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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明(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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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br>本章可用BGM:林海-春华之曲

    别漏了昨天的更新。

    下一更会争取在周末或者下周一。<hr size=1 />

    </div>  霜染金菊,乱蕊繁枝压疏篱。

    寅时晨雾未散,绣鞋踏过遍地霜露,蹑向小院栅门。檐前移门轻响。“采琼,又要出去吗?”背后人声低柔。院内少女驻足,手还扶在门边,任秋菊枝叶抖下的露水沾湿袖摆。“你自己不爱出门,还不许我出去么?”她头也不回道。

    霜飔微寒,奚锦妍只着里衣倚靠廊下,不觉拉紧肩头披风。

    “出阁的日子也近了……你不想陪陪阿娘?”

    “陪了你十六年,还不是要嫁到别人家去,当别人家的媳妇。”

    山雾稀轻,女儿的背影朦胧未动。奚锦妍顺下眼光。

    “……爹娘当真是为你好。”

    巫采琼回过身,惊落大片露珠。“嫁给阿爹这些年,你过得快活么?”见母亲躲开眼,她喉间哽痛,“明知嫁人不快活,为什么还要令我嫁给那申相玉!”

    廊下人一颤,缩起扶在柱前的手,仿佛那廊柱顷刻变得滚烫。“不一样的,”她嗫嚅道,“阿娘……阿娘是苦出身,所以才……”

    “就因是苦出身,你才得听爹娘的嫁人!就因是苦出身,你嫁人后才足不出户,日日守着阿爹过!”女儿高声打断,“既然我同你不一样,凭甚么还要与你一样过?就因我是你的女儿,你做不了自己的主,却偏要做我的主吗!”

    那廊下人避过身,话音愈低下去:“申家……是你阿爹定的。”

    “净知道推给阿爹!”巫采琼语带哭腔,“哪怕真是阿爹定的,你怎么不说他?难道你就不是人,你就没自己的主意?我是你们两个的孩儿,又不是阿爹一人的!”

    廊前身影一动不动,立作雾间一块模糊的山石,再答不出腔来。湿凉的袖口紧贴手心,巫采琼瞪看那山石,身子浸在雾里,里外尽沾满了露气。“我最厌烦你这不吭气的模样。”她道,“你可知道,每回瞧见你和阿爹一道,我都害怕。每日我都在想,将来我不要像你,我死也不要过你那样的日子。”

    山石似有颤动,巫采琼却再未多看一眼,径自转背而去。

    秋收宴方过,镇北红彤彤的戏台未及拆散,南面却冷清不变。巫采琼深入东向,远远便望见街角一杆灰白长影,孤伶伶扎在道中。她敛步观看,认得那是贱户们凑的麻条,扎作一条长长的丧幡。听闻运粮那一路,镇上死了许多年轻人。她想。可他们成日不出门,若没有这丧幡,竟好像也与往常无异,不曾人来,不曾人去。

    晨光熹微,幡旗与长天一色。巫采琼默眺一阵,终自走开。

    张家栅居仍然破旧,没有小院,更无花木栽缀。巫采琼爬上竹梯时,柴扉大开,张邺月恰抱出一筐生丝晾晒。“巫小姐?”她惊讶,“怎的这时辰过来,可用过饭了?”

    檐下铺开一张长席,张祐安蹲在一边摊丝,仰头望过来。巫采琼看他一眼:“我来找秀禾的。”那小儿即跳起来,一面喊着“三姐”,噔噔跑进屋内。

    热烘烘的堂屋昏暗,摆开几只大木盆,浮着白茧,沸气腾腾。张秀禾寻来竹凳和白果,替巫采琼端上一杯热茶,便坐回木盆间剥茧。脚边木桶堆满光溜溜的蚕蛹,巫采琼食不下咽,只将那果子摆弄手中。“你们怎的一年四季都弄这些虫子?”她问。

    “只弄三季,冬天不养的。”张秀禾又剥出一枚蛹虫。

    巫采琼闻言垂目,抠弄白果滑软的果皮。

    “冬天一到,我便要嫁人了。”她道。

    “啊,”张秀禾呆愣一下,记起她已年逾十六,“你不想嫁么?”

    “我与那人又不相熟,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喜欢他。”巫采琼低着脸,“且他家太远,若嫁过去,便难得回来。”

    “有多远?”

    “在步廊县府,要翻过北山,还要走好长一段路。”

    张秀禾转脸北望,似能看透那竹墙和篾席,眺见高高的北山。“那样远啊……”她轻叹,“我还未出过纭规镇呢。”

    “我阿娘住进玄盾阁以后,也再未出过纭规镇。”想到那石头似的身影,粉裙少女一哼,“便是南山也未出过。”

    “为什么?”张秀禾奇怪。

    “因为她嫁了人呀。”

    “可我们这儿嫁了人,也还能下田上山的。”

    “那也不是你们情愿下田上山。”巫采琼满不在乎,“我阿娘是嫁了我阿爹才不出门,若换作旁人……”她撇下嘴角,将那果子往怀中一揣,俯身抱住膝盖,呆看盆中浮动的蚕茧。“要是可以不嫁人就好了。”她喃喃。

    这样的话,张秀禾从未听过。她想一想,以为那也很好,于是点头:“嗯。”

    “那我就要当最厉害的绣娘。”巫采琼便又说,“我才不管身份低不低呢,那些人都是妒忌人家绣品做得好。”

    “嗯。”张秀禾剥着茧壳儿,又把头点。

    “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想插更多秧苗,采更多桑叶。”

    巫采琼撅起嘴。“我是问你情愿做什么。”她道,“难不成你还喜欢种田养桑么?”

    情愿做什么?张秀禾停下手,细想一会。

    “我想……我想识字,想学医。”她轻答。

    粉裙少女眨眼瞧她。“你若学医,是不是会被抓去当官户的私奴?”她压低嗓音。

    重又埋下头,张秀禾颔首。

    “那你偷偷学,不叫人发现罢。”巫采琼道。

    张秀禾弯起唇角,冲手里蛹虫点头:“嗯。”她忽然抬脸,看向身旁娇俏明艳的少女,“……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你想见我吗?”少女眼眸明亮,一如她乌发间颤翅的蝴蝶银饰,“你喜欢我呀?”

    “嗯。”她好看,又常说些意想不到的话,张秀禾虽不全懂,却很喜欢。

    少女脸上浮出笑影。“那我来找你玩。”她得意道,“往后只要回来,我都来找你。”

    见她眼目重现光彩,女孩也憨涩而笑。

    “好。”她轻应。

    待张邺月收竹筐入内,巫采琼已带上果子离开。篾席封紧窗墙,只门洞外挤进半室朦胧天光。张邺月放下摞起的竹筐,仰头见茶碗摆放凳上,张秀禾还坐在盆间,拣剥余下的白茧。

    “巫小姐独个儿回去?”张邺月收起茶碗。

    “她说她有人跟着的。”女孩剥蚕蛹分入木桶,“采琼姐姐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忆及适间对话,她目不离茧,却不禁歪起脑袋,“张婶,原来有人要去很远的地方,也是不情愿的。我还以为大家想的都一样呢。”

    “世上许多人都身不由己,我们与她相识一场,能友善相待便是好的。”张邺月坐到纺车前,拣茧片抽出丝线。“嗯。”张秀禾点点头,从盆中抬起眼,“张婶当年嫁人,是自个儿情愿的么?”

    “怎的问起这个?”

    女孩敛目,望盆中蚕茧漂挤一圈,水间倒影半露。“方才采琼姐姐问我情愿做什么,还说她不喜欢她要嫁的人。”她答道,“我才知道,原来这种事也有情愿不情愿,喜欢不喜欢的。”

    纺车嘎达摇晃起来。“也不好说什么情愿。”张邺月回想,“我娘拉拔我长大,只盼我嫁个好人,将来才有人照顾。相看之后,我也觉得那人好,便嫁了。”

    “那张婶喜欢他么?”

    张邺月轻笑。“天下夫妻,原也不是都论情的。”她摇动手柄,“我只知他人好,虽不识字,也不懂医,却总帮我搜罗些书册来读,替我采难寻的药草。我们之间……算不得有情,却有义。可惜他走得早……若他还在,也一定待你们很好。”

    那嘎达嘎达的摇响忽顿。

    “秀禾,你想识字读书么?”

    手里才剥的蚕蛹一滑,落入盆中。张秀禾呆呆张口,一时痴懵难言。

    “你想学医,是不是?”张邺月又问。

    她问语轻柔,语气里更无责备。张秀禾因而生出几分勇气,勉力按捺羞惭。“我……我想识字,想学医。”她垂下头,只恐话音太响,惊动漂浮水面的蚕茧,“想像你和夫子一样……治病救人。”

    纺车前响起妇人的叹息。“你七岁那年,夫子也曾劝我送你去学堂念书。”她挪坐女孩身旁,“可我担心学堂尽是男子,又兼有官户和平民,纵使你大哥二哥护着,也难保你不教人欺负。”

    “我晓得的。”张秀禾忙说,“张婶待我们好,我也情愿跟张婶一道。”

    张邺月摇摇头。“是我对不住你。”她道,“若是你愿意……明日起,我教你识字,也教你医理和药理。往后你大哥二哥的书,你也读。碰上我不会的,便令你二哥教你。”

    双目登时一亮,张秀禾心跳如鼓,只及喊出一字应答:

    “好!”

    张邺月一笑,伸出干净的手,摸一摸女孩清瘦的脸颊。“可惜我学识远不及夫子,医术也差些。”她面有愧歉,“只怕能教你的……都比不上夫子。”

    女孩用力摇起脑袋。“张婶很好。”她急切道,“夫子救我们,张婶也救我们……夫子会的,张婶也都会。我想变成张婶一样的人。”

    “我也是!”门外小儿探出头脸,“我也要变成张婶!”

    他嚷得突然,唬屋内二人一怔,尽笑起来。张邺月揽女孩入怀,额抵着额,哄抱婴孩般微微摇摆。

    “好,”她眉目含笑,“好。”

    -

    乡居以南,道旁荒草及腰,坦途直望山脚。粉裙少女停步道中,眼追延向玄盾阁高墙的蹄印,又落目脚下。正午时分,黄土微烫,足底不见影向。她久视双足,蓦然启声:“出来。”

    西风扬尘,细碎的石粒撞在脚旁。巫采琼回转身子,面朝空无一人的主道。

    “我知道你跟着我。”她道,“我已嫁不成你了,你还跟着我做甚?”

    前路长影一闪,黛衫少年立身五步之外。他低着头,手攥腰侧剑柄,僵唇难动。

    “奚夫人不放心你独来镇上,令我暗中护着。”

    “所以你不想跟着,是我阿娘强求你的。”

    席韧张口抬目,触及少女眼神,又烫着般缩回视线。

    “……我也担心你。”他道。

    “那你还喜欢我么?”巫采琼问他。“我一直喜欢你的。”少年仰脸急答,“便是将来……”话音一息,他敛低眉眼,“将来……我也一直喜欢你的。”

    她看着他,却仿佛不在看他。

    “我不想嫁申相玉,你带我走罢。”

    少年捏紧拳头。“采琼,我……我是贱籍,”他喉中微哽,“若我带你走……便是寓信楼不杀我,我们也无路可走。”

    巫采琼不言,只凝望他身后乡居,越过绵延起伏的屋宇,似已瞧见乡北那破败的望风楼。每年花灯节,他都要带她上那儿挂灯。“前些天我去骂李明念,你可知她说了什么?”她听得自己问道,“她说,若我不肯嫁,她便带我走。但我嫌她,厌她,不想同她走。”

    “采琼……”少年声线隐颤。

    目光落回他脸前,巫采琼静静端看他。她头一回发现,他生得并不高大。便是穿着如山的黛色,也终究不似高山峻岭。“阿爹说他疼我,你说你喜欢我。”她对上他哀恸的双目,“可到头来,阿爹要将我嫁去申家,而你……竟连李明念都不如。”

    飞尘遮道,荒草败倒。巫采琼转面向南,瞧清那淡向远方的蹄印。

    “你走罢,”她说,“我再不要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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