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火

    自清河上京城之时,沿途的冰雪消融,盎然的春意具化为绿色的丝绸,丛生的花朵点缀其上。大运河的水面上游船如织,扰出一圈圈涟漪。

    弃舟登岸时,阮家的车马已经久候多时了。

    出门这么些时日,再次见到阮府的小厮仆妇,静思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惜还不待她多回味,就被塞进了轿子里,摇摇晃晃地回家了。

    回府自然是要先去拜见老太太,静思瞧着,老太太的皱纹比离开前又深了几分,也不知这些日子愁什么。

    银火流产的那个孩子,实在是叫老太太失望极了。阮铭风流好色,这些年也没多生上几个孩子,好不容易又得了个好消息,竟是空欢喜一场。

    可是她不该这么愁吧?细论起来,之前也不是没有流产或者诞下死胎的事情,老太太不是指望着独苗传承香火的,何必为此事劳神?

    晏氏暗想必定是有别的事了。

    见着平安回来的阮铭和阮源,老太太略动嘴笑了下,关爱了几句,叫他们和静思先去梳洗一番。

    而面对晏氏则又换了一副脸色,说了几句照顾不周、管家不善,偏要自专回门,以至家中生事。

    晏氏知道老太太不满她回门前的态度,又将银火之事迁怒于她。此时她又没有事情急需处理,自然愿意在老太太面前表演一二,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

    晏氏遂作悲伤遗憾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听夫君说了银火妹妹的事情,心中也是难受不已。临走前媳妇特意安排家中丫鬟婆子们周全照料,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紧着她用,康济堂的平安脉也是按着规矩每旬都请的,保胎药也是日日熬着的,没想到她如此福薄,辜负了老太太和夫君的期待,都是媳妇照顾不周。”

    “你是照顾不周!”老太太的声音高扬了几分道,“这丫头好歹没把我气死。”

    李嬷嬷跟嘴道:“容我跟二太太说,那小蹄子没了孩子就没了,福薄命薄,受不住这好运气就罢了!成日家跑到老太太面前来闹,要老太太给她做主,说是有人害她的,天天在府里号丧。老太太叫人堵了她的嘴,扔到柴房去了,可那声音呜呜咽咽,在半夜里随风飘来,瘆人得很,叫人睡也睡不安宁!可真要她说两句谁害的她,怎么害的,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说有人害她,瞧着样子,跟半疯了似的。”

    “你身边的丫鬟,也忒刁钻古怪了。你都是怎么调理的?”老太太

    银火也算是挣上了通房丫鬟的位置,侥幸有过孩子,算是阮铭收用过的,青春玲珑的小姑娘,性子有几分大胆娇媚。没想到是个搅家精,扰得老太太都不好睡。

    只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来历,骨头这么轻,也没个家人朋友拽一拽,只顾着让她随风飞了。能乘东风起倒是她的本事,可自己跟着西风卷什么?吹到人比黄花瘦,摔个粉身碎骨就好了?

    “她竟来扰母亲的清净?真是该打,她是什么身份,能来母亲面前,也不怕污了母亲的眼!我这就回去好好调理,让她明白个高低好歹。”

    “也不用调理了,卖了吧。”

    “可她家里?”晏氏还是有些犹豫。

    “一并卖了!都给我打发了,要不是看在她是你身边出来的份儿上,我老早就卖了她。”

    晏氏没再说什么,眼瞧着老太太这么憔悴,眼下的乌青怕是连觉都睡不好。一个丫鬟,一个收用过的丫鬟,一个刚刚流产过的丫鬟,算什么呢?

    云泥之别而已。

    所以老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晏氏刚刚回家就碰到这个糟心事,不得不说是烦躁的。

    晦气得很。

    银火按着日子算,还在小月子呢,身上都还不干净,就要打发人家出门。

    晏氏让知云知月翻出契书来,安排时间将银火一家卖出去,从前银火的东西,让她收拾收拾了带走,就当是伺候一场,叫她日后好过些。

    晏氏又嘱咐道:“也去看看有什么好的没,买几个进来,这下面的丫鬟也太不成样子了,好好再挑几个进来伺候。”

    丫鬟们一茬茬地来,一茬被采过了,又要养新一茬出来。

    跟种地似的,要及时播种换新,好的就留起来作明年的种子,不好的就摘掉。

    走了一个银火,下一个又是谁呢?

    即使是觉得银火无脑娇纵的茜草和苏木,也为她感伤了一番。银火是比她们大上几岁的,在这茬里拔了头筹伺候了阮铭,没想到竟是历年来下场最不好的一个。

    以前做了阮铭通房的,没几年就被丢开手,让二太太安排婚配给府上的人了,好好地过着日子。不好的也是生病去了,怨不得谁。

    眼瞧着银火要是第二个从太太身边飞上趾头的,没想到是摔到泥坑里,连带着家人一道。

    这一发卖,还不知道要卖到哪家哪户?阮家已经是京中有名的仁善清贵了。

    即使手里有点钱算什么?没脱奴籍,能攥在手里多少呢?早晚有用尽的一天。

    若是银火不失心疯,安安稳稳地,配个小厮,这一辈子也算是难得的妥帖了。

    她们也是好心,悄悄去见了银火一面。

    银火漂亮的石榴裙上有大块大块的深色痕迹,头发乱糟糟的,脸也脏兮兮的,涕泗横流在脸上干涸出痕迹,整个柴房里弥漫着奇异的味道。

    她之前是骄傲的,是张扬的,整个人像火一样熊熊燃烧着,烧到现在,只剩下银屑残渣了。

    很不体面的样子。

    更不体面的是她面对茜草的态度。

    打开柴房门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洒了进来,将银火从水米不进而造成的精力不济唤醒,嘴里喃喃说着的有人害我也被打断。

    她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的温度,才看清楚来人。

    终于发出了这段时间除了哭泣和声讨以外的话语。

    她扑上去,死死地拉扯茜草的裙裾,道:“都是四姑娘克了我的孩子!”

    好端端的,关四姑娘什么事?

    茜草和苏木心里百转千回的念头里,只有自己不该来这句话反复重复。

    好心送别,反而给自家姑娘背锅?

    原来这就是惜芳阁里说的银火只知道哭诉啊?

    这是没等到罪人回家啊!

    现在找到罪魁祸首的丫鬟了,话也会说了,神智看起来也清楚了。

    茜草道:“你是老爷的通房,姑娘是老爷的女儿,你把四姑娘当做害你的人,银火姐姐可别真是失心疯了!你就算是生出个金疙瘩来,也碍不着咱们姑娘。”

    “你现在就不认了不成?”银火怒道,“当时我去厨房提早膳,是,我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可你就要说让四姑娘克我,如今我的孩子没了,这不就是四姑娘的晦气传过来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茜草和苏木被她这番强词夺理给震惊了。

    “晦气?我看你才是最晦气的,阖府上下都好好的,就你能耐,到处招摇,结果自己把自己作死了。”茜草气笑了,“你看这满府的人,如今不过只有我和苏木肯来送你一程,寻思同你告别,没想到反倒惹上一身腥臊,怪难闻的。”

    “银火姐姐,你怕不是想要去见太太吧?你有什么可以让太太回心转意,不把你发卖出去的呢?你要知道,这可是老太太的吩咐,你拿什么来让我们付出代价送你这一程呢?”苏木冷静道。

    “如果我说,这事儿真跟四姑娘有关系呢?”银火神秘一笑,竟然有些深谋远虑的感觉,配合她肮脏不堪的样子,更加疯疯癫癫的。

    要是继续和她聊下去,信了她说的,估计疯疯癫癫的就是自己了。

    银火看她们俩人都不太相信的样子,道:“我是没有你们俩聪明有脑子,可如今事到临头,也不允许我稍微长进一回吗?连刚刚那笨拙的引诱,都被你们看破了,一个也没上道,非要逼着我吐露出来才肯遂我的愿。”

    “你能吐露什么来?”

    “说实话,我也不想告诉你们的,可这里这么多天,也没个人来。外面的破门是松松关着的,可我知道我不能出去,要是出去了,大概直接就是被卖掉,都不用等太太回家。嘴里塞上布条,被捆着就出去了,你们没见过,之前有人就是这么走的。我只能等啊等,一点都不敢动,等一个可以帮我传话的人。可笑我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连父母都不来看我一眼。”

    银火自顾自地说着,兜了好大一个圈子也没兜到正题上,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无法自拔。

    “你父母不来看你,是因为他们也要被卖掉了。你要说什么就快说。”

    “别急啊,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呢!”银火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吗?”她遽然止住了笑声道,“那天,那天只差一步,伺候四姑娘的人就是我了!可笑我居然担心所谓的命格不祥,四姑娘金尊玉贵的主子,哪里是我配挑挑拣拣的?上头的主子都不嫌,我何德何能嫌弃?不过没关系,我还可以伺候老爷,老爷最是英俊潇洒、怜香惜玉了。”

    老爷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吗?老爷抛弃掉的女人数不胜数。

    茜草和苏木早就看明白了,做太太的二等丫鬟,在阮源成长到需要通房以前,随时都可能被老爷叫去伺候。

    他生了好皮囊,有的好家世,可她们就是不愿意。

    这条路,走到底也就是个深宅里的姨娘,蹉跎在小小一方院子里,看着太太的脸色过日子,努力求得一丝丝宠爱。

    银火又哭又笑道:“我真傻真的,我真以为伺候了老爷,努力用家里寻来的生子秘方,就可以像陈姨娘一样飞上枝头,生下儿子,等着以后做诰命。哈哈!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局”

    “你用了陈姨娘的生子秘方?”苏木惊道,“哪里搞来的?你知道是真是假就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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