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苦

    这个问题的范围,属实是超出了静思的生活经历和理解范围。

    什么叫做青梅竹马走向彼此折磨?什么叫做杀了他然后自杀?什么叫做如何逃离既定命运?

    这又是哪个话本的剧情?

    很有黄粱一梦的感觉。

    只是被困在故事里的人,什么都没有参悟明白,在试图逃离命运的时候,又一次被人生的巧合偷袭。

    静思很想告诉她,自己才七岁不到,什么也不懂,小姑姑你要是愿意,我给你找我母亲来,她成过亲,她了解,她懂感情。她可能还知道你埋藏的秘密,可以对症下药,解决你的人生大问题。

    可静思也能听出来,小姑姑是不想找母亲的。不然的话,为什么用一种求救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死死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

    说起来不可思议,这里有她的父亲和母亲、有她的哥哥姐姐、有她的嫂嫂子侄,最后她想抓住的稻草是第一次来这里做客的阮静思。

    如果只能向她寻求帮助,是否可以说明已经处于一个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状态了?

    静思想了想,问道:“小姑姑,我不知道这个人她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我要是想要戚先生夸奖我,我就应该好好学习;我要是喜欢金银首饰,我可以攒钱去买,也可以向母亲讨要。故事里的女主如果不想和梦中的夫君在一起,要么就不嫁,要么就换个人嫁;如果觉得日子过不好,就去改变自己的生活,管家理事、社交宴请,都是可以做的。”

    虽然大约可以猜到话本的女主就是小姑姑,但是静思还是决定装作没有分析出来的样子,说破了,就聊不下去了。

    想要什么去做什么,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制定目标,分解计划,排出轻重缓急。她就是这么一步步开始进行自我提升的,目前已经实现了对自己惜芳阁的说一不二、令行禁止,还逐步开始往府外伸手。

    依着静思看,这个话本女主做的梦也太不靠谱了,就算还有婆婆在头上,自己也该有自己身边丫鬟的做主权,怎么会连陪嫁都被换掉呢?而且既然提了和离,那就应该离掉,怎么会给第二次机会?

    静思虽然心里有很多想说的,此刻还是保持了绝对的缄默,以此来配合正在出神思考的小姑姑。

    她此刻如拂去闭眼的浮云一般恍然大悟,对自己的境地有了新的认识,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只顾着躲避危险预兆的人,必为危险所埋伏。

    她因为一个连续梦,认为是上天的昭示,躲进家中院子里,不管春夏秋冬,自以为是倒觉得靠着青灯经文、求神拜佛,就可以了此残生,从而与让她饱受压抑折磨的崔时避开。

    实际上是十年前和十年后,没有什么区别。名为崔时的人,还是又有机会走到她身边,将结缘的红线系上。

    她大可以继续借着修行的名义,将红线斩断,甚至正式进入寂照庵,成为一个真正与世隔绝的姑子,将自己的人生献给神明。

    可这些都是她想要的吗?

    她的出发点是避凶,所有的挣扎不过是逃避一个梦而已。

    因为一个梦而做出这种事情,不得不说是极为荒谬的。

    现在想来,这十年来,经念得不好,看不透知错就改;和亲眷关系也不好,家里为了她频生事端;自己也过得不好,梦里是崔时囚禁了她,现在是她自己囚禁了自己。

    今日乐,不可忘,乐未央。为乐常苦迟。岁月逝,忽若飞。何为自苦,使我心悲。①

    将十年青春错付,换了作茧自缚。

    常梦这个法号,取得真好。梦里梦外,真真假假,都是幻影。

    “姑姑,姑姑?”静思着急唤她。

    “什么?”晏明月像是从一场长长的梦境中醒来,语气还带着几分缥缈。

    “大舅母来了。”静思示意晏明月往门边看。

    张真如来到积雪庵,正是为了和晏明月道歉。

    晏父晏母在那日后虽然送了滋补汤药,但是最近看他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他们夫妻二人有心请罪,连门都进不去,只说让他们在家里好好反思。

    父母那里找不通路子,夫妻二人一合计,又找了晏氏相助,事因崔时与明月而起,自然该向明月道歉。父母所责,无非是不顾兄妹情谊,擅自将妹妹与崔时的娃娃亲重提,害了妹妹出逃,这才有今日的皮肉之苦。

    他们是真心为了明月打算的,在家里修行能修成什么果?不如和崔时修成正果,他们瞧着崔时是东床快婿。大家都是这么久的好友了,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明月嫁过去又是宗妇,地位高受人尊敬,哪里有什么不好的?

    现在自己反倒惹上一身腥,两处不讨好。

    张真如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道:“妹妹现下可有空?嫂嫂有些话想和你说,静思,你要不先出去一下?”

    不消她多说,静思见状也有离开之意,晏明月也并未阻拦。

    有关晏家大房如何与二房争吵的事情,她在席上看了清清楚楚,连同晏希荣嘴角扬起的微笑,一同收入眼中。

    “姑娘,我刚刚看见,希荣姑娘往积雪庵后面去了,现在还没出来。”苏木悄悄对静思道。

    “希荣姐姐的好奇心真是充沛啊。”静思感慨道。

    虽都替晏希荣觉得累,可也不得不佩服她。

    上次为着好奇不知道去偷听什么,连觉也不睡,现在又去听大舅母和小姑姑的聊天。还好刚刚希荣被小舅母叫去了,不然听到那个梦境,岂不是又要传出去?

    这个时节不过刚刚开春,天气尚有寒冷之意,晏希荣每次就这样在外面蹲守许久,真是难得的坚强毅力啊,身体也不错。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按着这个卧薪听八根的狠劲,晏希荣以后的成就绝对不会低,就是为什么不找丫鬟听呢?非得自己上,还挺亲力亲为的。

    许是听见了静思的腹诽,事必躬亲的晏希荣,于第二日宣布受凉风寒之后,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虽然自己人小,不那么显眼,一手瓜也确实好吃,但还是绝对培养自己的心腹,作为自己的耳目才好。

    晏氏此刻正在自己出嫁前的闺房,晏家人口少而屋子大,晏母思女心切,仍保留着出嫁前的样子。如今晏氏回来了,好好收拾了又给晏氏住着。

    晏氏今日做了未出嫁时的打扮,春梅红的袄裙让她多了几分少女的鲜艳明媚,珍珠排钗与烧蓝流苏发钗相得益彰,整个人比在阮府时年轻了十岁有余,只是眉宇间有一抹散不去的哀愁。

    见静思来向她问好,忙道:“你去看了你小姑姑,她可好些了?”

    “小姑姑今天还跟我说了好一会子话,不过说了一会儿,就开始对着窗户发呆了。然后大舅母来了,说想跟小姑姑单独聊一会儿,就让我先走了。”

    “算她还算有点儿机灵。那你小姑姑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小姑姑念了首《诗经》,大概是因为无聊,还给我讲了讲是什么意思。又说什么岁月逝、忽如飞?这个我还没学。”

    静思选择为晏明月保密,换个说法就是,选择性地表达,在有限的内容里全盘告知晏明月的状态。

    第一,透露晏明月的梦境不是她需要反馈的,她的任务是陪着晏明月,观察晏明月的状态,静思已经向晏氏汇报了晏明月的状态和转变。

    第二,晏明月这么多年都没说的梦境,独独告诉了她,还是借了别人的口吻说。要跟晏家众人说的话,也轮不到她来。

    第三,大概就是她自己的想法了吧,她不太想主动说起这个。就让那个梦境的事情到此为止吧,不过是个梦而已。

    “哦?她倒是肯读除了经书以外的东西了,这么多年也没忘,倒是难得。”晏氏叹了口气道,“岁月逝,忽如飞,你还小,并不懂,是曹丕的话,不过本意不是为了说时光流逝的,是劝山中隐士出门的。”

    晏氏从自己的书架上仔细翻找,静思也趁机看了看晏氏的闺房,书房与惜芳阁的类似,只是起居之处大有不同,里间并非架子床,而是从江南特别定制的楠木海棠花围拔步床,占地极大,又做工巧妙。

    据说江南有陪嫁拔步床的传统,怎么母亲没带到阮家去?静思心里闪过一丝疑问。

    “找到了,在这里。”晏氏翻出从前的诗集,找到曹子建这一首,上面还有些批注,静思看去,笔迹秀丽婉约。

    于是当日下午,在听完晏明月百年难得一遇的梦境话本之后,静思享受了少有的晏明池教诗学堂,连阮源后来也加入了进来。

    已经渐渐回暖的春天,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里,在典雅精致的闺房里,已为人妇的少女在教导自己的孩子们。年少时和妹妹念过的诗作,在这一刻又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在记忆长河里熠熠生辉。

    阮家的事、晏家的事、崔家的事还有什么别的事,被阻挡在外面的世界里,唯有感情在这里流动。

    等到晏氏带着阮源和静思用晚膳时,知云知月这才来回话道,外面的天变了。

    有关张真如与晏明月如何道歉的事情,只有晏希荣给二房里说了八卦。

    真正传遍阖府的是,晏明月决定还俗嫁人了。

    对象也不是崔时,也不是现在,起码要等到三千青丝生长,婚嫁时不用假发冠。

    她还要求自己决定婚事,否则宁死不嫁。

    迷途知返的孩子,有什么能苛责的呢?

    这就足够令晏父晏母转怒为喜、喜笑颜开了,阮家大房在屋子里后悔不已、捶胸顿足、强颜欢笑,只有阮家二房暗中作乐,要为妹妹牵线搭桥。

    晏氏当然更是高兴,说希望妹妹可以嫁到京城来,自己也好时时看顾。

    不过在这之外,知云知月还带来阮家的信——银火的孩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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