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灯

    云空担心阮二太太与常梦师父那边的情况,向静思指明了天清寺管理供灯事宜之处所在后,又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去了。

    静思看着他的背影,与其说着急那边的情形,不如说更像是落荒而逃。

    那枚鱼藻莲纹的荷包也不知道被他放到哪里去了,手上已经空空的了,想来应该是收好了吧?

    静思对后续也不太关心,只怀揣着成功卸下心头重担的释然。

    云空师父或将这笔钱散尽抑或者是用在别的什么地方,都与她没关系了。

    从今日开始,她就是无债一身轻了。

    起码是金钱之债结清了。

    静思估摸着已经耽误了许久,怕晏氏那边事情将要了结,或者是阮源寻她,时间紧迫,还得去给楚姨娘供灯。

    等她带着茜草急急忙忙赶到侧殿时,远远的,就能看见一室的明光烁亮。

    万千灯盏盛放在枝形的青铜灯座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莲花。即使是青天白日,昏黄的灯也散发着自己的光热。

    昔年她还是荷华的时候,也曾和楚姨娘在赵家庄的溪流旁放下亲手制的花灯,将愿望远远地传递到不可知、不可念的远方。

    花瓣的花心里,那烛火也这样散发着光热。

    楚姨娘如烛火一般,照亮和温暖那些黑夜、那段没有锦衣玉食的时光。

    “燃烧灯明,所受福报不可得说,无量无边不可算数,唯有如来乃能了知。①”云空方才这么解释供灯。

    静思在来到这里之前,只是本着如果能有好东西给黄泉之下的生母就给的心态,说是供灯能传递福报就供灯。云空的话才是供灯的真正道理所在,起码天清寺是这么解释的。

    现在直视这一幕,静思就想起阮家祠堂前的香火祭祀。

    是不是只要她续着这永不熄灭的灯火,那个连坟茔都没有的女人,就能在这个世间,多留下些许痕迹,在来世获得新的美满人生。

    离苦得乐,功德加身。

    那里的师父听说她要供灯,先问了她亡母的冥诞几何、出生何地、忌日多久、何时收殓下葬、葬在何地。

    听到静思说完之后,屈指一算,已是距今也有半年了,师父叹道:“可惜了。人死之后七七四十九天内福罪未定期,这期间身上的罪孽与善德不会被审判,而是会停留于人世间,人们常说七七之内鬼魂归家,是为其意。若是能在当时做一个超度仪轨,可免死者的恶趣之苦。”

    静思没想到还有这个讲究,她是个小孩子,本就对所谓下葬礼仪风俗一窍不通,楚姨娘又说逐水而葬,赵山家也劝她一切从简要紧,免得时疫传染。

    当时应该给娘亲做一个超度仪轨的。

    静思心里懊恼。

    可惜无法回到当时去重新来过了,只能现在供灯多加弥补。

    那师父继续道:“施主已经错过机会,如今有心供灯,也可以弥补一二。经书有云,一灯能破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②有尊者曾在盗窃时点灯了悟,一念清净证得圣果。供灯能为亡亲故友最直接最究竟的功德利益,酥油灯里照亮来路与归途。”

    “请问师父,供灯需要做什么?”静思一心供灯,又着急时间,听着师父还想继续往下说供灯的好处,忍不住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施主有心,看施主想要供多亮的灯、用多好的油、需要如何供奉、供奉多久?”

    那师父一连串问题下来,静思哪里懂得这么多,只好听着那师父说什么灯亮一分加多少钱、油好一等加多少钱、供奉频率添一加多少钱,供奉方式不同又是多少钱。

    直接把静思和茜草脑子都给绕蒙了,只剩下钱钱钱字在脑海中回荡。

    怎么这个出家人满嘴金钱?供灯事宜没有一项不与钱财挂钩的。

    这个时候,她竟有些后悔没有抓住云空师父一道过来,他必定是懂的,说话也好听,人长得也好看,还不贪恋钱财,比这个头顶秃秃的师父满嘴经书又离不开世俗的样子不知道好多少倍。

    但还是得自己算一算,静思只好请这位师父重新再说一遍。

    那师父避而不答,先道:“施主既要供灯,可有个预算?先就着预算给施主几个方案,施主从其中选几个,岂不便宜?”

    哪能这么说出自己的底价来?

    静思虽没谈过生意,可也算是懂些道理。

    这师父一看就于钱财术学一道上颇有建树,若是说出来,只怕是要被他算计得精光,身无分文地走出此地。

    静思不答,那师父也不重复多说,只是耐心等着她作出决定。

    是的,在供灯这件事情上,想要供灯的,比想要让你供灯的,更加急切,更加有需求。

    天清寺已是京城中第一等的名寺,如阮家这等世家也是常来的,自然是站在了更加优势的地位。

    静思虽因当年时疫一事,加上与云空师父的来往,对这里颇有好感。但是对这个供灯的师父,她却不觉得有太多的敬意。

    若真是要付钱给他,说不定日后续灯还要常来,和这样的人经常打交道,总归是心有余悸的。

    可这灯又不能不供。

    正当静思愁苦之时,刚刚已经离去的云空却再次突然出现。

    刚才匆匆回了晏氏那里,刚好碰上曲终人散了,晏氏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就带着下人们走开了。

    常梦师父在原地,一个人默默垂泪。

    常梦师父见他来了,慌忙抹泪道:“本想回寂照庵的,可那里都是些新认识的师姐师妹,如今这样子……也不好回去。容留我在天清寺一会儿,等下是回庵里还是……随她回去,我自会去说明的。”

    云空也不善于安慰一道,只好默默离开,将空间留给这位陷在尘世亲缘与理想追求中两难的可怜人。

    陋室空堂,遮风挡雨尚且勉强,却能安放一会儿无家可归与徘徊不定。

    即使是寂照庵的姑子,也能在这里得到庇佑。

    本想和师父禀明情况,又想起静思被他指去了供灯之处,那里的师兄六根不净,但擅长商贾之道,恐静思被师兄忽悠,又抄了近道跑来。

    春寒料峭之际,竟跑出了汗水。

    薄汗轻透,面色微红,比刚才多了一分艳丽。

    云空停下来放缓呼吸,道:“师兄,这里我来吧。这位施主与我是旧相识,我给她说就是。”

    那师父道:“若早知是你认识的,我何必说了那么久?女施主,下回来记得先报上云空师父的法号。已经是时候了,我先去用斋饭,云空你慢慢说。”

    生意没成,还是云空的,那师父丧气地走了。

    云空对静思道:“你要供灯的话,把相应信息给我就是,钱我会转交给师兄的。你如今虽回阮家,也只是有些零用而已,酌情着给就是。一盏灯而已,也就费些灯油。”

    静思听着他的说法,与刚刚那师父完全不同,心知他这是大开方便之门,基本上就是个成本价了。

    本就多亏对方,怎好再给他添麻烦。

    “云空师父,按照规矩来就是,不必为此少算,刚刚那师父说的价钱我都记下了,只是不知道我手头这些银子如何供灯比较好?”

    静思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银钱,金锞子、银锞子,还有些银子,都是她慢慢攒出来的。

    可见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对着云空这张脸和他的菩萨心肠,静思的底价当即就能拿出来,也不怕被坑蒙拐骗。对着那个师父,就要担心自己是不是误入狼窝了。

    “你这些钱绰绰有余了,就算是加上看守灯的修者使费,也能够供上十年最好的灯了。”

    “可依着刚刚那个师父,要是供最好的,也不过半年之数。云空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莫要哄骗我。”

    “出家人自然不打诳语,施主若是不信,我把师兄叫回来,问他可不可以。”

    “可刚才明明……”

    静思有意争辩,自己亲耳听见的,难道还能作假?

    “阮家本就与天清寺有关,阮二太太本就是寺中常客,常梦师父又是寂照庵挂了名的姑子,施主既是阮家人,又是她们二位的亲属,还是为时疫中去世的亡者供灯,理应如此算才是。师兄不知施主身份,这才拿外头的价格来,施主本就与佛有缘,自然另当别论。”

    云空这番话并非无中生有。

    当年天清寺遇到大火毁损,需要重修之时,阮家也曾拿出银两捐赠,至今还在外头的碑上有着姓氏。阮二太太到天清寺来暂住,也有小师父引路,还能和常明师父论道,自然是非同寻常的关系。

    静思还想说些什么,云空继续道:“刚刚我看到阮二太太已经离开了,现在只怕是要寻施主了。”

    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

    瞒着晏氏在天清寺办事的心虚感又涌上心头。

    从前她尚可无畏无惧地在这里寻求帮助,现在却是重重管教压身的世家姑娘,继续在外面游荡实属不该,等下还得跟晏氏解释出去干了啥,怎么这么久还没回去。

    她不是出家人,大概还是可以打一打诳语的。

    静思慌里慌张回去的时候,正巧晏氏在寻她一道用斋饭,倒是赶巧。

    “静思,天清寺的斋饭难得,你尝尝。”晏氏之后就不说话了。

    这几句话也带有些鼻音,静思偷偷看去,晏氏的眼尾微红,神情恍惚,只是一口一口地用着饭,菜也没用几口。

    大概是还沉浸在和妹妹的吵架之中。

    下午的时候,阮源说带着静思在天清寺逛逛,这里她还没有来过,自己一个人也是瞎逛,不如跟着哥哥看看。

    可静思回头看了一眼,分明看见有个姑子打扮的人进了晏氏的屋子。

    第二天从天清寺出发的时候,那人就已经出现在马车上来,晏氏道:“静思,这是小姑姑,如今削发为尼,在家中修行,你唤她常梦师父即可。”

    静思跟着叫了,心里疑惑,常梦师父不会是要回家嫁人吧?

新书推荐: [红楼+HP]殉情传说 病弱院长又无敌了[废土] 我当替身来训狗 炮灰也想活 和绯闻对象上修罗场综艺 食心美人是恶女[快穿] 光明先生 一个雨天 限时狩猎 夹心酥与西洋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