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藿香正气水。”

    “……藿香正气水，藿香正气水……”四十九鹦鹉学舌，盯着那五个字重复着秦湘的话。

    教完了架子上贴着的所有标签，秦湘终于可以坐在床上暂时休息。

    她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汗，四十九还站在架子前面，魔障了一般盯着那些标签一个一个看。

    一股火气在大热的天从秦湘脚底板窜起，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

    必须得从他身上讨回点什么才行。

    “诶，”她招呼四十九：“你过来。”

    四十九犹豫，明显舍不得那些标签文字。但是想到秦湘刚刚才帮过自己，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来。

    等人走到面前，秦湘支着条腿往前探身，像个会收保护费的小混混：“诶，问你，你还想学字吗？”

    四十九愣了一下，然后是惊喜：“可以吗！”随后，眼神又暗淡了，明显觉得她在诓他：“你能认识几个字？”

    他们差不多大，都没上过学，能认清一架子的药名已经很不错了，他不相信她还会别的。

    不露一手他不会知道他眼前站着的到底是谁。

    秦湘拉着他往出走，出了楼门找了处空地，掏出之前捡的一块尖锐的石头，在水泥地面上划了划，留下两道白色的痕迹。

    还可以，能用。

    “看好了。”秦湘趴在地上，一下一下在地上画着。四十九原本正为她拉他出来不太高兴，听后只别别扭扭地往地上看了两眼。

    孤儿院没有玩的东西，多得是人用石头在地上画着玩，他不以为意。

    直到发现秦湘每一笔都有规律，看起来和在架子上的文字很类似，他这才正视起来，乖乖蹲在旁边睁大双眼，一眨不眨看着地面。

    “呼！”秦湘收起石块，把手上的白灰排掉：“直到这两个字念什么吗？”

    四十九愣愣地摇头。秦湘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自己：“秦湘。”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点头一脸茫然：“我知道你叫秦湘，这两个字呢？”

    “这两个字就是我的名字，秦湘。”

    四十九扭头重新看着地上的字，眼睛突然觉得有点被刺痛。

    “秦湘……这个名字真好看。”他转头，阳光洒在他脸上有点刺眼：“你能教我写字吗？”

    “可以。”不等四十九高兴，她补充：“先叫声湘姐听听。”

    四十九抿唇，不想开口。

    “这是诚意，也是学费。谁家拜师不是这样？要不是看你一直跟着我，我可不会这么轻易教你。”

    四十九依旧觉得张不开口。

    秦湘起身，拍了拍衣服后摆，“不愿意就算了。”说着就要走。

    大太阳照在后背上，好晒。

    四十九急了，眼看秦湘越走越远，一点都不留情，豁出去了。

    “湘……湘……小湘姐姐，小湘姐姐！”有了第一次，后面就轻松多了。四十九快步追上她，嘴里喊着：“我叫了，你答应教我写字了。”

    秦湘咂么咂么，虽然不是很满意，但是算了。

    她一本正经地看着四十九：“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你以后不许再叫我小湘，只能……”

    “小湘姐姐。”他适应地很快，现在这会儿叫人，脸都已经不红了：“我以后都叫你小湘姐姐，你教我写字，认字。”

    “……行吧。”

    ……

    除夕夜，几乎所有老师都回家过节了，只剩下一个年纪最大、家人都不在身边的常老师留在孤儿院值班。

    常老师最严肃，孩子们也都怕她。每年除夕她都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其他人也都乖乖的不敢吵她，就连平时最嚣张跋扈的阿四都不会在今天惹事。

    “瞧瞧这是谁啊。”阿四晃晃悠悠走出门，身上披着一件长长的旧棉袄，吊儿郎当靠在门框上。

    秦湘和四十九蹲在台阶最上方，身上的棉袄明显比阿四的破旧许多。两个人鼻尖通红，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有鼻水淌下。

    吸溜吸溜的声音不断响起，却无人说话。

    阿四早就习惯了秦湘和她的跟屁虫对他的态度，时间一长，最开始时对秦湘的敌意已经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惺惺相惜的微妙。

    他走了过来，挨着秦湘蹲下，漫无目的地仰头和他们一起看夜空。

    秦湘皱了皱眉，捂着鼻子推他：“你喝酒了！”

    阿四咧咧嘴角，“过年怎么能没酒？而且我今年都十二岁了，尝尝味儿没什么不行。”他嬉皮笑脸，头一次喝酒还没有度，舌头已经开始大了：“怎么的，一个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羡慕啊？”

    秦湘不想理他只想离他远点，站起身拉了拉四十九，就要换个地方蹲着。

    四十九反而开了口。他看着阿四认真道：“我到十岁了，过了年我就十岁了。”

    阿四愣了一下，这好像还是头一次四十九主动和他说话。他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大笑起来，讽刺地笑声让四十九脸色越来越难看。

    “行了，跟他废什么话。”秦湘撤着四十九往远离阿四的方向走。

    平常院子里为了省电是不开灯的，只有除夕这天才会亮上一盏昏黄的灯泡，院子里也会挂上一个都已经褪了色的大灯笼，红彤彤地能照亮一小片地方。

    两个人这回来到了那盏昏暗的灯泡底下，秦湘捡了一根树枝，用袖口抹平灯光下面的雪地。

    这里正对着老师们的房间，是不会再有别人来的。秦湘掰了一截树枝递给四十九，以树枝当笔在雪地做着这大半年来一直在做的事。

    四十九已经会写许多字了，当初架子上一个字都不认识的人如今早就学会了那上面出现的所有的字。

    但是他一直不肯学自己的名字，明明当初看到“秦湘”两个字时眼中的羡慕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秦湘不明白，但是也没多问。

    “除夕夜，今天不学名词了，我教你一首诗吧。”

    当年如果她没有选择艺考，正常高考的话也能上个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

    四十九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秦湘带给他的惊喜中麻木了，他觉得哪怕下一秒她和他说，她其实是外星人投放到地球的机器人，他也不会觉得多不可思议。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四十九眼睛发直喃喃。

    秦湘惊讶看他：“你知道这首诗？”

    四十九回神，点点头，又摇摇头：“记不清了，但是隐约觉得好像是在哪里听过。”

    “还在哪里听过，虚伪。”阿四不知道什么时候晃了过来，正站在两人身后看向灯光下秦湘写下的前两句诗。

    “电视，广播，连公交车上都天天放这首诗，你能不觉得熟悉？”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见四十九就觉得心烦，看见他和秦湘头靠着头，每天挨在一块窃窃私语，心情愈加不好。

    他从两个人头顶上跨过，一脚踢飞写着字的松软雪地，嘲道：“看不出啊秦湘，还会写字呢？你不会还想着上学念书，以后当状元吧！”

    他语气夸张，像是听到什么匪夷所思地事一般笑得不能自已。

    秦湘一脸平静，语气淡淡：“是啊。”

    四十九猛然扭头看她。

    阿四愣了，掏了掏耳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声音都虚了起来：“你说什么？”

    秦湘重复了一遍：“我想上学，也想考试，更想当状元。”

    “别开玩笑了秦湘！别开玩笑了……”阿四不是嘲笑，也没有和她对着干。

    想上学对孤儿院的孩子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在干净的教室里捧着书本这种事，跟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四十九也一脸震惊，然后是茫然。

    他刚觉得在秦湘身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他觉得惊讶，结果不到半个小时，她就让他跌破眼镜。

    秦湘对上学没什么想法，她知道这里是虚拟世界，只要获得四十九的好感度就可以了。

    然而可能是孤儿这个身份刺激到了她，或者是四十九确实聪明又努力，她一时恻隐之心觉得自己可以帮一帮他。

    她重新蹲下，不顾寒冷将被阿四踢飞的雪重新聚在一起，抹平拍实，捡起掉在一边的小树枝一笔一划在雪地上将《元日》写好。

    四十九虽然还在震惊当中，但是身体已经条件反射般在秦湘旁边蹲好，拿起手里的树枝趴在雪地上，认真学习着。

    两个人都不再理他，阿四粗喘着，胸膛剧烈起伏。

    他觉得很气，怒火如有实质般烧灼着他的神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秦湘这么让人痛恨。

    他表情狰狞扭曲，已经很久没对他们放过狠话了：“秦湘，你有种！”然后头也不回扎进黑暗中。

    秦湘听到空气中传来他又重又急的跑步声，鞋子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伴随着遥远的地方一朵朵在空中炸开的烟花。

    “你想上学吗？”

    四十九听到烟花声里，秦湘这样问他。

    “想。”

    “好，那就上学。”

    四十九没问她想怎么做，也没像阿四一样觉得她是异想天开。

    他仰头专注看着一年只能看见一次的美丽烟花，他知道，在秦湘身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就是愿意无条件去相信他。恍惚间他觉得，秦湘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闭上被冻疼了的眼睛，嘴角勾起微笑——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也一定是上天派下来的仙女吧。

    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