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昏暗逼仄的牢房里,因空气不够流通,墨渐呼吸时总能闻到一股墙藓腐烂发酵的臭味。视线透过铁栅栏间隙,就能看到墙上摆满的刑具与一张还算干净的木椅。

    从被关押到现在的七天时间,墨渐并未被酷刑折磨。

    但他的处境也不比受刑好多少。

    镌刻着阵法的锁链捆住了他的四肢、腰部与颈部,这些锁链被嵌在牢房墙体之中。可供活动的空间控制得极为精妙,既不至于让他无法动弹,又没办法多走一步。

    他若是动作大点,绷直了某条锁链,其遭受的力道就会呈倍转移至另外几条锁链上,使身体感受到强烈拉扯。他要是使出崩断锁链的力量,即便没有五马分尸,脑袋也会搬家。

    为此,墨渐选择盘膝而坐,这不会牵动任何一根锁链,却也难熬。

    ‘哒——哒——’

    鞋底踩在台阶上所发出的细微声响传入墨渐耳中,他细细聆听,想捕捉不一样的信息,然始终只有一个韵调。

    云清舒踏下台阶,地牢里的气味使他眉头蹙起,才走两步便忍无可忍地掐了个风箭术。凭空而起的风在涡旋中极大稀释了地牢里的空气,直到那股气味被彻底磨灭,他才中止术法。

    随后目的明确地走到关押墨渐的牢房前,看着这张面容可怖难辨神色的脸,云清舒直白道:“你考虑得如何了?李氏承诺给你的报酬,我可以翻倍,还不需要你以命相搏。”

    “一套武技,短则两年,长则五年你并不需要投入太久。”云清舒劝他,“我以为这与你的性命相比,是个合算的买卖。”

    “你来练,十年,二十年也难成。”墨渐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直下论断。

    云清舒舌尖扫过上齿,也不恼,双手拢在背后道:“十年,我若还学不成,我也可以放你走。”

    他没什么耐心在这等墨渐给出答复,转身便欲离开地牢。

    但这一次,他有了收获。

    “……可以。”

    墨渐答应了,亲自传授他一套极为高深的武技。

    用此将功赎过,换取自由。

    他睁开眸子抬手握住禁锢脖颈的锁链,没怎么用力,那嵌入顶部的锁链便剧烈颤栗起来。这低阶阵法在他眼里形如虚设,真正困住他的,另有其人。

    她都不需要来看一眼,就能将他钉在此地,不费吹灰之力。

    墨渐武技之高深是云大伯说的,也是他让云清舒将其争取到手。而为了不让武器伤到自身,在为墨渐解开锁链前,云大伯又亲自布置了一套禁破令。

    一旦墨渐打破约定,招致云清舒损毁令牌,他就会受到元神上的重创。

    在云清舒安置墨渐的这段时间,云从虎也拿出诚意,紧随着别院的侍从换了一批生面孔。

    楚之遥早上洗漱完出门,就发现了这个变化,一整天下来,她认识的人被换了个七七八八。

    晚上她找个间隙与东音独处,有些纳闷问:“别院里的侍从怎么换了这么多?”

    “二公子同云家主提了表亲的事。”东音早有预料垂眸说,“新来的这些侍从,都被耳提面命,要好好伺候二公子与表姑娘。”

    楚之遥当即表示了然,想来要不了多久,‘表姑娘’的存在,将会成为这些侍从们根深蒂固的认知。

    云从虎的家主之位保住后,楚之遥也没有别的事要忙。她又不爱四处走动,每天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别院旁的亭子里,其次便是呆在书房里翻阅群书。

    从修行感悟看到杂事本纪,还有与灵蚕相关的多数书籍。

    她看完也记不住,但比没看确实要强不止一点。而今她既不能专注修炼,又没办法去打听有关墨渐的事,跟云从虎一家走得太近也没什么好处,好吃懒做更是有损形象,只能是呆在书房翻书度日。

    碰到晦涩难懂的内容时,楚之遥也不由得放下书籍长叹一声,转而盯着桌角的小盆景放空大脑。

    “这盆景哪点好看?瞧得这么仔细。”云清舒温煦嗓音唤回了楚之遥的思绪,她抬眼,只见云清舒由倚靠着门的姿势改为站直,接着迈步踏进书房,中途还搬了张椅子摆她旁边坐下。

    楚之遥侧目看向他略感好奇:“你今日忙完了?”

    说起这个云清舒就有种说不上来的累,他主动牵起楚之遥的右手贴在自己额头上,有气无力:“你说我是不是得了暑热症,不光累,身体还使不上半点力气。”

    修士也会生病吗?

    楚之遥惊奇地眨了眨眼,手心摸完又换手背碰他额头,还用手量了量自己的额头温度:“是要比我烫一些,不过瞧着脸跟手还好,我让她们做些消暑的冰碗,之后注意休息,兴许就好了。”

    云清舒看她细致认真的举止,蓦然笑了,握着她手贴着脸颊说:“我这是练功练狠了。”

    他牵的是右手,带动了整个肩膀,楚之遥只能身心朝他。视线注意到他笑的时候,眉宇间流露的疲倦,像个困极了的人,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楚之遥有些担忧,情绪表露在神色上,另一只手安慰地理了理他鬓边头发,轻声说:“是很重要的武功吧。”

    “复杂的东西就是很难。”

    云清舒身边从来不缺各种大道理,可都不及她此刻一举一动带来的极大满足感,消沉和低落也被一扫而空。

    “你怎么像仙丹一样,尝一口,精神百倍。”他眉眼笑盈盈。

    察觉到他的情绪有所好转,楚之遥也笑了:“这说明你捡到宝了。”

    云清舒是中午回来,正好赶上午膳。吃饭的时候经不住楚之遥追问,他练功的事被倒豆子似的抖了出来。

    “那明天你还去练功吗?我想去看看。”楚之遥兴致勃勃。

    “咳咳——”

    先前只是问武功内容也就罢了,一谈到这个话题,云清舒就没忍住咳了两声,劝道:“练功有什么好看的,都是臭烘烘的男人,太阳又晒,你去就是受罪。”

    “我又不练。”楚之遥说,“我只看看,见识见识嘛。你不想我去,那我以后都不去了。”

    她只是想看一眼,满足好奇心。

    云清舒找的那些理由兵败如山倒,实在捱不住了,只能答应:“你下回让东音带你去练功堂,我就在那。”

    得到允许的楚之遥很是高兴,又能解锁一个新地点了!

    当晚睡觉的时候楚之遥还小小的激动了下,她也不好明着扒云清舒每日行程,可不了解这个,她对墨渐的去向更无从下手。

    虽然号商系统显示他还活着,但这都快十天过去了,在消息层面他简直跟死了没区别。

    次日清晨,得知云清舒一早就去了练功堂,为了不显得太过急功近利,楚之遥还特意等到上午才出发。

    东音一带路,楚之遥才发现那练功堂居然就在她平时常呆的亭子花园里面,穿过花园就是那练功堂所在建筑群的小径,又走了三四分钟,一栋四四方方的建筑就矗在前面。

    据东音说,那里就是二公子常去的练功堂。但这边远不如别院热闹,连侍从都没有。

    练功堂的小门开在左侧,楚之遥需踏上台阶沿着廊道过去,因着门没关,她往里一看就看到了身穿白色单衣单裤,正摆着练功姿势的云清舒,还有……站在更里侧的……

    “之遥。”

    楚之遥还没来得及细看那人,云清舒已经收了功朝她走过来。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别说盯着其他人看,就是眼神偏一点,都会被察觉。

    楚之遥索性站在原地等待,注意到他额头与脸颊全是汗珠,单衣的衣领都被打湿了。

    她下意识拿出手帕想递给他,谁料他主动将额头凑过来。

    楚之遥捏着手帕的手转而将手帕摊开又折叠,帮他擦去脸上汗珠。

    她的一举一动在墨渐看来,是那么专注与细致。

    楚之遥擦完汗珠看着能拧出水的手帕,不免感叹:“真辛苦。”

    她再抬头视线掠过云清舒望向几乎呈对角线站着的墨渐,他不论作何表情,面容都显得可怖,然而眼神始终沉稳平和,让人放心。

    云清舒本想挡一下,但还是慢了半拍,在楚之遥看到墨渐时,他抿着嘴有点心虚。

    楚之遥看了眼便收回视线,望向云清舒想说些什么似乎又有顾虑,云清舒见状立即说:“先练到这里,我送你回去。”

    楚之遥点点头。

    等两人走出练功堂,楚之遥才小声问:“他的脸是怎么了?有一点吓人。”

    “伤到了。”云清舒说,“但他实力很强,作为教导先生,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也对。”楚之遥赞同,两人走了一会,不远处就是来时的小径,她扭头对云清舒说,“这路我知道,你去练吧,我跟东音回去。”

    云清舒闻言也没有再坚持,目送两人的背影走远,他松了口气。

    先前他还有点担心之遥认出墨渐就是那天晚上的刺客,现在看来确实如墨渐说的,她并没有看到刺客长相。

    最后顾虑被打消,云清舒心情舒畅地回了练功堂。与他一样放下心来的实际上还有楚之遥,墨渐摇身一变成了教导先生,这下两张丰阿城的门票稳了啊!

    然而楚之遥还没高兴两天,云清舒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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