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

    银火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单单只你们为自己打算,我就是块木头做的不成?这府里的丫鬟们谁不羡慕陈姨娘的运道,一连生了两个儿子,父母舅姑都是这府里的上等人。同样的都是奴籍,怎么有人要更高贵些!谁不想往上爬呢?”

    银火疯疯癫癫,说的却是难得的在理话。

    谁不想往上爬呢?

    谁都想往上爬。

    如在悬崖峭壁上,手里唯一能握住的只有绳索,会觉得自己身有所依了吗?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安稳扎根在悬崖之上了吗?

    仿佛悬着脆弱的丝线,要一辈子紧紧地握着,双手勒出淋漓的鲜血,直到勒出森森的白骨,在猎猎寒风中风化破碎。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①

    你只有往上爬,才不会被人踹下去,才可以抵达你所希冀的无风无雨的广厦,从此不必担忧被甩下悬崖,为自己一无所有的人身博来一个安稳踏实的前程。

    这条路,注定是艰难困苦的,要有百折不屈的毅力与坚韧,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②

    要在悬崖之上,开出花朵。

    大多数人都没有这个觉悟,大多数人也没这个机遇,大多数人也想不长远,最终成为了别人的垫脚石。

    茜草和苏木陪着静思打发了惜芳阁里的人之后,也曾听说他们中有的,成了丫鬟的丫鬟、奴才的奴才。

    便是茜草和苏木,也都是这么一步步上来的,直到得到大丫鬟的青眼,走到了今天,大小也成了二房里有名有姓的丫鬟了,在府里站稳了脚跟,得到了一方安身立命之处。

    “我……我没指望跟陈姨娘一样的。”银火颤巍巍地说着,眼神开始迷离,带着血痕的手摸上了自己肚子,低头道,“我只是想有个小少爷小姑娘养着,做个姨娘,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在府里,安享富贵而已。对,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活着,和我的孩子在一起。”

    茜草忍不住反驳道:“银火姐姐怕是糊涂了!如果你只是想安稳有个孩子,何必在府里上蹿下跳,闹得大家鸡犬不宁?老老实实地窝在一个角落,凭着老太太当时的欢喜劲儿,咱们太太又不是不容人的,你这心愿就可以顺顺当当水到渠成,现在反倒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家小少爷想闹呢!”银火吃吃地笑着,越发疯迷了,“他说他见不得娘亲委曲求全,有了他这个金疙瘩,闹翻了天也没关系,他是文曲星下凡,以后要给我挣个诰命回来的,我啊,以后就是丞相生母、一品诰命……有我的儿子撑腰,我什么都不用怕!你们所有人都要向我跪下!跪下!”

    她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指着茜草和苏木,要她们当即行下大礼。

    她在自己为自己构造的美梦里沉沦,将虚幻的蜜糖一口吞下,把遥远的未来提前在此时兑现。

    她的心却被实实在在地被撑大了胃口,迅速地膨胀,肆意地吞吃着所有的名利奉承,直到吃坏了肚子。

    她就是这样一步步地走向了疯狂的灭亡,轻贱的骨头在悬崖边上狠狠地摔落,在深渊里砸出一声脆响,最终归于沉寂。四分五裂的尸骨也无人在意,只剩下不得不面对凄苦现实的灵魂在这个发出不甘的嘶吼,痛苦到失魂落魄,连这点哀嚎也要被豁口截舌,让她说给自己听。

    即使现在,听众显然对她只有怜悯,借几分灶膛里的余热,听他人的经历,为自己的人生打算。

    茜草和苏木当然是不会听一个疯子的命令,对着她幻想的诰命夫人身份行礼的,冷眼瞧着银火继续胡言乱语说要把她们俩拿下,说要捆到柴房里,一日只许给点水米,到了晚间就把她嘴堵上,免得扰老太太心烦。

    是李嬷嬷关她的时候说的话,被银火有样学样地仿照了过来,连称呼都没改,还是依着当时的口吻。

    说着说着,她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发出痛苦的悲鸣,双手成爪抓住肚子,用力到关节发出咔咔的声音,像是要把带来痛苦的地方生生掏出来一样。

    她整个人都向肚子的地方折叠,蜷缩着如同煮熟的虾,裙子上晕染开一团血色。

    茜草和苏木都被吓了一跳,她们是未经人事的女孩,也不懂什么妇人病月子病,苏木赶忙拿起手帕去擦,茜草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葵水来了?”

    那血流得不多,只是带着恶臭。苏木这才第一次审视地下一团一团的脏污,被血浸染过的地面与正常的地面有着明显的不同,这是很容易分辨的。

    不难想象银火一个人在地上扭曲翻滚,血从她身上一点点流出来的可怕场景,然后也唤不来一点红糖姜茶,只能是硬生生地熬过去的,直到疼痛的结束。

    甚至如果是到了晚上,嘴里被塞了抹布,连哭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银火的眼角划过了一点晶莹。

    这次的疼痛并不长,银火有种庆幸的感觉。

    只要疼痛再轻一点就好了……

    也得幸于这波疼痛,她终于从疯癫的幻觉里清醒过来,再次面对所谓的地狱现实。

    经过那番之后,她的声音已经虚弱无力,带着苦涩道:“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寻了陈姨娘的药,还要比陈姨娘更好的命,要一举得男,要文曲星下凡。现在孩子没有生下来,只给了我阵阵的痛苦……”

    “那药真苦啊……祝祷的仪式也好恐怖……”银火的眼睛蓦地放大,想起了当时的场景,是的,有人曾经叮嘱过她,不能说出半点秘密,否则负有法力的神婆将会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在畜生道里轮回。

    她的今生已经没了,她的来世还尚可期盼。她本不该为这一时的感动,在短暂的虚弱中投降,而全盘将自己的故事倾诉。

    留在这里的人还是人上人,她现在已经鬼不成鬼了,犯得着操心别人吗?

    她翻转身子、四肢跪地爬行,爬到融融春日阳光之下。她伸出手,暖意仿佛可以融化她身体里的坚冰。

    灰尘在她眼前浮浮沉沉,身后的血迹蜿蜒流动,她浑浊的眼睛里又再次迸发出奇异的光彩。

    她道:“府里的叶子,街上的金子,庙里的银子。那些东西是我干的,可又不只是这些。你们想找的就去找,想查的就去查。”

    像是某种暗语的句子,让茜草和苏木悚然一惊,这府里盘根错节的势力,隐于人心之下的一面向她们打开了一角门。

    “不过是什么生子改命的邪门歪道而已,你的那些小伎俩早就被人翻了出来。”

    “你们忘了。”银火回过头,笑容里有几分戏谑,“是因为我说同四姑娘有关系,你们同我聊到现在的。不过没关系,你们告不告诉四姑娘都是你们做下人的考量,我该同你们说的,都说尽了。我是看在今日你们来看我的分上,总归是要给你们留点好处的……”

    “不过你们也要付出代价的……”

    她说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支金簪,迅速而果断地往自己脖子上扎了下去。

    自她说出代价二字,茜草和苏木就已经打算出按住她了,可终究晚了一步,滚烫的献血鲜血溅在了苏木的脸上。

    茜草惊呼:“不好!”

    看着银火的脖子上汩汩流出的鲜血,苏木一手上去捂住,一手慌忙找着穴位试图挽救,对茜草道:“快去叫人!”

    银火可以死,但是不能死在她们这里。

    来看犯了错的好姐妹没关系,把自己赔进去就得不偿失了。

    只是现在不能奢望全身而退了,那么银火重伤还是死亡就有很大差别了。

    在那一刻银火有没有心存死志不要紧,只要能救回来,就一切都好说。

    幸得有个懂些急救的吕婆子在旁边打扫,这才免了一场人命官司。

    可这一簪子还是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

    譬如银火一家,后来还是被牙婆发卖了,失了声的银火不知道新的命运如何。

    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故事了,毕竟晏氏想问什么都问不出来了,银火连说是谁害了她的孩子也说不清楚了。

    很多人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好觉了。

    而只有茜草和苏木,因为不甚稳重,和府里要发卖的下人会面,虽然是姐妹情深,却还是拎不清楚,被晏氏亲自下命令惩戒,由知云、知月重新教育了一番。

    经此一番,晏氏深感静思身边的贴身丫鬟不甚靠谱,又没个体面,寻思要找个厉害点的嬷嬷进来在惜芳阁镇着。

    没有个奶嬷嬷,光凭年轻丫鬟实在不知轻重。只是这样的人实在难选,凭空出来个管姑娘院子的,又得有身份,还得有本事。

    晏氏犯了难,又兼静思求情,还是仍然叫茜草苏木伺候着。

    静思松了口气,可处境却是难上加难。

    茜草和苏木受了晏氏的责罚,却悄悄得了静思一堆赏赐。还有白芷和半夏,也在背地里得了些奖赏。

    白芷素来是机灵的,留在惜芳阁里的时候也警觉着周围的动向,见银火有时鬼鬼祟祟,察觉到有人正在背地里注意着惜芳阁。知道自己有所不足,便带着半夏一起,在隐蔽的墙根处和花盆里,找到些符咒玄学之物。二人互相配合,撬动半夏的父母人脉等,顺藤摸瓜到银火那里,。

    静思看了看茜草和苏木,让二人送了去送别银火。

    回来后得了银火的话,更是叫静思心惊,原来是真的同她有关系,甚至不只是银火,背后还有别的人。

    她去年无知无识,以为自己之后一帆风顺,府里不过只是有人冷待她而已,传些风言风语也就罢了。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保不齐是有小人作祟,恶意满满地潜伏着,打算对她做些什么。

    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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