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带着两个人去了一间被简单布置了一下，充当医务室的房间。
沾着碘伏的棉球按在四十九的伤口周围，他疼得抽动了一下，随后又赶紧强迫自己停住不动，眼睛死死地闭着。
老师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淡淡道：“行了，醒了就睁眼睛吧，别装了。”
四十九睁开眼睛，眼珠四处转着试图捕捉到秦湘的身影，头一次骗人被抓包，他不太适应。
秦湘笑嘻嘻套近乎：“老师你真厉害！一眼就发现他醒了。我一直盯着他都没看出来。”
老师不清楚往常木讷的学生怎么突然油嘴滑舌了起来，但是也没往心里去。她哼了一声：“你没看出来吗？我以为就是你让他装晕的呢。”
秦湘瞬间瞪大眼睛，哪怕老师背对着她在给四十九上药，她也把戏做全套：“怎么可能老师！冤枉！”
“好了。”老师将棉球扔进垃圾桶，“原先没发现你鬼主意这么多，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你们也消停点，跟阿四闹你们谁能有好儿啊？”
“这次就算了，他们把你们打了，你也没让着他，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秦湘和四十九谁都没说话，老师收拾完东西也离开了。
“嗤。”
秦湘抬头，床上的男孩瘦弱又苍白，身上青青紫紫的颜色在碘伏的加持下显得更加严重。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情绪这么外露，秦湘回忆她认识的程亭，记忆里他似乎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
她勾他上床的那次除外。
四十九黑漆漆的眼珠盯着门的方向。他这个角度其实根本看不见房门，前面有个帘子挡着，但是他却依旧执拗地盯着。
“喂。”
四十九回神，看向秦湘，迎面飞来一个绿色的东西。
“上次的包子，算是我谢谢你。”她的语气不怎么好，扭着脸仰着头，脏污的小脸上隐约能看出美丽的雏形。
四十九低头看落在他腿上的东西，是一小盒药膏。他打开一看，药膏几乎还是全新的，只有边缘少了一小块，看得出来拿着它的人有多宝贝这盒药膏。
他盖好盖子将药膏递还给秦湘，他直觉自己不能收。
秦湘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对于经常被无视虐待，性格孤僻的人来说，比起来善意他们更容易接受凶狠的对待。
她看见四十九的动作，眼睛瞬间立了起来，凶巴巴地瞪着他：“你干嘛你干嘛？我都说是还人情了，你不想要这个你想要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得寸进尺！”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孩，表情毫不掩饰嫌弃：“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被人打了都不知道跑，活该！”
四十九抿抿唇，分辨道：“你之前被打也不知道跑。”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她好像一夜之间突然就机灵了，甚至还能和那群人对着干。
“你！”秦湘抬手作势要打他，四十九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她收回手声音更凶了：“你有时间说我不如看看你自己！”她夺过药膏，打开盖子挖了一大坨抹在了四十九的手上：“反正药我给你了，人情我还完了，以后你跟我就没有关系了，听懂了没？”
四十九张了张嘴，想说包子和水都是老师让他给她的，她不用还。但是对上秦湘凶巴巴地表情，又把话吞了下去。
“哼。”秦湘把药膏重新藏好，忍不住肉疼。
那么大一坨呢！够她用好多次了。
秦湘也离开了，狭小的医务室一下子空荡了起来。
四十九伸出一根手指沾了点手背上的药膏，轻轻涂在身上。
“嘶！”他打了个哆嗦，有点太疼了。
忍过那阵痛，他又沾了点开始涂下一处。每一次在伤口上抹上药膏他都会被疼的停下来缓缓，但依旧固执地一边又一边在每一个伤处涂好药，直到将手背上所有的药膏都用完。
从这天起，孤儿院里，阿四他们又少了一个人可以欺负，而秦湘则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跟屁虫。
对于这个老大，四十九还是满意的。
“给。”秦湘随手塞给他一小块又硬又干的蛋糕，自己抓着另外一块差不多大的蹲在一边啃。
他学着她的样子蹲在她旁边，张嘴狠狠咬下一大口蛋糕，放在嘴里用力咀嚼，试图让尽可能多的唾液软化那口蛋糕。
秦湘满意地点头：“就要这样。”她冲不远处坐在阴凉处台阶上的阿四抬了抬下巴：“你看他旁边的那个人，比他高，比他年纪还大，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跟在阿四屁股后面捡垃圾吃。”
四十九看向他们，秦湘说的那个人是阿二，老大很早前被领养走了，现在孤儿院将近四十个孩子里阿二是年纪最大的，有十三岁。
“来，老二，这个给你。”阿四施舍般丢给阿二一小块蛋糕残渣，四十九觉得，还没秦湘给他的大。
阿二受宠若惊：“谢谢四哥！谢谢四哥！”
阿四得意地笑笑：“这算什么，你们跟着我，猪肉也不是不能想的。”
一群人笑成一团，阿四眼神无意间对上另一边树下蹲着直勾勾看着他的秦湘，笑容凝滞了一瞬，下一秒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移开了视线。
秦湘咧了咧嘴角，得意地冲自家小弟笑：“你看，他怕我。你也要让他怕你，这样他们才都不会欺负你。”
四十九明白，秦湘说的“他们”不只是阿四那群人，还有整个孤儿院里所有的人。
“但是没关系！”秦湘将手指挨个舔了个遍，直到再尝不出一点甜味了才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有我罩着你，他们以后都不会再来欺负你了。”
外面太热了，秦湘觉得还是上次老师带他们去的医务室凉快，快步就往楼里跑。
四十九怕被她丢下，刚刚还舍不得吃完的蛋糕一下子全塞进了嘴里，学着之前秦湘的样子拍了拍衣服，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
“诶，四哥，你看。”有人拉了拉阿四的袖子，示意他看风一样朝楼里冲的两人，“里面那么热，你说他俩往里跑是不是要搞坏事。”
“嗤！”阿四觉得秦湘这人有点邪性，最近这半个月但凡他和她对上就没有不被收拾的时候。但是在自己手下的面前，他不想说出来丢面子：“一个贱娘们，一个小犊子，还至于我盯着他们？”他皱眉：“天天想着这种事，你不觉得掉份儿我还要脸儿呢！”
那小弟被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周围人群发出几声低低地嘲笑，他越发无地自容，找了个机会悄悄把自己隐藏在了人群后面。
医务室平时不锁，但是隔壁就是老师们休息的地方，一般的孩子也不愿意来这儿。
秦湘和四十九倒是爱往这儿跑，老师们大概也都明白，他俩是孩子里属于年纪小的，一个瘦一个呆，所以只要不淘气，老师们对于他们呆在医务室的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形中给两人些许庇护。
床上放着一瓶碘伏，估计是哪个老师用完忘记放回去了。秦湘随手将瓶子放回贴着碘伏字样的架子上，脱了鞋手脚迅速地往床上爬。
四十九原地扭头看着架子，过了会儿凑近了看架子上的字。他仔细对比标签上的文字的形状和瓶子上的文字形状，最后确定秦湘放的位置没错。
架子上还有很多贴着标签的空位置，秦湘却一下就能把瓶子放对地方，“你认识字？”他指着眼前的标签：“这个念什么？”
秦湘大字型躺在床上，尽力减少出汗的可能。听到四十九的声音她勉强抬起头看去，“碘伏，上次老师就是给你用的就是这个。”
“碘伏……碘伏……”四十九小声重复这个名词，然后饶有兴致地指着旁边的标签问：“这个呢？这个你认识吗？”
秦湘躺床上闭着眼睛装没听见，平时木呆呆的四十九这次却格外不好糊弄。
他拉着秦湘一只胳膊：“小湘。”他听老师一直这么叫她。
秦湘不理他。
“小湘。小湘。小湘。小湘。”
男孩的声音很好听，清润里还带着变声前的软，但是也架不住他一个劲不听地重复着一个词。
魔音贯耳！秦湘只能想到这一个词。
她猛地坐起，面无表情看着站在地上比她矮一头的男孩。
四十九眼睛不再无神，闪烁着清亮的光。
“小湘。”他好像在短短的时间里掌握了秦湘装乖的精髓，眼睛真诚专注地看着她，声音软地好像能滴水。
秦湘认命地顺着他的力道走到架子前面，稀奇地发现她竟然能从四十九表情稀少的脸上看出兴奋来。
“这个，你认识吗？”四十九伸出一根白白净净的手指。
这人挺奇怪，明明脸和衣服都脏兮兮的，但是却非要保持双手的清洁。
秦湘撩起眼皮，“清凉油。”估计是用完了没有再买过，架子上落了薄薄一层灰。
“这个呢？”他手指往旁边移动。
“创口贴。”
四十九一个接一个指下去，眼睛越来越亮。
这些字秦湘竟然都认识！
最边上的标签上写着五个字，四十九看得出来第一个字比之前那些都复杂。
他直觉秦湘一定不会让他失望，但理智还记得他们只是八九岁大、从来没上过学的孤儿。
“这个……这个不认识也正常。”他不想让她因为认不出最后一个名字而尴尬。
秦湘没什么情绪地瞟了一眼，淡淡道：“我认识啊。”
四十九睁大眼睛，呼吸都急促了一些：“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