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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已大好

    乔迥盈按惯例又折腾了一下午。

    袁旻府上惯用的谭大夫头一回见这么来势汹汹的病情,想要询问之前的病程,但是碍于主人家的讳莫如深,他只能保守用药。

    潇湘馆里的侍女们来来回回,谁都不敢出声,只低头做事。有王瞬之这个门神在这,连袁素都不敢轻易进来。

    谭大夫开了方子后想要找个病人的近侍嘱咐些事情,找了一圈,却得知这位娘子没有管事的侍女。他这时候才重视起门口的王瞬之,又想着袁旻要他低调行事的嘱托,就冒险上去找他。

    “可是有什么不妥吗?有事儿您吩咐就是。”王瞬之对谭大夫十分恭敬。

    “病虽险,却还顺,发散出来就好了。这几日切不可受寒再加重病情,忌发物,多休息勿劳心。每日加两钱蜂蜜牛乳补补身体……”谭大夫见王瞬之的态度便知道自己找对了人,把医嘱缓缓道来。

    他带了小童背着药箱正要出来,就碰到院子外面候着的袁素,便将同样的话又嘱咐一遍。

    “有劳了,小米,送送先生。”袁旻打发了谭大夫后一时间也不敢进去探望,只好拐回书房。

    ·

    屋内的乔迥盈在目睹自己开始吐胃酸之后终于绷不住了。她上辈子是多健康的一个人,连近视都没有,现在五个月内两场大病,自己独立出门都困难。身体上的虚弱终于让她生出了一丝悲凉。

    更让她难受的是,不知为何,她一躺在床上就会头疼,只能盘腿坐在榻上低头休息。偏偏这个姿势会一直提醒她刚才神志混乱的时候是怎么骑到王瞬之身上去的。

    “怎么成了色狼,没脸见人了。”乔迥盈双手捂脸,羞愧万分,恨不得现在死了才好。

    因为她没法盖被子,屋里生了三个火盆,烘得她口干舌燥。

    “水。”

    旁边的侍女递来装着白水茶碗,可乔迥盈只能低着头舔几口,不然仰头喝水又要头疼。等她低着头把碗递回去时,她的余光注意到是一个男人的手接了过去。

    “不再喝点?有蜂蜜水要不要?”王瞬之相当自然地承担起了照顾她的任务,只留两个年纪大的侍女在内负责她近身的事。

    乔迥盈微微摇了摇头,咬着下嘴唇犹豫了半天,最后声若蝇蚊地说:“对不起。”

    “这有什么,你没有磕着碰着吧?”王瞬之的眼神有些躲闪,耳朵也红了一半,幸好乔迥盈没有发现。

    “胳膊肘有点痛,可能是摔下去的时候硌到了,刚才谭大夫看过了。”

    乔迥盈回了这一句,两人就再也没有话可以说。

    “还要喝鸡汤吗?我吩咐厨房给你做上次一样的。”王瞬之没想到这回乔迥盈并不洒脱,心里也没了把握,想要开溜。

    “等等。”乔迥盈抬头叫住了他,引起一阵头痛,不禁皱了眉。

    “怎么了,缓一些。”王瞬之果然转身又坐到了她的榻边。

    “我做错了,但真的不是有意的,不要怪我好吗?也不要和莺儿说……”

    “既非你本意,我当然不会怪你。乔迥盈是个顶顶好的女子,我岂会看轻。”王瞬之如释重负,轻笑着来哄她。

    “你怎么这么好说话……我家猫被我摸急眼了还要亮爪子呢。”乔迥盈带着鼻音和一点小委屈说道。

    王瞬之没绷住笑出声来,病中卸下防备的乔迥盈实在比平日可爱的多。

    “你多和我说说话,就知道我的脾气一直很好的。”

    乔迥盈破涕为笑,“我才不信,咱俩又不是头一回吵架,连你的手我都咬了两回了。”

    王瞬之摊开双手伸到乔迥盈面前,试探着说道:“伤口会好的,那些话我也没有往心里去。”

    ——重归于好行吗?

    乔迥盈挠了一下他的右手手掌,可惜道:“那些是我的真心话。”

    她看着王瞬之像是可怜小狗一般的神情,不由得有一丝失望,这种淡淡的失望是她自己也没有料到的。她没有怀抱着期待生活的习惯,这一丝失望就像逛淘宝时放着低价同款不买,买了一个一万人好评的商品,到手之后发现还是溢价了一样。

    说白了,她只是想顺理成章地对着王瞬之感叹:“我以为你会明白的……”

    原先她以为她说这句话的对象会是袁旻,但是今天过后就不会了,因为袁旻显然没有从顾熹那里学到一丁点现代人文精神。她做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她的准备,却没有想到离她内心最近的居然是他。

    “那以后我把你说的每一句话记在心里。”王瞬之并没有收回自己的手,“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我哪儿也不会去,你实在不必如此。”乔迥盈把双手背到了身后,莺儿精致的五官间难得出现了一种难堪。

    王瞬之面色一凝,收回了双手,“我去看看你的药怎么样了。”

    等到他离去,乔迥盈低着头喃喃道:“多奇怪啊,我希望有人明白我,却不想你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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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上,皇帝把拍卖总负责人打发走了之后就开始着眼于战事。

    照她的意思,新罗是一定要打服的,一来彰显国威、震慑近邻,二来保护未来至少二三十年的平静,避免东西双线开战。但是朝中的考量则认为吐蕃的战事更为重要,新罗乃弹丸之地,不宜投入过多。

    刘仁轨带着八万人还守在辽东,粮草辎重一直消耗着,决议一天不下就亏一天。加上当地流民盗匪颇多,唐军还要肩负起维护秩序的职责,更加不值。

    裴炎不愧是历史上唐代著名庸相,在和皇帝叫板这件事上有着异乎寻常的坚持。皇帝自己也很无语,当初登基的时候两人不是配合的挺好嘛!

    “启禀圣人,臣以为今年关中大旱,收成锐减,前年关外的流民有一部分至今未能安置妥当,此时酣战,确实不合时宜。现下新罗派使者来议和,足以说明对方也到了强弩之末,应当化干戈为玉帛。”

    另一边,尚书仆射热门候选人,现工部尚书苏良嗣抓紧机会表现自己。

    “启禀圣人,臣以为左相偏颇。新罗之战是先帝在世时就已开始的,至今已有三年,近一万将士民夫战死,倘若此时议和,岂不动摇军心?何况新罗不义在先,我朝派军原是为了解高丽之急,是他忘恩负义,挑拨事端,陷我大军于三处夹击之中!此等宵小,自应歼之!”

    随后又有多名大臣附和二人,唯有叶元吉忐忑万分,始终找不到机会插话——他户部没有钱,打什么仗!

    “众卿的意思,朕都听明白了,无非是值当不值当的事。一来是劳军的成本,二来是控制占地的能力,三是军心。叶元吉,你来说说户部的看法。”

    “启禀圣上,新罗之战耗时三年有余,加上吐蕃开战在即,国库空虚,怕是难以支持东西双方同时开战,只能二选其一。”裴炎听后大为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皇帝也注意到了。

    “哦?是吗?你倒是说说开战需要多少钱?我大周的税赋何以不能支持!”皇帝就在这儿等着他一头钻进来。他见过乔迥盈做账的习惯,却只以为是皇帝随口的一句,是以没开始对未来做规划,想着年后再说。此刻他脑子里只有圣历二年的基础税务,怎能得知一场不一定会发生的战事的预算啊?

    “这……圣人恕罪,战场瞬息万变,山河气候异于中原,臣不熟悉军事,还要等兵部与各府卫将军定下策略。但是眼下仅粮草一项便捉襟见肘,关中大旱,年下流民渐多,京畿多县上报灾情。山东欠收,仅能满足当地温饱。臣估计,若真要开战,只能从南方走水路运粮,若要现在征粮,怕是于民心无益。”叶元吉没有添油加醋地说了实话,至于良将的缺失这一点,还要等大佬们点出来。

    皇帝也知道叶元吉说的是实话,但是她看着眼下一批批反对她的人,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反对她,都让她厌恶。但是苏良嗣一派未免太过谄媚,话虽然说得舒心,但是于具体问题上并不能提出解决之法。今日她抛出一个问题,筛出了三批人——裴炎、苏良嗣、以陈文节为首随大流的。

    “代王,你来说说户部所言该如何应对啊?”

    李弘早有准备,行礼道:“儿臣以为叶尚书所言有理。粮草军械都需时间,但是年关将近,不易筹备,是以新罗之战需要从长计议。但他毕竟是东北的一块隐患,以一隅之地牵扯了十数个折冲府,着实是大大的不值。因此,儿臣以为,不如先议和,等吐蕃的情形见分晓后再议,待时而动。”

    皇帝看着这个过于“贤德”的儿子,心情更加复杂。他作为臣子,却深谙平衡之道,不关心君王一人所想,更加衬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妇人。

    “你说的也有理,确实需要从长计议。只是待到大军回朝后再征兵定会更加劳民伤财,既然要打,自然是谁做了更充足的准备,谁的赢面更大。”皇帝微微一笑,“月初六局倒腾了些库房里的东西,有了两万贯的闲钱,现在就交由户部计算使用,联合军器监和司农寺一起看如何解决粮草军械。年前,必须给个答复。”

    “圣人!”叶元吉慌了,他对这笔钱有另外的打算,而且耗在边境的八万人的吃喝也要考虑,区区两万贯如何够啊!

    “叶卿,有事等会来紫宸殿再议。退朝。”

    鸿胪寺的官员事先已经收到了稍缓议和的通知,便只同情地看了叶元吉一眼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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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迥盈在养病时才细细觉出这唐代版潇湘馆的逼仄。

    三间小屋,一扇月亮窗,落地的格物架,不伦不类的湘妃榻,桃木的灯台,檀木的琴桌,屋内铺满了暗棕的色调,因为找不到软烟罗做点缀,袁旻就任由这屋子暗着,只有廊外的层层叠叠的翠竹迎进来一线生机。只是竹叶过密,生的满室阴润,倒叫她更觉悲凉了。

    “竹密何妨水过。”乔迥盈不记得这是她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了,只觉得就眼前之景来说极为讽刺。

    袁旻来找过几次,她都让人顶回去了。从吃药的那天算起,乔迥盈已经有五天没有和莺儿说过话了,这让她恐慌。

    王瞬之一开始守着她,但是后来有事出去了。许氏本来要来看她,但是因为要保胎,没能成行,只把荷花送了过来。

    “娘子,歇歇眼睛,喝点茶吧。”荷花在教坊学过怎么伺候人,心思细着呢,一面收了乔迥盈的算盘,一面递上一杯清茶。

    “明儿个让袁素送你回去吧,阿娘正是要人照顾的时候,我快大好了。”乔迥盈还不太习惯这样被人事无巨细地照顾,绿翘在宫里也有顾不上她的时候。

    “临走时夫人交代了,要等到娘子进宫再回去。县令另买了好的使唤,奴婢是专门照顾娘子的。”

    “为了我教你姐妹分离也太……”乔迥盈可还没忘了阿晏拽着她的裙摆擦鼻涕的场景。

    荷花暖心一笑,安慰道:“奴婢今生有幸能再和妹妹团聚,都是托您的福,不过几天而已。”

    荷花来这里三天,跟潇湘馆的下人们混了个半熟。她很惊讶乔迥盈这样体贴的主子居然会几次三番的和主家的两个男子吵架,甚至动手。而且王公子一直热脸贴冷屁股,几次碰壁都不愿放弃,还想进到内室里照顾她。

    荷花不像其他有心攀附的婢女,她是发自内心地赞同乔迥盈拒绝求爱的。教坊里见的男人太多了,没一个好人,真心远不如银子可靠。

    但是当荷花看到王瞬之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探望乔迥盈时那种卑微的样子,她又不那么确定了。

    王瞬之照例把武器放在了竹丛里,把外面的氅衣留在室外,掀起帘子的一角,钻进温暖馥郁的室内。他搓着双手问道:“今天吃药了吗?”

    “吃了,第二顿也吃完了,我也吃了一小盘肉,喝了蜂蜜水。”披着衣服半躺在榻上的乔迥盈已经知道了他的那些问题,急急说完就让侍女们退下,只留荷花在身边——也好少丢些脸。

    “偏头痛稍好些了吗?夜里能睡几个时辰?”乔迥盈无语,心说你王瞬之也不是大夫,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但是她嘴上依旧乖巧答着:“白天里不太疼了,晚上能睡的好一些。”

    “那就好。要不要吃柿饼?还有脆柿子。”王瞬之变戏法一样地从怀里掏出温热的零食,喊荷花拿个盘子过来。

    荷花看情形也不想多呆,直接拿过东西就去外头清洗装盘了,害怕乔迥盈牙口不好,她还特地找了一把小刀一并送过去。

    “我想吃柿子,柿饼太粘了。”乔迥盈本来要荷花帮她切一个,但是她既发话,王瞬之怎有不从之理?当即接过刀来开始削皮。

    荷花看得眼角抽抽,很想提醒王瞬之他还没有洗手。乔迥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无奈地和她对视了一眼,随后示意她打盆水来,然后低头安静等着王瞬之的柿子。

    “来,给。”王瞬之用分肉的姿势拿刀插了一块递到乔迥盈嘴边,自己也微张着口,示意她用嘴来接。

    乔迥盈扑哧一笑,用手把柿子从刀尖上拿下来,然后直接塞进王瞬之嘴里。

    她嗔道:“哪有你这么照顾人的,不洗手就算了,还用刀尖冲着我。”

    细眉微蹙,明眸皓齿,纵然有病色,面容也在橙黄的灯光里格外生动。

    王瞬之嘴里含着柿子,愣了一秒,连忙藏在嘴里,收起了小刀,慌乱地左右找地方放下,辩解道:“我这不是知道没净手,怕你嫌弃嘛……”

    他心里乐得炸开了花,始终不肯嚼柿子一下,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差点把柿子漏出来。

    荷花放下水盆和毛巾就又退出去了,只留在抱厦里听令。

    “去,洗手去。”乔迥盈催促道,“你尝出味儿了没?酸不酸啊?”

    王瞬之走到屋角处洗手,背着身咧嘴笑,刚说“可甜了”,就被酸的流口水。

    乔迥盈听见他吸溜的声音,笑得不能自已,“真是个呆子!”

    然后她就愣住了。

    红楼里宝黛是不是也这么闹来着?潇湘馆里的笑声是不是也经常因为一个男子的到来而增多?荷花也是个极有眼色的女仆……

    “想什么呢?柿饼还要不要尝尝?”王瞬之坐回榻边,抬眼轻声问她。

    “不吃了,肯定也是酸的。”乔迥盈的心情迅速低落了下来,她想“宝黛互为知己,我和他又算什么呢?”

    而且……

    乔迥盈看着他在此处的自如,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有口头允许他进自己的内室,这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他无知无觉的进到了本应是她最隐秘的地方。

    王瞬之不懂她怎么突然消沉,还以为是身体又不舒服,忙唤荷花进来扶她躺下。

    “袁旻给了我一个解释,我想和你议一议。”王瞬之盘腿坐下,左边身体靠着床榻,支着脑袋,面对乔迥盈。

    “我听着呢。”

    “他说他的母亲同我阿娘一样,是从家里逃出去后有孕,但是在他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因而他才上山做了道士,有了后来的故事。”

    乔迥盈一撇嘴,“好假。”

    “不是假的,最起码道士这一段是真话。我去看过道观了,挺小的一个,就在洛阳城边上,老道长还记得他。只是……”

    “他的母亲不姓王?”乔迥盈靠直觉一猜。

    “无从查起。姜源说,袁旻的母亲曾求他,让顾熹出山时带上袁旻一起。顾熹十六岁才出走,他娘总不可能未卜先知到这种程度。”王瞬之谈论到正事不免皱紧了眉头,身体也下意识地前倾。

    乔迥盈悄悄往床里挪了挪,说:“能不能查查家谱?”

    王瞬之很是惊讶,但只有一瞬,他就恢复如常,说:“女子在族谱上留不下名字,若是知道他外祖就好了。”

    “封建香火观多碍事啊我的天……”乔迥盈为自己犯这样低级错误感到尴尬,接着又问:“他不姓姜?我总觉得这两个家族连着亲。”

    “他要是姓姜,姜源能在二十年前把他活活打死,还要等这许久吗?”王瞬之的心态稍微放松,眉头也舒展开了,“至于亲缘……只能指望姜源或者他肯说实话。”

    “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姜源和袁旻斗法,你别上赶着当枪使。”乔迥盈感觉出了王瞬之与姜源不同寻常的关系,压低声音提醒他。一时间,她也忘了控制距离,翻身和他面对面。

    王瞬之没准备好离她这么近,被唬住了,竟愣愣地让这带着药香的人儿凑到他的怀前。

    他没有躲,他还是撑着脑袋,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隐秘地享受这一刻。

    “我明白。一条后路而已,我的姓氏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同一时间,乔迥盈也发现两个人挨得太近,便向后挪挪屁股,埋头把视线移开了。

    过了几秒,她幽幽嗔怨的声音才响起:“你之前还说我糊涂,你现在不也好高骛远……”

    王瞬之觉得今天的乔迥盈实在是他见过的最生动可爱的模样,促狭一笑,说:“那我现在给你赔个不是好不好?”然后把手放到了她的头上,捋了一下乔迥盈变得干枯的头发。

    “不用!你快出去吧,等会她们又开始议论了…… 走走走”

    王瞬之没有边界感的行为彻底拉响了乔迥盈心里的警铃,她觉得刚才轻松的氛围就很好,再进一步就又该谈些“真心”、“明白”什么的了。

    王瞬之在廊下穿戴好,拾起了自己的佩剑,然后在潇湘馆的小院里伫足许久。

    ——这是另一种活着的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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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药后第八天,莺儿终于悠悠醒转,在一个落雪的早晨赶上了朝阳。

    她没有把袁旻告诉她的那些话说与乔迥盈听,而是边哭边絮叨自己有多害怕、多想姐姐,直到荷花进来问她是不是要再请一个大夫看看——好好的脑子怎么又坏了?

    “以后我也吃肉,不能再生病了,姐姐也不要说什么走不走的话。我要跟姐姐过一辈子!”

    “好好好,我尽量不走,多呆几年……”乔迥盈在里面也没法做什么,只能不停用言语劝着。

    “不是几年!姐姐永远不要走就好了……我就和姐姐亲,他们都不是好人,呜呜……”

    很难说莺儿的表白是真心,还是为自己不能见人的念头做的补偿,她还没能下定决心。

    乔迥盈想着自己的种种丑态,很难确定自己是否愿意用尊严换去不确定的生存预期,便也沉默以对。

    跟上次一样,姐妹俩用了两天多才找回之前切换的感觉,期间王瞬之又来了一次,不过匆匆走了。

    养病到第十二天时,宫里来了信,叫她病没好就过了年再回去。乔迥盈哪里会真的相信皇帝有这么善良,这分明是说现在不回去明年就不要回去了——唐朝可是放完一整个正月再上班啊!

    ·

    袁旻在乔迥盈养病期间被皇帝拎着问军事和税务,烦得想撂挑子。他也看出了苏良嗣的心思,但是陈文节在表示中立前没有和他通过气,这多少代表了李弘也在疏远他。

    裴任明的事情,终究还是伤了两个人的关系。不管裴炎和裴居道出于什么考量,他们拉拢皇子的目的达到了一部分。与此同时,安定公主也在半自助地和皇帝修复母女关系。她进宫更勤快了,偶尔也愿意带着太平一起玩,教给她一些基本的道理。在这个过程中,安定不由得佩服乔迥盈挑人的眼光,因为婉儿实在是一个很通透的孩子。

    皇帝有时会在政务之后碰见姐妹情深的场景,或者从来陪伴她的太平嘴里听说安定的消息。就这样,安定公主在拍卖后的一个月里,重新回到了宫廷的视线中。

    荣国夫人对此表示高度赞赏,特意请安定一个人过府小聚。

    ·

    “外祖母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做得好啊。”九十五岁的老人也在年末着了一场风寒,她躺在病榻上拉着外孙女的手,努力清楚地发音。

    “外祖母……”一出声,安定的眼泪就落下来了。荣国夫人是现在安定心里最亲的人,是比母亲更可靠的心灵港湾,在两年的软禁中,只有荣国夫人还时时提醒皇帝善待不满二十岁的公主。

    “不委屈,向皇帝低头不委屈,向你的母亲低头就更不委屈了,好孩子,别哭。”

    “我不是委屈,外祖母,我就是……对自己失望而已。”安定急急抹了眼泪,攥紧了荣国夫人的手。

    “我一生没有养过儿子,不知道母子间如何。但是,安定,你和太平才能成为她最亲的孩子,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老人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一口痰上来气不顺了。

    荣国夫人身边的蔡嬷嬷见状,连忙过来给她拍背。安定也在一旁照顾,亲手伺候老人漱口。

    荣国夫人顺了气,倒在榻上,气若游丝地说:“你对自己失望,还有改正的一天。只是千万不要对皇帝失望,伤的永远是你自己。”

    安定太明白外祖母在说什么了,可她就是咽不下这一口气。

    “外祖母,我也有阿娘呀……”安定掐着自己的手背说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荣国夫人狠拍着她的手背,说:“你不能这么想。不是皇帝是你的母亲,而是你的母亲做了皇帝,皇家一向如此,没有例外。”

    “你的大事还没有定。等你有了夫婿,才会有自己的天地。回宫去吧,孩子。”

    ·

    ·

    乔迥盈启程前,得知了娄斐信件的后续,也是她自病后第一次见到袁旻。

    见袁旻进来,荷花带着侍女们退下。

    “身体可还吃得消吗?”

    “多谢关心,谭大夫很尽心,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姐妹俩都对袁旻十分厌恶,在外的乔迥盈压根没有正眼瞧他。

    袁旻倒也不羞不恼,自顾自的地坐下来翻着桌上的包袱。

    “娄斐往她家里送了一封信,说她想要出宫。嫁人也好、给皇子公主做奴婢也好,她不想在宫里继续待下去了。你事先知道这个事吗?”

    乔迥盈虽然惊讶,但也不是全无头绪,回道:“我看出她的心思不在宫里的事上,却没想到她如此心急。我回去后会和她谈的。”

    “六局里有的是人不把女官当作唯一出路的,你要小心,别想当然了。”

    “我明白,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乔迥盈现在越来越不喜欢袁旻的说教。

    “圣人想要开战的心思越来越明显,钱财的事你一定要量力而行,政事上不要多言。大事有我在前朝斡旋,千万注意不要不明不白地卷进来。”

    袁旻低头沉思着,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桌面,一脸凝重。

    “知道了。改税制的事情有苗头了吗?不知道叶元吉有没有听懂。”

    一提这个袁旻就生气,他抬头埋怨道:“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就擅自提出来?我全无准备,圣人却还以为是我的主意,把我拎过去好一通问。以后不许了!”

    乔迥盈知道他故意把话说轻了。这其实是她逃离袁旻掌控的一次尝试,尽管不甚成功。于大局来看,将税赋货币化是大势所趋,并且尽早进行土地人口清查能够有效地减少初期土地兼并的发生,更重要的是,作为“政启开元”的节点,中央政府是时候加强对地方的掌控了。

    至于为什么要突然对皇帝进言,乔迥盈自己也难以解释。

    她被熙春楼的那一次详谈吓着了。袁旻话里话外都暗示要把她推上顾熹曾经的命运轨道,甚至他自己也是顾熹意志的化身。

    两个活人,却要活成一个死人。

    而皇帝显然也在身边为顾熹准备了一个位置——虽然现在看来这个位置大概率是被袁旻占住了。

    她不想在形势不明时和袁旻一起站队,也不想被看成一个需要被清算的完全倒向武家的女人。最好她永远呆在六局里,挣挣钱,教教书,偶尔关心一下妇女儿童的生活,再调节一下皇家母女关系,就很好了。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迟早会到这一步的,越早越好。我听说你在司农寺做的育种马上就成功了,等到普及开来,就不需要那么多人在田地里劳作了。你也要为以后的事情打算起来。”

    袁旻见乔迥盈没有主动提及前几天的事,便也顺水推舟地聊下去,说:“粮食是一部分,还有你说的手工业。我想了想,干等着总是无用,不如让州府牵头建厂,将原有的庸保留下来……”

    乔迥盈打断了他:“棉布的价格对于百姓来说还是太贵了,而且大家习惯了给旧衣打补丁,布匹的市场没有你想的那么大。你若是有心,不妨留心两件事,一个是朝廷缺什么,一个是城内人喜欢什么。而且,你让州府牵头不如去找商人,衙门做事只会一味压榨底下的人,十个里头有一个愿意听你讲明白为民谋福利的道理就不错了。但是商人一向逐利,又有本金,只要你肯行方便,再兜个底,就轻松很多了。”

    袁旻一愣,继而了然笑道:“不愧是六局的司记,确实不一样了。”

    “听听也就算了,拿主意的还是你。”

    乔迥盈嘴上这么说着,离开了房间,把袁旻晾在了原地。

    ·

    ·

    乔迥盈带着荷花一起上路了。她想先把荷花送回家,再和许氏住一晚聊聊天,明儿一早去涌泉寺供海灯,最后回宫。

    到王上砚家中时,正巧赶上开饭。老孙和阿晏一老一小在厨房门口支了桌子吃面,新来的女仆梅儿正在厨房里忙活。乔迥盈的马车一到,老孙就拿着下马凳迎出来,阿晏撂了筷子就往里屋去报信。

    “哎呀呀!夫人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等到小姐回家了。这可有几个月没见了,老爷夫人都挂心的很呢!”老孙的嘴从见了莺儿开始就没停过,他原先不是这样多话的人,也许是太激动了。

    眼含热泪的许氏被阿晏搀扶着出来,一把搂住了同样泪眼婆娑的莺儿。

    “遭大罪了,都瘦成这样了!到底还是不该往宫里去,吃了多少苦……”许氏作为孕妇本来情绪就不稳定,眼泪止不住地流。

    莺儿劝了又劝,直到最后表示自己现在能吃能睡、月经规律,才叫许氏稍稍放了心。

    正说着体己话,梅儿端来了一碗净面和荤素两种臊子,又给莺儿和许氏换了手炉。她利索地说道:“听说小姐口味清淡,奴婢就做了两种臊子,若是有不合口味的,奴婢再另做。饮子是梨汤,大夫说这个最生津润肺了。”

    莺儿在宫里见过许多人做事,一眼就看出梅儿从前或许是伺候过人的,她很满意这样的专业人士伺候待产的许氏。于是便和梅儿客套几句,鼓励她继续努力。

    母女二人聊了一整个下午。莺儿把宫里仅有的那些算得上开心事的故事全讲了一遍,连太平也打趣了,才勉强让许氏停止了关于“吃苦”的感慨。直到王上砚回家,许氏才稍稍平复心情,重新做回一个正常的孕妇。

    王上砚自然是有妻万事足,如今即将当爹,更是春风得意,看谁都觉得生活一片光明。他不仅表扬了乔迥盈的拍卖,还鼓励她们过年趁热打铁,再赚一笔。

    一直到了入睡时分,乔迥盈才换出来跟许氏说了些孕期的注意事项和常见妊娠并发症,并叮嘱她一定要保养好自己,控糖控油,适量运动。

    许氏察觉出她似乎心里有事,直接了当地问了,乔迥盈却避而不答,只是把自己所做的《缀术》最后一点推演给了她。

    “婶子的孩子将来一定是天才!品行就不用说了,模样也周正,婶子到时候挑儿媳妇都要挑花眼了呢!”

    许氏接下一打稿纸,默默地将它们压在了妆奁底下,欣慰着道了晚安。

    离开主屋,乔迥盈又睡到了许氏的书房。琴和书架都积了灰,连砚台也快裂了。荷花打水进来帮她梳洗后,又伺候着她喝了药,临走留下一个柿饼,说是梅儿准备的。

    “好甜!”吃不得苦的莺儿尝了一口柿饼,立马吃完了一整个,漱了口后,匆匆吹灯休息。

    院内,荷花熄了灶,院角的王瞬之行了一礼,也去睡觉。

    ·

    梦里,乔迥盈吃了王瞬之递来的柿子,觉得又粘又甜,还要再吃一块。

    王瞬之又切了一瓣,用刀尖插着递过来,问她:“好吃吗?我的真心?”

    乔迥盈被惊醒了,困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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