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心

    本打算悄悄离开是非之地的静思和茜草,没想到意外碰上了少年,可为了不惊扰到里面的人,主仆二人克制着快要蹦出喉间的惊叫。

    可突兀出现的少年比他的行为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美貌。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①

    在偶然翻到《诗经》中的《汾沮洳》一首时,静期拿了阮源和阮铭举例,说这样子的美少年可真难得,要是以后的夫君也能像父亲和二哥哥一样就好了。

    可静思随声附和,却不敢说自己想到的少年人是谁。

    而茜草此刻也扪心自问,在见识过以俊美无双著称的老爷阮铭,看过了继承阮铭和晏氏容貌优点的阮源之后,这个少年仍然可以带给她新的冲击。

    与他相比,阮铭缺了三分世外清修带来的脱俗高洁之感,阮源则少了几分修身内敛的庄重自持、沉稳大气。

    齿编贝,唇激朱②,悦怿若九春③。面如玉,形若松,朱砂映雪相思缠。

    若见此人,此生无憾。

    俗话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但这个说法却与少年无关,黄色纳衣不减其光彩,朴素打扮不掩其昳丽。

    人靠衣装,这衣裳却该为穿在他身上而感到荣幸。

    静思和茜草愣在了原地,那个少年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也没有发出质问,反倒也默默站在了原地,真是奇怪。

    茜草恍然意识到,这就是姑娘打算找到的云空师父,身穿袍服,带发修行,眉间朱砂,容貌出众——只是没想到这么出众,简直是无出其右的美貌。

    茜草赶紧用眼神示意自家姑娘,这就是姑娘你要找的人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别再听太太的墙角了。

    静思是见过云空师父的,此刻当然认出来这就是云空,也不消茜草提示,她也知道此非说话之地。

    里面的人说话声音可以传出来,这里说话的声音当然可以传进去。

    正当三人相对、默默无言之际,里面的屋舍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又有了新的进展。

    “你不说话是不是?常梦师父如今可还在梦中?只当人生如梦幻泡影即将碎裂,连生你鞠你的父母,都不过是你人世间的过客,若你真能参透悟透这一点,我倒要敬你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修行天才。若你说一句不在意,我也不必继续苦心劝你,回咱们清河老家,告诉父母你已故去,只当没有过你这个女儿。你也不必愧疚什么带累了家中女子,这也是我们家纵了你任性妄为的恶果!”

    晏氏显然已经是气急了,声音都比刚刚大了许多。而听她这意思,是打算不认这个妹妹了?

    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静思不想再听下去了。

    这哪里是她能知道的东西?

    又哪里是对面这个云空师父能知道的东西?

    有的时候,撞破别人的秘密,思想上更为沉重的是撞破秘密的人。

    她都要替晏氏祈祷,希望善良好心的云空师父,也是一个不漏口风的人,知道清河晏氏的事后,能够烂在肚子里,不要多嘴传出去。日后云游参学,也不要提起半个字。

    若是传出去,他完了,估计静思和茜草也完了。

    最好是立马失忆,他们三个人一起失忆。

    失忆了就是白纸一张,就不会有说漏嘴的时候,也不会增加自己心里的负担。

    静思看向云空,示意要走,对面的云空也示意她们走。

    就把这里留给晏氏和常梦师父吧,家里的事最好是在家里解决,不要闹出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些世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和赵家庄的妇人也没啥区别,静思在过年就听了不少八卦。

    静思带着茜草随着云空到了天清寺的古树下。

    时已立春,然树还未发出新芽。光秃秃的,叫人连躲进阴影里都不能,阳光直愣愣地照在地面上,枝丫影子参差交互。

    云空在此驻足,回过头来,看着静思问道:“荷施主今日来寺中有何事?又为何到了那里?”

    荷姑娘?

    静思没想到听到“荷施主”这么一个称呼,真是怪哉!

    这云空师父还记得她已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却把荷华这个小名,当作了姓氏加名字。又因讳称姑娘全名,只取姓氏,外加施主之称谓,遂成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静思没有纠正云空的称呼,解释道:“我今日随母亲来,本想着趁着机会寻云空师父。当日云空师父赠钱之恩,我并不敢忘,只可惜家母福薄,药石无灵,已殁于时疫。今我已被嫡母接回家中,身上已有余钱,便想着归还银两。遍寻云空师父不得才误入那处,幸好柳暗花明得以再遇。”

    云空没想到她的母亲已在时疫之中去了,思及当日她一片救母的纯良之心,想她母女相依为命之情,如今阴阳相隔,心下默哀。

    又听闻她甚至还有一番坎坷身世,依着世俗眼光来看,确实比当日为母求药时,衣着华贵许多。甚至连脖颈间的长命锁,他都是眼熟的。

    常明师父说,阮家的二太太将要回府的女儿有命格不祥之传言,要从天清寺请些宝物镇压。又在天清寺的香案前供了长命锁,要给女儿压惊辟邪、祈福祷寿。

    这一供,就是好些时日。他日日在案前诵经,都能看见香烛青烟下的长命锁,慈母之心,盖是如此。

    可如今看来,她正是二太太的女儿,这二太太不是她的亲母,只是她的嫡母而已。她也不姓荷,当姓阮,背负了命格不祥之兆流落在外,陪伴的生母不幸逝世,这才又回了阮府。

    而今日在僻静屋舍里争吵的,从亲戚上论,正是她的母亲和姨母。

    怪不得她出现在那里,原来是她的家务事。

    只是出家人不好多嘴,今日他听从师父吩咐,帮忙在那里看守而已,别的也不多论。

    他当时还疑惑,常梦师父算是师父的师妹,出家人依着闻道有先后也便罢了,怎么还要掺和进这种事里,甚至是帮阮二太太。

    可师父但笑不语。

    云空道:“原是如此,还请阮施主节哀。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当日举手之劳,若能有幸救下一人,也是云空的修行。可惜未能有果,在下也该为施主之母诵上几卷经文才是,施主不必挂怀。”

    静思也是有所了解的,对云空不肯收也有所预料。

    “云空师父打算为亡母诵念经文,在这里多谢了。”云空的这番慈悲,正戳在静思心坎上,她继续道,“云空师父以善施恩,救我于危难之时,我自当图报。云空师父不肯收,是因为这是云空师父的修行,可我也并非为了还钱而已。这钱在我手上不过是俗物而已,我平日一饮一食皆有阮家供应,这钱不过是零花之用。若是能到云空师父手里,必能为世间做出更多的善事,救更多的人。”

    静思说得有理,这钱给她,除了给楚姨娘供灯以外,别的用处也算不上正经。

    甚至细细算起账来,跟行善积德半点关系都没有,更多是给下面人赏钱去了,自己的东西都没怎么添置过。

    辛辛苦苦节俭这么久,到头来都是给别人送人情。

    云空沉默一会儿,方才行礼道:“施主若是有心,勿以善小而不为,从微末之处记得行善,就算了结此缘。种了善因,结下善果,复种善因,广结善果。以此教化世间,拯救天下苍生,成就太平盛世。”

    静思没想到这么个好理由,云空也能找到借口不收,还要她多行善事。

    她想到赵山一家的事情,实在也不觉得自己算是个善人,做了什么善事。

    对曾经和自己是好姐妹的赵小月视若无睹,赵山家的送钱来,钱富家的拿去收买狱卒,对赵山和赵大善多加“关照”。

    以直报怨,而非以德报怨。

    这才是她的准则。

    静思沉默了。

    但是沉默了一下,她就道:“云空师父说得好,可种善因与还钱并不冲突,以后尽力为善是以后的事,当下还钱是当下的事。若云空师父不肯收,我必是要夜不能寐食不安寝的,反倒成了我的一个心魔,将来如何有精力行善?云空师父也未曾结下善因求得善果,本来两全其美的事情,倒是有两败俱伤的可能。”

    这下轮到云空无言以对了。

    静思也顾不得上许多,反正她才六岁,讲究的是三岁不同床,七岁不同席,现在又没有什么男女大防。

    她直接把一个鱼藻莲纹荷包塞到了云空手里。

    坦白来说,这个荷包绣得不算精巧,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粗糙,必定不是茜草等擅针织的丫鬟之作。

    这个将将拿得出手的荷包,正是静思所作。

    在上次为哄三姑娘打算绣手帕一方,求教了静姝之后,女红已有很大进步,又苦心练习多日,这才勉强绣出来。

    荷包虽轻,然静思的努力不假,所怀揣的报恩之情也纯粹。

    荷包里的钱是经过她缜密计算的,只多不少,还凑了个吉利数,虽然不知道出家人讲究不讲究吉利数,但是心意得到。

    云空手里突然被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觉得手里拿的不是钱,是正在燃烧的炭火。

    他本没打算收回的钱,回到自己的手上,小姑娘得逞后的笑容狡黠,如释重负。他也不忍增加别人的心理负担,只好道:“在下一定将此钱用于拯救世人之上。”

    语气郑重,复又对静思行了一礼。

    她是来还钱的,怎么反倒受了一礼?

    静思道:“我当然是信得过云空师父的。云空师父可知天清寺如何供灯?家母已入轮回之道,我有心为其来世添福增寿,免其在下面孤独无依,以全今世母女情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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