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毒

    别院传来‘快快快’的喧闹声时,楚之遥正在书房翻看修仙界灵蚕品种的书籍。听到动静的她愣了下,而后放下书籍起身走到门口,发现是侍卫在吩咐院子里的侍女。

    他脸上尽是着急道:“快些准备玄芝、火莲花、赤根……”

    他一连报了十几样灵材,说是二公子急用,让她们取出来后尽快送到浴池。

    这厢侍女前脚刚往宝库跑,后脚又有一个侍卫扶着浑身染血的云清舒赶回来,东音都没来得及问二公子要这些灵材做什么。见此情景她眼前一黑,声音都变了调,拽着侍卫的手臂:“这是出了什么事!”

    “是那个武师,他打伤了二公子。”侍卫说。

    楚之遥正惊诧云清舒为什么会受伤,听到这话她险些脱口而出‘不可能’。

    好不容易由危转安,墨渐这时候打伤云清舒他图什么?

    可如果不是墨渐动的手,那云清舒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那耷拉的双臂与满身鲜血,怎么也不像没事的样子,难不成他是自己在自残着玩吗?!

    楚之遥也很担心,眼下不管是不是墨渐弄的,云清舒的伤都要赶快处理。

    他要真有个什么不测,会很棘手。

    云清舒还保持着清醒,只是疼痛使他额头青筋暴起,强忍着对东音说:“……去浴池,准备,药浴。”

    楚之遥既没有修为又不是医师,她虽神色关切地靠近,但并未围着。云清舒一发话,东音连忙让路,紧跟着侍卫一块去了浴池方向。

    说到药浴,楚之遥立即想到最先过来的那个侍卫,让人准备‘玄芝、火莲花’等灵材。

    楚之遥越想越觉得云清舒的伤没那么简单,对墨渐而言,或许不是一件坏事。他是个聪明人,从刺客摇身一变成为武师,全是他自己的谋划,眼下更不可能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想到这,楚之遥心下稍定。

    她看向浴池方向,正琢磨要不要去看望云清舒,就见到东音急匆匆跑过来,她忙问:“你去哪?”

    “请武师。”

    东音步伐未停,几乎是咬着牙说的:“那药浴是他给的配方。”

    所以只有他能配出来?

    这言外之意结合东音的去向,楚之遥轻嘶了声,瞬间理解了东音的火气。他要是临时不在就算了,问题是他搞出来的事啊,伤员跟药材都到位了,他还没来,这不是故意折磨人吗。

    楚之遥料想两人要穿过别院去浴池,她便在别院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步伐也越发沉重。

    正当楚之遥以为又出了新变故,东音最先回来,脸色格外难看。见此景,楚之遥心里咯噔一声,十几息的功夫,东音都快穿过别院了,衣着宽松,步调缓慢的墨渐才出现在院门口。

    这是两人相互见的第二面。

    他脸上自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楚之遥视线落在他挺拔的鼻梁骨上。

    本该触及的目光,因他始终目不斜视,两人相隔最近不到两米,竟未曾对视哪怕一次。

    楚之遥转身看着他那不同于可怖面容给人以遐想,从容不迫的阔大背影,轻吐气息收回了视线。

    总觉得他……不大高兴。

    跟东音的沟通不顺?

    楚之遥不确定,她等了等才去浴池。

    手忙脚乱的时刻已经过去,东音正带着两位侍女在门外等候,进出浴池的都是侍卫。

    一靠近敞开的房门,楚之遥就闻到一股浓烈药味,她转而问东音:“二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有大碍?”

    东音摇了摇头,语气凝重:“说是药浴后再修养几日就会恢复。”

    看起来东音也不知道云清舒的伤势是何故,楚之遥没再追问,屋里的侍卫出来对东音说:“还请备一套新的里衣送来,二公子等药浴结束要着。”

    这种事不需要东音亲自跑一趟,自有侍女去拿衣裳。

    等侍女把衣裳拿过来,要递给侍卫时,楚之遥伸手接过适时开口道:“我可以送进去吗?”

    侍卫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他愣了愣才道:“我去向二公子禀告。”

    楚之遥颔首,端着托盘在门外等。

    那侍卫进去不到三息又跑出来,侧身站在门口,微微弯腰做出恭请动作。

    楚之遥见状踏上台阶,入目便是小厅,浴池在右侧,珠帘门后还有几扇精雕细琢的镂空屏风,扑面而来的药材气味更是浓郁,几乎到了呛鼻程度。

    楚之遥不需张望就看到了坐在屏风外闭目养神的墨渐,好似对外界毫不为动。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适应这气味才迈步越过屏风。

    内凹浴池里,池水呈现出暗红的黑。而在浴池中心,靠一张椅子支撑着云清舒的身体,水没过了他苍白的锁骨,他双唇血色全无,平日那双含笑的丹凤眼也恹恹地耷拉着,整个人看起来虚弱至极。

    楚之遥放下托盘走到浴池边坐下,怔怔看着他的轮廓。她其实没有很悲伤,只是心里堵得慌。

    云清舒微微睁眼看着她,牵动失血的唇,勾出一个笑,声音很轻缓:“怎么了。”

    “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他说。

    楚之遥蓦然反应过来,下意识眨动酸涩眼球,泪珠霎时从脸颊滚落,掉在她抬起的手背上,她说:“你这样不声不响,很吓人。”

    “嗯。”云清舒轻声说,“别哭。”

    “只这一次。”他的语气虚弱却认真,“往后再也不会了。”

    楚之遥知道他惯会安慰人,可眼下受伤的不是她。看着这张惨白脸颊,她朝椅子伸直了手,就连指尖都绷直了,依旧差四五寸距离。

    云清舒怔怔看着她努力想要触碰自己的举动,陌生悸动占据了他整颗心脏,从小到大,身边每个人都在告诉他,想要什么就靠实力去争取。

    可原来,想要的也会主动奔向他。

    虽然没有碰到,但也……

    楚之遥测完距离忽然用左手扶着边沿,身体大幅前倾,指腹宛如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他脸颊。

    在身体回正时惊诧道:“好冰。”

    云清舒也没想到她能碰到,她碰过的地方还能感觉到余热,在振奋的精神作用下,关节与经脉似乎都没那么疼了,他轻声说:“等伤好了,就不冰了。”

    “那你要好好养伤。”楚之遥叮嘱。

    云清舒答应了:“你先回去,再过不久,药浴就结束了。”

    楚之遥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别的忙,她从屏风出来时,余光注意到墨渐垂着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地面。碍于旁人在场,楚之遥忍了忍,没有贸然与他搭话。

    云清舒结束药浴回到房间修养的时候,已经是大晚上。他脸色依旧不好,但总归不似之前那般惨白。

    楚之遥一进房间,东音便挥退了其他侍从,随手带上房门。

    在柔和的夜明珠照耀下,楚之遥侧坐在床边,把玩手里的丹药瓷瓶,对昏昏欲睡的云清舒说:“东音给我一瓶丹药,说是对你的伤势恢复有好处。”

    “这次的伤,就是为了化解以往残留在体内的丹毒,现在服用任何丹药都是有害无益。”云清舒慢慢说。

    “这个好处很大?”楚之遥斟酌问。

    要是不大,她都觉得对不起云清舒眼下吃的苦头。

    “嗯。”他身躯还无法动弹,微微睁开眸子说,“很大,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楚之遥没有再追问,转而道:“那我跟东音说你不打算服用任何丹药,还有其它需要注意的吗?”

    云清舒还真仔细想了想才说:“让她们不要打搅我,很烦。”

    “好。”

    楚之遥应了声,等他再度闭上眼才轻手轻脚出去。

    房间外,东音见她出来,还没问,楚之遥就转达了云清舒的大致意思,她又补充说:“要是有哪里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跟我说。”

    “好。”东音干脆答应道,“姑娘累了一天,也早些去休息吧。”

    楚之遥确实有些累了,她虽没干体力活,但长时间的关注也很消耗精力,毕竟处处要为伤员着想。

    东音目送楚之遥纤细的背影,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二公子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要说遗憾,大抵是楚姑娘没有修为,唯独这点有些美中不足。

    楚之遥得知墨渐被云清舒纳入麾下成为武师后,原想着以后有的是机会接触。

    但她没想到自云清舒对自己痛下狠手,化解丹毒至今十余日,他的四肢已经能小幅活动。这期间墨渐每天都会来看望云清舒,楚之遥也跟他见了不下十面,可他别说交流,就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过。

    就好像两人真的只是再陌生不过的陌生人。

    如果说楚之遥之前还有点期待沟通,在被多次无声拒绝后,她态度也淡了下来。

    今天她特意等墨渐走了,才起身带着几本从藏书阁借来的书籍出门,准备去书房换一批没看过的。

    之前书房是云清舒偶尔在用,后来就成了她常呆的地方。乍见书房的门开着,楚之遥以为是侍从在里面收拾,谁料一进去,就看到墨渐正在书桌前研磨。

    楚之遥不是没想过,两人之所以说不上话,身边总有旁人在也是主要的原因之一。想要摆脱这些人创造独处的机会,实行起来并不简单。

    可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独处,莫名让楚之遥觉得可笑。

    她想再多,都不如他临时起意。

    楚之遥只看了他一眼就径直往右手边的坐榻走去,那上面好几堆从藏书阁搬来的书籍。就在她背过身挑选时,墨渐缓缓开口:“你已经决定了,选他对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之遥不冷不热。

    墨渐听着院子里的风吹草动,垂眸说:“洗髓丹,他也吃了。”

    他不是疑问,而是笃定云清舒吃了。

    这件事楚之遥根本没来得及跟墨渐说,而云清舒自然不会随意对外开口,所以他要么是推测到的,要么就是有所察觉,从而断定这点。

    不管他如何得知,这都是事实,楚之遥也不打算瞒着。

    “不然呢。”她停下挑选书籍的动作,低声说,“他是什么人,没有这颗丹药,又凭什么得到他的重视。”

    墨渐执笔的手一顿,这些天,他不论是看到与听到的,都不像她说的。

    “所以这是一场交易?”墨渐说。

    “是吧。”楚之遥认真想了想,“但也不完全是交易,那太冰冷了,我们更像是有利益往来的朋友。你应该察觉了我跟他比较亲近,那主要是为了掩盖丹药的存在。”

    ……朋友。

    墨渐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在他看来,云清舒可不这么想。

    但能得到这个答案,已经足矣。

    他原本做了最坏的打算。

    “你得抓紧时间提升实力。”墨渐平静道,“这能让你在被舍弃的时候,有自保能力。”

    楚之遥很想骂他乌鸦嘴,但理智却告诉她,墨渐说的都是大实话。

    求人不如求己。

    “我知道,我有打算。”楚之遥说。

    “那很好。”墨渐也不问她的打算是什么,光是听到这个回答,已经让他极为满意,就连原来那满怀算计而产生的强烈卑劣感也被欣喜驱散大半。

    她只有像这样不信任任何人,才不会属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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