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这日傍晚,春雨纷纷而落。

    东宫的书房前,那红艳艳的海棠花,也被雨水打落了不少。

    朱昭站在窗前,想着自己的心事。

    “殿下,这是皇后娘娘派人给您送来的西湖牛肉羹,她让您趁热喝了”。

    朱昭回过头来,只见自己的乳母王嬷嬷用金托盘端了一碗牛肉羹过来,放在了书案上。

    “嬷嬷,母后亲手做的牛肉羹,我是从小喝到大,总也喝不够”。

    王嬷嬷微笑道:“皇后娘娘的家乡便是杭州西子湖畔,这道羹是她家乡名菜,她自然做得比宫里的御厨还要好”。

    “也不是这个道理——”朱昭背负双手,从窗前转过身来:“是孤从小喝惯了这个味道,我问过那些小太监,他们都是打小吃自己娘亲做的饭菜长大的,他们都说自己娘亲做的菜,才是这世上最好吃的菜”。

    王嬷嬷抬了抬眼,刚要说话,就看到了朱昭脸上黯然的表情,眼见书房里没有其他太监宫女,她便深深叹了口气:“殿下,平心而论,皇后娘娘对您也是真心疼爱”。

    “嬷嬷,孤听说,嘉兴人都爱做梅菜扣肉,娘也会做吗”?朱昭突然问道。

    “梅妃娘娘心灵手巧,自然做得一手好菜”,王嬷嬷一脸郑重。

    朱昭坐了下来,定定地看着那碗西湖牛肉羹,突然道:“那是因为,孤的外公只是个秀才,家里入不敷出,娘不得不早早就当一个大人用——孤上次让你托人捎给外公外婆的银子,去的人可回话了”?

    王嬷嬷道:“已经回话了,说是老太爷,太夫人一切安好,二老很是担心殿下,希望殿下好生听皇后娘娘的话,一切保重,莫要总是念着梅妃娘娘了”。

    太子嘿了一声:“娘亲只有一个,当儿子的,如何不念,娘是外公外婆的独生女,孤是外公唯一的后人,又怎么能不管他们”。

    王嬷嬷用手背擦拭着眼泪,没有说话。

    朱昭拿起汤匙,舀起一勺牛肉羹,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他想起自己年幼之际,总是依偎在母亲的裙边,让母亲亲手喂自己饭食的情形。母亲的脸,永远都是那么的温柔可亲,母亲的怀里是那么暖,睡在那里就不想起来。

    他想起每天晚上临睡的时候,母亲都会给他哼唱那些古老的歌谣,那是江南水乡的小曲,缱绻旖旎,就像母亲的笑容,像水一样柔婉。

    可是,这样的幸福只持续到了五岁。

    朱昭永远记得,五岁那年的冬天,一群太监冲了进来,当着自己的面,拖走了母亲。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了。

    母亲被拖走的时候,还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她嘶声道:“昭儿,你大了,要学会照顾自己,要听王嬷嬷的话,王嬷嬷是不会害你的,昭儿——”。

    那天,他哭得昏天黑地,最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王嬷嬷的怀里,然后,他就哭喊着要娘。

    王嬷嬷擦着眼泪对他说:“小殿下啊!你娘已经不再人世了,从今往后,你在宫里说话做事,可要小心了,没人护着你了”。

    就这样,娘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消失了。

    十二岁那年,他有了自己的心腹小太监,才查听到了娘的死因。

    他逼问王嬷嬷:“嬷嬷,你说,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小殿下,梅妃娘娘是冲撞了你父皇……”王嬷嬷回答得支支吾吾。

    他单刀直入:“嬷嬷,我娘是不是被我父皇赐死的,是不是因为一个男子——嬷嬷,这世上你若不再跟我说真话,我还有谁人可以信,我娘临走的时候,可是将我托付给了你……”

    王嬷嬷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小殿下呀,你也大了,年底就要被册封为太子了,娘娘的死,你且不可放在心上,娘娘私会外男,伤了名节,便是普通人家的夫君,也难以容忍”。

    他这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死于名节受损。

    面前的西湖牛肉羹已经不再冒热气了,朱昭放下汤匙,站起身来:“嬷嬷,去把这羹汤热一热,母后亲手做的羹汤,美味无比,孤——舍不得倒”。

    这时,有小太监来报:“太子殿下,皇上吩咐您去御书房见驾”。

    朱昭与王嬷嬷对视一眼,方道:“回禀父皇,儿臣即刻就到”。

    朱昭从来就不喜欢御书房里的空气,觉得太压抑,太严肃了。

    可是,他喜欢听父皇的耳提面命,在偌大的皇宫里,到处都是算计他利用他的人,只有父皇是他真正的亲人,有血脉的牵扯,也有真心的疼爱。

    朱昭进来的时候,发现他的父皇——保定皇帝朱昊正站在案前,弯腰低头写着什么,他看见,父皇头上,也冒出了零星的白发。

    “父皇——”他跪下行礼。

    “昭儿来了啊,你坐下,父皇有话同你说”。

    他依言坐下,却见父皇在画着什么,便问:“父皇,您在画什么”?

    保定帝微微一笑:“年少时跟先生学过几年画技,多年不拿画笔,都生疏了——昭儿,你晚膳可用了没”?

    “母后给儿臣亲手做的羹汤,儿臣还没有来得及喝,便被父皇召来了”,朱昭老老实实地回答。

    保定帝微微一笑:“我让人做了梅菜扣肉,那是你娘家乡的名菜,等下,你与我一道晚膳吧”。

    朱昭心里微微一酸,顿了一顿,方道:“父皇,下个月,就是娘的忌日了”。

    “昭儿,当日,父皇也是一心想留你娘一命,为此,父皇还在你皇祖母面前跪求了很久,可是,国法宫规,都不容她活啊”!保定帝看着儿子的神色,叹了口气。

    朱昭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这是第一次,父皇如此面对面的与自己谈论起母亲。

    在他十五岁那年,已经通过东厂里的心腹查明了母亲的死因。

    正如父皇所说,这里头没有陷害,没有谗毁,皇后本来就没有儿子,谁生儿子对她来说都是一样,她没有必要去陷害母亲。

    而瑞王的母亲,如今最受宠的陈贵妃,当时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答应,即便生了儿子,也不受皇帝的宠爱。

    他派人查陈贵妃,查了许久,得到的答案都是,陈贵妃原本只是个宫女,生了儿子才封为答应,身边只有四个人伺候,而且父皇根本就不宠爱她,她进位贵妃,也是因为宫里的妃嫔太少,才轮到她的。陈贵妃本性是个老实人,近几年算是比较受宠的,虽然瑞王有些心机,可是陈贵妃却是个本分的。

    他不甘心,让人继续查,身为亲子,他绝不容许自己的母亲含冤而死。

    最后,他索性亲自微服跑了一趟嘉兴,找到了自己外祖父和外祖母。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见到他的刹那,激动得老泪纵横,外婆经受不住这重惊喜,直接昏厥了过去。

    醒来后,外婆拉着他的手哭道:“孩子呀,你娘没福啊,皇上那么宠爱她,对她那么好,又有了你——可她就是忘不了那个姓何的小子”。

    “外婆,什么姓何的”?他追问道。

    外婆哭得泣不成声,无法言语,他只好把疑问的目光转向了外公。

    外公深深叹了口气:“孩子,这件事,你就莫要再问了,反正,你娘已然作古”。

    “外公,我此行除了探望您二老之外,就是要查出,究竟是谁陷害了我娘”!

    见他的语气坚定执着,外公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好孩子,外公知道你孝顺,可是,你母亲不是谁害死的,她是——哎,她是的确犯了宫规啊”!

    “外公,求您跟我说实话”。

    外公擦了一把眼泪:“你娘自幼与邻居何家的后生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我们两家也有意结为亲家。谁知,就在何家打算托人上门提亲的时候,你父皇路过嘉兴,在河边看见了你娘,然后,你娘就被召进宫了”。

    “也是前世冤孽,姓何的小子实在放不下你娘,你娘也一样放不下他,这才有了宫外私会的事情”。

    “孩子,此事须怪不得你父皇,你切莫恨你父皇,他也想留你娘一命,奈何太后要按照宫规处置”。

    想到这里,朱昭的心又抽痛了起来,是的,也不能说太后有错,宫妃与外男私通,任谁来裁决,都只能是死罪,没有株连九族,还保全了名声,对外说娘是因病去世的,还留了全尸——他也没法去恨太后了。

    他谁也恨不着,就只能恨命了。

    “昭儿,父皇叫你来,是想问问你,近日来在学堂里学得可好”?

    朱昭这才回过神来,他稳了稳情绪:“儿臣觉得尚可”。

    “朕听说,安国公流落在外的长女认回来了,你可知此女的外祖是谁”?

    “儿臣听说,是南宁郡王”。

    保定帝微微颔首:“皇儿,南宁郡王军功卓绝,你我父子能稳坐江山,有他莫大的功劳,可惜他没有儿子,唯一的后人,也就是这位杜家长女了”。

    “父皇是想让儿臣做什么么”?

    “你果然一点就通”,保定帝微笑道:“忠臣遗孤,你在学堂,要多多照拂,你那姨奶奶,不是个好相与的,朕早就听闻南宁王丰厚的家产都被我那姨母吞了”。

    朱昭点了点头:“父皇放心,儿在学堂,定尽力护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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