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

    钱富家的出了惜芳阁,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下里无人,这才将脸掩住快步悄声地回了家。

    其实碰到人也不算什么事,二人闲扯几句就过去了。最怕的是运气不好,碰上了寻根究底又爱多心的,遭不住她们的盘问,早早地漏了自己的打算就不好了。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①

    她虽不懂此话,可自家妹子解得通俗,说要是给别人知道了,往这里一想就知道其中好处了,朵朵就会多上不知道几个竞争对手。就算是与四姑娘有了面子情,难保不生出些曲折来。

    从二房垂花门出去时,钱富家的还不忘打点一下看门的婆子,叫她不要多嘴,只说没见过自己。

    既出了二房内宅,这才放开脚步,急急忙忙地跑回自己家,一头撞上了正在收拾的钱雨姿。

    钱雨姿正是钱富的妹子,见自家嫂嫂如此着急,忙问道:“嫂嫂可还好?事情可还顺利?”

    都是自家人,当然是无可隐瞒的。钱富家的缓过神来,笑道:“顺利极了!托了四姑娘的福,咱们朵朵进去伺候的事情,竟是一次就成了!”

    “一次就成了?”钱雨姿没想到事情顺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出人意料,四姑娘那里决断竟如此之快,“嫂嫂快细细说来。”

    钱富家的从自己进门开始说起,当讲到四姑娘亲口允下过了年关就和二太太说时,二人都忍不住高兴起来。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钱雨姿是侥幸进去伺候过二姑娘阮静若的,知道这个差事的好,这才给哥哥嫂嫂提议,以赵小月之事为引,向四姑娘举荐朵朵。

    可惜二姑娘随父亲外任,只带了乳母和两个贴身丫鬟。她虽也算得脸,却还是被留了下来。府里伺候的都是有定数的,她只好被安排出去做些粗使活计了。

    本来以为都差不多,不过是比以前干得活多些、拿得钱少些,可到了婚嫁的时候,她才明白什么叫做天差地别了。

    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丫鬟,先配的都是管事或能干的小厮,还可着心意挑呢!她们这种混得不好的家生子,只能是到了年纪,名字报上去,主子随便一指就完事儿了。人品相貌都不管,只看着能配对就行,不让人单着。

    钱雨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吓坏了,整夜整夜地做噩梦,看着自己被送到什么四五十岁的鳏夫家里,或者是遇到喜欢动拳脚的,那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哭都没处哭去,一辈子就这么糟践了。

    幸得哥哥换了个差事,托了关系,才寻了个人品好些的马夫,年纪也不大,相貌也不丑,也算是有指望,只能说是凑合过去。这样凑合过的日子,已经是钱家费尽心思为她谋划的,她哪有不知足的道理?

    也不能妄想每个家生子都可以成为陈姨娘或者笛音,她没那个福分伺候少爷,也做不成个姨娘。

    倒也曾听说,伺候过前边儿大姑娘阮华茂的丫鬟,在家里就十分体面,后来更是做了姑娘陪嫁,带了全家老小一块过去,在姑爷府上内宅管家理事,那日子过得滋味十足,比之前在阮府里好上十倍。

    总而言之,先要成为主子的亲信才可以,成为亲信的第一步就是得到靠近主子身边的机会。

    “朵朵能进去伺候,真是多亏妹妹提醒了。”钱富家的感叹道,“府里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可是不想靠近四姑娘的,真怕染了晦气。那个赵山家的,随便打发就是了,哪还用费劲帮她们传话啊!”

    “四姑娘再怎么样,二太太是上心的,衣食住行都是亲自打点的,还给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嫂子是不知道之前二姑娘的处境,那才叫无人问津。三老爷不是老太太亲生的,在府里过得最不好。而三太太头胎只得了个姑娘,一心想要追个少爷出来,对二姑娘极不上心。姑娘不得宠,我们这些丫鬟从前也常常受些闲气,饶是如此,可出来以后才知道,里面再怎么受气,实惠也是实打实的。”

    “真是这个道理!之前你哥哥好面子,费劲四处周全,里里外外贴补别人,也难得别人一句好,倒是难为我们家自己了。似那马粪球,不过是面上光。还好有你劝着,让不要忌讳,能在主子面前露脸就露脸,接过了迎四姑娘回府的差事,如今咱们家日子才好过起来。现在可好,那些人自己就贴了上来,如今一天里说的好话可比从前一年加起来都多!”

    “神鬼之说,本就无稽,这都是二姑娘说的。当年还有人说她妨了三太太的子嗣,可现如今外边儿不还传了消息回来,说是三太太有喜了吗?可见这些都是胡话了。”

    “好妹妹,还是你懂得多些。”钱富家的道,“你侄女如今要进去伺候了,还得你多多提点才好,免得她在里面惹了祸,我看那四姑娘,怕也不是个简单的。”

    “嫂子放心,还要多谢哥哥嫂嫂帮我打点相看,我知道的都会提点朵朵,只是嫂子为什么这么说四姑娘?”

    钱富家的方才想起,话还有几句没说完:“赵山家的事你也知道,不是还给四姑娘出了个主意嘛?你那个主意倒是好,只是四姑娘的心思,倒不是我们能比的,人家想了个法子,倒是痛快。”

    “四姑娘说了什么?”钱雨姿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更巧了。

    “四姑娘说,要是他们再送钱过来,就让我们把这钱收下,也不必递给她,直接送到牢头手里,让对赵山、赵大善多加‘关照’。”钱富家的说到这里,学着静思的样子加重了关照两个字的语气,“她们不知好歹,仗着姑娘心善饶了她们,以为还可以让姑娘心软。既然不知道拿钱还债,每来一次,就让赵山和赵大善多受苦一次。”

    钱雨姿听得目瞪口呆,以为让赵山家付出代价拿回欠款,就已经是极好的事了。抑或者干脆让赵小月进府里,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没想到四姑娘做得更绝,以后每次送钱来,岂不都成了打在身上的回旋镖?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彼之银报之彼身。

    四姑娘兵不血刃衣不染尘,轻飘飘就完成了报复。

    “四姑娘可真是……”钱雨姿一时找不到形容,只好道,“有主意。”

    钱富家的也道:“真是太有主意了!妹妹,寻常人哪想得到这么刁钻的法子?这以后每次赵山家的送钱来,结果都成了打在自己的回旋镖,只怕是赵山一家受尽虐待还不知道究竟是谁使的坏。四姑娘分文未出,直接就让他们自讨苦吃。”

    钱雨姿默默听着,忽抬头郑重对钱富家的道:“嫂子,给朵朵改个名字吧!”

    “朵朵这个名字咱们叫了这么久,改什么改?就算日后朵朵进去了,也是四姑娘想改才改。”钱富家的不明所以,“你的名字都是二姑娘改的,哪有自己先改了的道理?倒是平添一层麻烦。”

    “我听说四姑娘身边的丫鬟,一个名叫茜草、一个名叫苏木,二太太给的时候,四姑娘就没改。想必是她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朵朵这个名字只是沾了点边儿,不上不下的,既要进去,就得表忠心掏心掏肺才好,这才能让四姑娘满意。”

    见钱富家的还有些犹豫,钱雨姿道:“是我着急了,嫂嫂,等哥哥回来后咱们一家再商量商量,免得改不好反而惹了祸。”

    她们这里过后如何商议不提,惜芳阁里的静思倒是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有所突破了,开始逐渐有向外打听的门路,日后有什么事情也方便。

    钱富家的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来得恰到好处。

    刚好也撞上她想要整顿惜芳阁,下面的人着实也太浮躁了,不堪大用。

    更重要的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御下这回事,静思是不会的。

    但是,不会可以学,眼前就有许多现成的例子可以参考。

    同样年纪的静期对如何管理自己的院子就很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总结起来就是开心就赏,她自己是没有一套惩罚规矩可言的。

    三姑娘手松的名声在阮家也是出了名的,赏人赏起来那叫一个随心所欲,觉得菜色吃得舒心,能从做菜的赏到夹菜的,只是因为心情好所以就给见到的下人们人手一把钱的事情,已经成为府里有名的故事了。

    府里的丫鬟婆子们见到三姑娘就跟见到财神爷一样喜笑颜开。

    郑姨娘也由着三姑娘这么赏人,觉得这才是挥金如土的气派。这里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小银子,她出身低微,更知道银子开路的道理。

    只有这样,才能为自己买来地位。

    从前只有别人买她的份儿,如今也自己靠银子任意驱使别人。

    三姑娘目前不懂以银使人,只知道别人让她开心了,她也想让别人开心。她的姐姐妹妹收到礼物就很开心,她就精挑细选好吃的好玩的,下面的人比较好打发,随便赏点银钱就好了。

    只有一个乐燕比较特殊,说自己不求赏不求银,只希望好好伺候三姑娘,替三姑娘看好身边的人和钱,不辜负郑姨娘所托。可把静期感动坏了,自以为她是忠仆。

    可那个时候三姑娘太小了,并不知道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如果连钱都不要,那只能说明她要的东西,远比这些银钱重要……

    只有所图甚大的人,才不在乎眼前的蝇头小利。

    静思虽觉得三姑娘这个管理方式也算是有几分道理,奈何就是不太适合她。

    静期有自己的月例银子不说,郑姨娘的钱都是她的,阮铭也是常常赏赐的,现在老太太也是偶尔赏银的,所以她并没有什么额外开支,赏几个下人是够的。

    但是静思是没有的,除了自己的月例银子和拿回来的银钱,就是二太太偶尔的照顾了,这怎么和静期学?

    静期一天的赏银估计就是静思半个月的赏银了,静期也不是很想赏的,毕竟她还有外面的债主等着花钱,还得留些钱备用,不能总是指望阮府什么钱都给到的,这是她在赵家庄学来的道理,要自己为自己兜底。但还是得赏,这是她们作为主子的体面,不到万不得已山穷水尽,是不可以废止的潜规则,否则就是吝啬苛待的名声了。

    大姑娘阮静姝评价道:“钱还是要舍得赏的,就是要赏得适合,像三妹妹那样,就是很没有规矩的,一味地养大了底下人的胃口不说,连身边的忠奸都辨不明白,迟早是要吃大亏的。如今还能凑合过去,主要是在于有人给她兜着。四妹妹可千万不要学这个,这些人为利来,也必为利走,乌合之众而已。御下之道,最重要的是得人之心,关键在管理有度,再次才是威压服人,最后才是以利诱之。静思,人心难得服气,若是能以赏罚分明,也不便算是糊涂了。”

    真要学,还得是静姝这番话值得琢磨。

    从静姝自己院子纪律之严明,就可见一斑。从未听说她那里有过什么风波新闻,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如船稳行于静水,这便是在阮府的生存之道了。

    再看二太太平时管家理事,下人多服其威势,又因其赏罚分明而难得挑剔,做得好有赏自然乐意往上,做得不好的二太太也是敢罚。

    敢罚,这才是问题的要害了。

    赏不过是赏银罢了,施恩的事从来都是皆大欢喜的。罚人才是难事,既要让对方乖乖受罚,又要让对方有所反思进步。

    静思自从回了阮府,最不知道的就是如何罚。只看着茜草、苏木如何说教管理,下面人还敢顶嘴,就知道其中的问题了。

    静思看似有着姑娘的体面地位,然而实际上只有下面人真的把你当作个主子看,你才是个主子。

    府里的人更多是看她是个命格不好的庶出姑娘,二太太养个一时新鲜罢了,连二老爷都不在乎。对比三姑娘,赏得也不够大方;至于罚,四姑娘敢自讨没趣,跟二太太说下面的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吗?二太太也没主动过问,这不就是不在乎吗?

    只是她们没想到的是,静思其实是敢的。

    做主子的思路和做下人的思路是不一样的。

    大姑娘在忙着年关琐事的时候,就轻描淡写地打发了个人出去,还说道:“四妹妹,不过是个下人而已,这点小事我还是做得了主的。你要是不喜欢谁,跟二叔母说就是了,你才是二叔母的女儿,有什么事情别藏在心里。为了个不知道姓名的人让自家姑娘受委屈的事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是的,如果她真的不喜欢,直接打发了就是。找个借口,或者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把记录在案,这就是呈堂证供了。

    静思问道:“刚刚她们放人进来的事,可记好了?”

    “姑娘放心,已经全部记好了,白纸黑字,绝对不会污蔑了谁,直接就可以给二太太看。”

    跟着静思去学堂这几日,不光是静思认字写字,连着茜草也有机会握笔了,虽不讲究字体好看,也算是够用。

    在茜草的一笔一画里,静思在阮家的第一个新年也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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