也是阿爹你拼了命挣回来的!不论嫁谁,我原就该当正妻!”

    “正因这庶籍是爹拼命挣来的,爹自不会委屈你,令你与人为妾。”巫重阳慢条斯理接话,“申家乃官户,已高出平民一截,你嫁与申相玉为妻,往后便身份尊贵,万一将来西南有何动乱,夫家也可保你平安。”

    手里碗筷一摔,巫采琼腾地站起身来。

    “可我不喜欢那申相玉!”

    “你难道就喜欢席韧了?”巫重阳挑眉,“你若喜欢他,又为何成日嫌他、骂他?”

    “但他喜欢我,他待我好!”少女挣去母亲拉扯衣摆的手,“外头那些平民都瞧不上我们玄盾阁,何况申家那样的官户?我要嫁给了申相玉,往后还有甚日子可过!”

    “休得胡言。申家若瞧不上玄盾阁,如何能与阁主议亲,又如何能与我们议亲?”

    “还不是他们没银子了!”巫采琼冲口便道,“我早听说了,就因为戈氏劫了粮草药田,大贞皇帝令这些县令自个儿填平损失,他申家银子不够,这才答应与阁主议亲的!”

    耳听女儿口出狂言,巫重阳锁眉呵斥:“这些岂是你可议论的!”

    “李明念可议论,凭甚么我不可?”少女不肯相让,“那申家与李家议亲不成,又要娶我……为的不就是我家嫁妆!就为了这样的夫家,阿爹还要打死我不成吗!”

    奚锦妍忙起身上前,轻拉住女儿手臂。“采琼,莫胡说,你阿爹是为你好。”她凑近哄劝,“申家公子……品貌都好,确是良婿。席韧那孩子待你好,阿娘也晓得,但他如今不知何时能脱籍,比申家公子还是差了许多。你若跟了席韧……将来势必要吃苦。”

    “那我便谁也不嫁!”巫采琼甩开母亲,“我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跟在爹娘身边!”

    “胡闹!”巫重阳拍筷在案,“这是你一个女儿家该说的话?”

    他鲜少发怒,少女见了却毫不畏怯,甩袖便掀翻自己的碗筷,哗啦啦摔碎一地。“有何不可!那李明念嫁不出去,不也要留在玄盾阁吗!”她两眦通红,“我本就不想嫁人!天下男子与我非亲非故,哪个还能比爹娘待我好了?爹娘又不是养不起我,为何非得令我嫁人!”

    慌躲开飞溅的碎瓷片,奚锦妍手足无措,只好寻看向主席。巫重阳收敛怒气,合眼调息。

    “看来是我们将你惯坏了。”他道,“你回房罢,自省三日,不必出来用饭了。”

    父亲的面孔模糊在视野里,教眼泪揉得不成人形。滚烫的泪水掉出来,巫采琼咬住下唇,不愿现出分毫胆怯。“我没错。”她绷紧发颤的唇角,“分明是阿爹为了虚名,宁可倒贴钱财也要将我送给申家……凭甚么要我自省!”

    “采琼,不可这样说你阿爹!”母亲嗓音微抖,“你阿爹这些年费尽心力攒下钱财,为的便是替你找一个好夫婿,护你一世周全——”

    “真要护我周全,替我买一个影卫便是!他申相玉难道还能时时守着我么!”巫采琼忍无可忍,泪眼又恨恨转向那声源,仍旧只看得模糊一片,“你也是……你不过是嫁了个南荧人,成日里抬不起头、没脸出门,便想令我嫁给中镇人,嫁个官户罢了!”

    母亲身影一晃,座前的父亲拍案而起。

    “越说越不像话!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你父母!”

    少女脚下一缩,却又强咽哽咽,横心嚷回去:“你们都不要我,我做甚还要你们!”

    抛下这句狠话,她再不看屋中人,扭头奔上檐廊。荫庇处的绣撑撞入眼中,巫采琼无端生出恨意,一脚踹开那竹框,径朝院门而去。

    绣撑翻飞廊外,奚锦妍心口忽紧,拽步欲追。

    “随她去!”身后却传来丈夫喝令,“撒够了气,自会回来。”

    忙收回拉开的脚步,奚锦妍回过脸,见丈夫面冷如石,人已坐回桌前。她垂首,默入廊下。檐廊外竹框倒翻,五色丝线散落满地。她捡起泥地边的绣撑,绸缎雪白如旧,只海棠粉艳的花影间沾上了泥点。

    从前再恼,也不会拿绣品撒气的。奚锦妍小心擦一擦那泥污,看花枝斑驳,双目渐烫。

    她知道,污迹已再难擦去了。

    -

    砰一声巨响,祠堂大门猛然敞开。

    恰逢午间,周子仁悄悄送来吃食,正与李明念同坐神龛前。他两个闻声回头,只望一粉裙少女独立门首,板紧一张通红的脸,双眼含泪,气势汹汹。“巫姐姐?”小儿讶异。那少女浑不理睬,一味睖着李明念那削至肩上的短发,错眼见她竟还叼着包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巫采琼冲近前,抢过那包子摔砸在地,又狠狠踢翻脚边的食盒。她还不解气,转头要去砸神龛,可定眼一瞧那些阴森森的灵牌,眼底却现出一丝畏俱。于是她扑向李明念,恢复狰狞面目,一通乱拳往她胸口砸。“都怪你!都怪你!”巫采琼边打边骂,使出全身劲力,咬牙切齿,仿佛势要将她打穿,“都是你害的——你该死!该死!”

    少女内力单薄,再重的拳头落到李明念胸前,亦不过挠痒一般。李明念却见不得她撒泼,轻易捉住她两只手腕:“你发什么疯?”

    巫采琼使劲挣了挣,觉出李明念铁掌强硬、不动分毫,顿时又急又恼。“你算甚么……凭甚么你不要的便塞给我,凭甚么!”她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人还手脚并用地挣扎,恨不能拿脑袋顶上去,“你松开!松开!我打死你……打死你个害人精!”

    撑臂将她推远,李明念愈发不耐烦:“胡说甚么,谁塞给你了!”

    “就是你!你混蛋!你该死!”巫采琼不管不顾,一个劲往前扑腾,“你这个丑八怪,凶婆娘,害人精……害人精!”

    一旁小儿不知所措,见她又哭又骂、挣扎得厉害,他只得小心上前,拉一拉少女袖摆:“巫姐姐,究竟发生何事?”

    好似这才发觉他在场,巫采琼一抽鼻子,强捺住眼泪,胳膊肘搡开这小儿,难掩嫌恶。

    “我阿爹……让我嫁给申、申相玉!”她抽抽搭搭道。

    “申相玉?”李明念眉头略皱,“你爹不是要你嫁席韧吗?”

    “还不是因为你!”少女用力转过脸来,“就因为你、你当众赢了他……阿爹便不让我嫁他了!”言讫,她愈发恨得牙痒,挣挫着又要抡拳。“害人精,害人精!你……你不嫁申相玉,凭甚么我便要嫁!”她捏紧五指,双脚胡乱转蹬向仇家,“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难抵她胡搅蛮缠,李明念抬赤脚踩在她胸口,将她格得更远。

    “与我何干,我又没逼你爹令你嫁谁!”她道,“你想嫁席韧便同你爹说啊!你打他去!”

    “我不想嫁他!”

    “那你想嫁谁!”

    “我不想嫁人!”巫采琼喊得凶,泪流得更凶,“我不想嫁人、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像阿娘一样,我不要!”

    万未料到她这般发横,李明念喉头火气一堵。

    “是你说甚么姑娘都要嫁人,怎的现在又不想嫁了?”

    “你都能不嫁人,凭甚么我要嫁!”

    “你要不想嫁人,当初便同我一道习武啊!”

    “凭甚么不习武便要嫁人!”粉裙少女转向身旁小儿,“他也不习武,你叫他去嫁人啊!”

    “子仁是男孩,嫁甚么人!”

    “男孩不习武也不必嫁人,凭甚么女孩就得嫁人!”

    “规矩又不是我定,你问我做甚!”

    巫采琼一啐。“呸!甚么规矩不规矩,规矩不许你习武,阁主和夫人不许你习武,你还不是要习武!”她恨道,“就你好,就你对!你为什么习武?还不是人人都说习武好,习武能当官,习武能挣出路!凭甚么习武才好,凭甚么习武才不必嫁人!我就不喜欢打打杀杀,就不习武!”

    一通胡言刮擦耳鼓,李明念抑堵在喉的火气又冒出来。

    “那便是你自己选的,你还哭甚么!”

    对方推开她的脚,怨恨的拳头捶在她腿侧。“凭甚么,凭甚么?”她委屈已极、恼恨已极,只知揪着眼前人不放,“我比你漂亮……比、比你讨人喜欢……我还有阿爹疼……凭甚么你不嫁人,我却要嫁人?”

    眼瞧她哭得伤心,周子仁亦觉不忍,轻轻扶在她臂侧,瞧一瞧阿姐,再瞧一瞧巫采琼,竟不知如何安慰。“或者……姐姐再求一求巫伯伯。”他想了想,“此事议得仓促,巫伯伯也并非不通情理,或许还可转圜。”

    “没用,没用!只有定好的事,阿爹从不与我商量!”粉裙少女抽噎一下,“他还要关我在房里,三天不许吃饭!”阿爹一贯疼她,那里这样重罚过?

    那老头儿竟还要关她?李明念挑起眉梢,眼瞟少女双足,果见她未着鞋履,白袜底下满是泥点草屑。料想她是气急跑出来,李明念捺住脾气。“好了。”她松开少女手腕,“你要真不想嫁,同我一样割发便是。”

    “我头发这么漂亮,凭……凭甚么要割!”

    “那你要如何!”

    巫采琼不答,只嘴一歪,放声哭起来。

    “莫哭了,哭得我头壳痛!”李明念耐性耗尽,“大不了我带你逃走就是!”

    对方扬拳砸在她膝头。

    “谁、谁稀罕跟你逃!你当我同你一样……没、没爹没娘么!”

    “既不肯断发又不肯逃,那你便嫁啊!还能如何!”

    怎么办?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巫采琼泪水汹涌,只觉李明念字字千斤,连同头顶的天一道砸下来,将她砸得骨肉俱碎,再难喘气。她心里疼,胃里也疼,直扑到李明念身前,埋起头脸,大放悲声。

    “巫姐姐,你莫急……我们再一道想想法子。”身畔小儿轻声安抚。

    “没法子了……”巫采琼却只哭道,“再也……再也没法子了……”

    才换的衣裳又教眼泪濡湿,揪起的襟口正自颤抖。李明念缄默长久,挪开格在少女肩前的手,轻按她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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