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相比于胜方,败方选手局促不安,拿着话筒的手都在颤抖。

    “辰光,刚才我有注意到你团战找准机会切到了KT的射手,能和大家分享一下当时的想法吗?”江芙尽量从选手高光表现入手,减轻他面对台下观众的压力。

    “当时,当时就是觉得对面射手站得比较前,就闪现上去开了他。”这个18岁的年轻选手眼神飘忽不定,不敢面对镜头和粉丝。

    江芙温柔鼓励道:“确实抓住了一波很好的机会,为队伍扳回一局。今天来了很多支持你们的粉丝,辰光有什么想对粉丝说的吗?”

    “今天没发挥好,现场粉丝很热情,谢谢支持。”他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像是一个做错事等着受罚的小孩子。

    “辰光加油!”

    观众席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粉丝们组团呐喊起来。

    少年低垂的脑袋缓缓抬起,他搓了两下发红的鼻子,哽咽着鞠躬感谢。

    “关关难过关关过!下场比赛加油,辰光加油。”江芙接过话筒,真诚地补充。

    采访结束时,坐位上已经不见霍朝言踪影,倒是看见在一边捣鼓应援牌的苏晨。

    他拧眉有些嫌弃地翻看上面的字。

    “该不会是在顾影自怜吧?”江芙从他背后探出身子,笑着调侃。

    苏晨放下应援牌,弹了弹她的额头,“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情来笑我?”

    她摆烂似地摊摊手。

    刚开始接到要去采访席的时候江芙难以接受,但今天下来采访席像是一场赛后复盘,给了她脱离上帝视角了解选手决策思路的机会。

    “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能回解说台了。”江芙一向是个记不住烦恼的人,很快就把心底的郁闷抛之脑后。

    苏晨眉头舒展开来,打趣道:“下次你上场的时候我也帮你弄个这样的应援牌。”

    【桐城三百六十行,打听打听谁是王--苏晨】

    金边大字熠熠生辉,生怕别人正主看不到一样。

    她哽住,这种应援牌还是算了吧......

    “婉拒了哈~”话音刚落江芙肚子就不争气地叫出声。

    苏晨看了眼手机,接近晚上8点,“要不去你喜欢的那家韩式烤肉店吃晚饭?”

    她正想点头同意,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急促震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是李桂芬女士的家属吗?”

    外婆!

    对面嘈杂的声音让她十分不安,心跟着悬在嗓子眼。

    “是我,您是?”

    “我是桐城人民医院的医生,李桂芬女士目前正在我院,您方便过来办理住院手续吗?”

    那边各种零碎的声音穿透她的耳膜,护士的说话声、医生的嘱咐声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好似当头一棒,四周的座位、吊灯都在围着她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江芙拽进去。

    “姐姐。”那头江菘稚嫩的声音里混杂着浓浓的鼻音。

    “我马上过来。”她手忙脚乱挂掉电话,套上羽绒服就飞奔出门。

    苏晨来不及开口询问,一个箭步跟了过去。

    路过的好几辆出租车都是满客,江芙在联盟中心门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她揩掉眼角溢出来的泪水,眼睁睁看着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汽车。

    “去哪里?”苏晨看她匆忙出去猜到可能有事,于是从地下停车场把车开出来。

    江芙暗淡的瞳孔微微亮起,迅速上车,“在桐城人民医院。”

    苏晨没有多问,挑了一条避开晚高峰的路线。

    江芙愣愣地靠在车窗上,宛若跌入冰窟浑身冰凉,明明半小时的路程却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先别担心,会没事的。我在人民医院有好几个认识的同学,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苏晨视线停在副驾没有血色的脸庞上,克制住想拥抱她的冲动。

    江芙两眼一酸,鼻腔泛起酸涩,仓促低头把眼泪抹干净,“苏晨,谢谢你。”

    含糊不清的几个字令苏晨慌乱起来,心底某个地方重重颤了一下。他递给江芙纸巾,柔声道:“别说这个,等会就到了。”

    夜晚的灯火照亮远处的高架桥,车流在道路中穿梭,一瞬便消失不见。

    她感受耳边汽车疾驰时留下的“呼呼”声,只觉内心凄凉无助。

    “我先过去了。”医院门口大屏上猩红的时间在不断跳动,江芙急忙跑向二楼。

    “咚咚”的脚步声慌张凌乱,她在病房门口看见了孤零零坐在铁椅上的弟弟。

    “姐姐,你来了!”江菘哭着跑过来抱住她的大腿。

    “不哭了,和姐姐说下怎么回事?”她喉咙里还裹着灌进去的冷风,喘气中带着刺痛。

    江菘双手抠扯衣角,紧紧咬着下唇,支支吾吾:“今天下课外婆接我回家,陈胖子和我打架,外婆过来拦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

    “你又惹是生非?我平时怎么教你的?”江芙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我没有惹事!”他清澈的大眼睛里酝酿着两汪泪水,委屈巴巴。

    “那你为什么和别人打架?”

    江菘一只脚踌躇地在地面撵来撵去,瞄到姐姐愤怒生气的眼睛,破罐子破摔:“陈胖子说我是野种,没有爸妈。”

    江芙心口一团火忽地被冷水扑灭,剩下冬日里刺骨的冰凉。

    她蹲下用纸巾擦拭弟弟红通通的眼睛,“他们胡说八道的,下次告诉姐姐。”

    他用力点了点头,瘪着小嘴问道:“外婆没事吧?”

    她抬眸望向写着的“手术中”的门,内心惴惴不安,但仍然肯定地回答:“当然没事,我们先过去坐着等会。”

    江芙起身,回头看到几步外站着的苏晨,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江菘应该是困了,没多久便打着哈欠睡着了。

    “我找护士拿的毛毯,给小朋友盖着。”苏晨拿来一条天蓝色的毛毯放到她旁边。

    她把毯子轻轻拢在弟弟的身上,眼中平静温和。

    “去那边说吧。”江芙看出了苏晨的欲言又止,朝楼梯口那边扬了扬下巴。

    9点多了,医院走廊十分安静,只偶尔听到病房里的说话声。

    苏晨默默注视前方单薄的身影,内心各种情绪翻涌。

    他在一年前认识江芙,她是联盟里为数不多的女性解说之一,职业能力在次级联赛一直是数一数二。

    在成为她的带教导师后,苏晨更是心生好感。喜欢她的开朗活泼,也喜欢她的认真自信。她很少提起自己的家庭,今天苏晨才明白原因。

    楼梯口堆叠着几袋垃圾,处于光线死角,江芙看不太清苏晨的神色。

    “你还好吧?”

    人在独自承担痛苦时,往往可以忍受;可一旦有人关心,就好像打开了委屈难过的阀门,所有的情绪都喷涌而出。

    两年前,也是在这样惨白冰冷的医院里,她无助看着妈妈离开,难道今天还要夺走她的外婆吗?

    江芙低头双手捂住脸,像是一只把自己埋进沙子里的骆驼。

    泪水顺着指缝滑落,她死死咬住嘴唇,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

    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浅浅的抽泣声,苏晨顿了片刻。

    江芙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终于轻声哭泣出来。

    “我很害怕,我只有外婆和弟弟两个亲人了。要是外婆也离开了,我……我。”断断续续的话里伴随着哽咽,江芙的眼泪氤氲进他的冲锋衣里。

    苏晨见她哭得伤心,双手不知道该摆在哪里,“没事没事,外婆会好起来的。”

    “我真的很害怕。”

    江芙不停重复这几句话,宛若呜咽的呓语。

    “到了吗?”霍朝言眉心拧紧,平日冷淡的语气中此刻尽显着急。

    “下个路口转弯就到了。”一路上老板问了不下5次,许然不禁好奇是要去看哪位大人物。

    “再开快点。”

    霍朝言在商宴上突然接到江菘的电话,撇下目瞪口呆的合作伙伴赶了过来。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干涩的双眸,相似的情况仿佛往昔重现。

    他和江芙的分手导火索。

    许然把车停好,朝后座恭敬开口:“霍总,到了。”

    霍朝言大步流星赶往二楼,心里焦躁不安,许然紧跟在后面。

    “你先去把费用结掉,病人是李桂芬。”他脚步没停,凛声吩咐。

    电梯久等不来,霍朝言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重,侧身走向楼梯通道。

    二楼转角。

    清瘦的男生抱着一个娇小的女孩,不停轻声安慰,恨不得承担她的痛苦。女生的脸被散落的发丝挡住,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佳偶天成。

    他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词语。

    他立刻就认出了江芙的背影,冷峻的脸迅速阴云密布,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好似一个阴暗角落的偷窥者,聆听他们的喃喃细语。每一次她的声音,都让霍朝言心往下沉一分,好像正在被一步步拖入深渊。

    霍朝言下颌线条绷紧,他闭眼深吸一口,脑子里的拥抱的场景挥之不去。等再睁开眼睛时,眸中犹如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仿佛失控的不是他。

    许然跟过来恰好撞到这一幕,这不是女解说吗?!她怎么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

    他同情地看向头冒绿光的老板,是时候正义执法了。

    江芙被突然的咳嗽声吓了一跳,扭头就看见霍朝言嘲弄地盯着她。

    “你怎么来这里了?”她忽然有种被捉奸的感觉,连忙撤出苏晨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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