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暖就这样成了小神女。
小神女要有什么排场呢？总归不能是之前定下的‘寻常即可’了。
垚城县尹的府邸内，最大最亮堂的正房成了小神女落塌的地方，里面摆了许多原本已经搬走的摆设赏玩，香粉绸缎。
考虑到神女古怪的收集癖，费倪专门遣人搬了两个大博古架。
有专门的裁缝来量身制衣，有专门的小厨房供神女驱使，出入有专人护送，起居有婢女照料。
顺和费倪，一人连夜派人上报将军，一人连夜写奏呈往咸阳。
中心思想都一样，小神女能青天白日大变活衣，如今正在垚城。
忽然就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的沐暖：……好夸张，我喜欢。
呸呸呸，拒绝被腐蚀。
正经。
上级的回复没到之前，顺和费倪摸不准到底该如何对外宣称，只能将先前看到过小神女的战俘另行关押，经手过的兵士严令不得外传。
只是神女那一头头发实在太过显眼，他们原本想将神女劝在内宅待几日，然而劝不动。
亲卫执行命令，在沐暖要出门的时候阻拦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将从费倪那里学到的说辞说出口，就被沐暖一个脑瓜崩打了个措手不及，回过神人已经跑远了。
等顺得到消息急急忙忙带着人找到沐暖，沐暖正抱膝蹲在别人家房顶听壁脚，早上刚换的短衫又沾了许多灰。看到他们来，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顺：……
小神女不爱穿深衣是有道理的。
好歹领着孩子回去，傍晚的时候，人又不见了。
这次是费倪带人去寻，在城外扎营处找到了人。到的时候，沐暖正和秦兵掰手腕，一掰一个小朋友，围观者众，喧闹声声声不绝。
明明画风完全不同，场面却莫名十分和谐。
费倪：……
认真封锁消息的他们像个傻子。
将孩子领回去睡觉，第二天一大早，人又不见了。
顺和费倪：……
沐暖：我都是神女了，还要看你们脸色？
那必是不可能的。
如此这般往复几天，咸阳那边又说先将神女安置在垚城好生照看。费倪无法，天天这样满城找人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在与顺商量之后，对沐暖说。
“小神女每日精力充沛，是我等不及，倪有一请，神女每日外出游玩可否事前告知我等去向？”
沐暖眨巴眨巴眼睛。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去哪，再者语言不通，就算知道也没办法告诉你们啊。
费倪已经对沐暖的表情有了些研究，歪头是疑问，点头是应允，眨眼是装傻。
一眼幻视族中调皮子侄。
只是这个打不得骂不得，得捧着还不能捧太高，要防着其远走不能不加看管又得注意照顾到小神女的心情。
就……难。
提议遭拒，倪败退，打算回去和顺再商讨个方法来。
垚城分三个部分，这是沐暖这两天到处跑总结出来的。
一个，是城中心区域，县尹府就在这里，有点小钱钱的也住在这里。一个是城南富人区，用这里的话来说是氏族区，住着两个姓氏的人。修的宅院如同一座小型城池，还引了附近的活水过去，周围都是他们的田地，还有一个小型的家禽养殖基地。最后一个，是平民区，这个区域占地面积最大，从中心区西南到正西再偏东一点点。沐暖初时接触到的那个地方刚好位于西南与氏族所有地很近的地方，当时秦兵放火是为了威慑附近的居民不要出门找事，也有惊出藏于市井间的游侠之类的人物的目的，确保没有小虫子骚扰，方便他们以最快的时间拿下氏族的小城池，刚好被她碰到了，其他地方倒是没这么乱烧。
这些都是她从城外驻扎的军营里听来的。
秦军很有意思。
沐暖刚晃到军营的时候还引起了一小部分的骚乱，也是巧了，遇到了当时第一个认出她的那个刀笔吏。
“您怎么在此处？”刀笔吏也吓了一跳，千人与县丞就这样把人放出来到处跑吗？
吓归吓，还是和周围越来越多的秦兵解释了一下，此人乃将军贵客。
不是千人，是将军。
一个小女娃娃，将军的贵客，秦兵们都惊奇了。还有这一头怪异的头发，颜色怪，长短也怪。
自己这边人多，又日头正盛，地上影子清晰可见，眼前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幼崽，那点警惕与看见奇怪的存在的恐怖也就没来得及在人群中发酵。
万一是异族人呢？
有之前耳闻过千人在寻怪人这件事的，现在堆了满脸不认同。
不是说怪人吗？还头生双角，浑身长毛，双目如电，腾云驾雾，传的可神了，就这？
好奇的打量。
就是个娇俏的女娃娃嘛。
见人越围越多，不想当猴的沐暖一把抓住刀笔吏的胳膊就跑。
她的本意是找块布遮遮脑袋，没成想反而先发现了安置重伤员的营帐。
垚城守军不多，但楚人勇猛，是以伤员也有不少，沐暖一进营帐先是被混杂着韩汗馊味的血腥味和药味熏的打了个喷嚏。
里面正在给伤员包扎换药的军医闻声回头，恰看到营帐门口背光的沐暖。
那一头绿毛的背光身影对这个时代的人的冲击力有点大，军医啊了一声，拿着麻布的手一松，手臂无意识的碰到旁边的瓶瓶罐罐，眼看着要倒。
沐暖赶忙上去帮忙扶住了。
松了口气，沐暖对军医抱歉的笑笑，又偏过头看室内的情况。
军医却在看沐暖，一口气不上不下，“她，她……”
刀笔吏被沐暖抓着一路狂奔，好容易缓过来，又上前和军医说这是将军的贵客。
眼熟的人靠近让军医仿佛得到了支撑，他一把抓住此人的手臂，正要说话，余光看到沐暖弯腰去戳一昏迷士兵伤患处的药膏，似乎还有扒拉一块下来的架势。
？？？
惊怒之下，军医堵在胸口的那口气一下子就通顺了。
“你给老夫住手！”
被医生一通爆训然后丢出营帐的沐暖：……
医生真可怕。
还好没忘了顺块布。
包好头发，沐暖开始在军营里瞎晃，刀笔吏被抓了壮丁，每到一处地方，就会收到沐暖的歪头凝视，好在刀笔吏理解能力不俗，从善如流开始解说。
“这里是校场，平日里同袍们均在这里/操/练。”
“这是营帐，按伍什分区。”
“这里是临时搭的灶台，都是在这里打饭。”
“这里是哨卡。”
又在沐暖比划了半天以后弄懂对方想知道什么。
“楚地爵位多以世袭为主，官员则基本由氏族举荐，秦与楚不同，是以军功授爵，或是咸阳那边直接任命。”
见沐暖又歪头，他便接着说，“比如千人和代县丞，便是依靠军功升至如今的位置，再比如将军，将军自小家学渊源，就是咸阳那边任命的，先任副将积累经验，再统一军。也有才能闻知于王上，被委以重任的。”
懂了。
给了底层一定的上升通道，但权贵拥有更多的资源和人脉，起跑线领先，是以起点也比其他人高。
说起来连那个文官也是靠军功吗？听他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了出身，顺就没说自己是什么氏，所以有氏的是氏族，没有的就是平民？
秦国对氏族似乎并不是特别优待，看起来要比楚国的制度好一些。南边的氏族小城池建的可比主城奢华多了，不知道还以为那边才是主城。
又逛了逛其他地方，正打算走，路遇两波人口角争执，最后演变成掰手腕一决胜负。
沐暖凑了没一会儿热闹，就被匆匆赶来的县丞拎走了。
小神仙似乎对他们很感兴趣。
费倪总有这样的感觉，沐暖虽每日满城瞎跑，看似漫无目的，又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费倪开始日常脑补，他是法家，但世并不只有法家……
这几日不知小神仙都看了些什么，似乎与军中将士相交不错，但也与此地楚人……
想了想，费倪开口。
“明日倪要去周边村中统计人口，不知小神仙可有兴趣？”
出城？
那肯定有！
这两天沐暖自认基本把垚城摸遍了，本来也有去周边转转的打算。她曾在顺那里看到过地图，到时候去记一下路线，也不至于迷失方向。
原定也就是明后天就走的，这会儿居然有人发出了组队邀请。
有人引路限制多是多，但也有好处。
沐暖点点头。
垚城周边有村落三座，相隔都不算太远，一座乃是本地氏族的私产，他们首先要去的便是这个。
同去的还有一小支部队，考虑到一些原因，之前和沐暖掰手腕的那支也混在其中。
此时赶路，基本靠腿，前天刚下过一场大雨，路难走。走了大半天，才看到稀疏的人烟。
原地修整一番，这才进村。
此前早已有队伍来这里搜过一波，因此倒也没出现预想中如之前那般搜人的情况。
沐暖跟在费倪旁边，打量着周围。
村子很小，最多百户人家，建筑肉眼可见的远不如城中，稀稀落落的散布着，有的甚至，在沐暖眼中根本算不上住房，就是个草蓬，四处漏风。
他们选定了第一家，有兵士上前叫门，说是门，也就是个矮矮的用干树枝扎出来的垛，放在看起来似门的地方，大约是为了堵风。
不大的室内一眼望的到头，一个火塘，上面还煮着东西；茅草堆的床，底下垫的石头；破破烂烂的铺盖，内芯似乎也是草，还有大小几个陶罐，屋外有个用树枝和石头搭的小窝，里面是空的。
这些就是这一家的全部了。
里面只有老人，女人和孩子，枯瘦如柴的模样，瑟瑟发抖的身躯。
城中的人已经很瘦了，身高也偏低，平民区尤甚，没想到这里更……夸张。
就连秦的士兵，也是瘦的。
除了那些被俘的氏族，没见过圆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