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些的女人在秦兵的注视下，慢慢的挪了过来。
“你家的男人呢？”
沐暖注意到费倪说话的音调和以前有变化。
楚国的语言和秦国的语言原来不一样的吗？
她又看女人。
女人比她高不了多少，要知道她现在最多也才一米一，女人只比她高半头，顶多不到一米三。她的双颊凹陷，细细的脖颈撑着头颅，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
如惊弓的鸟，卑微到了尘土般敛着光秃秃的翅膀，瑟缩着想把自己藏起来。沐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女人很害怕，她想躲，可她不能躲，身后是祖母与妹妹，她难得的鼓起一点点勇气。她怕眼前高大的秦人，怕他们手中的兵刃，也怕他们护在身后的贵人。
贵人年岁不大，头发也很怪，可她此前没见过秦人，并不知道秦的贵人是什么样子。印象中，地主老爷每年派来收租的贵人已是她见过最尊贵的，却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位。
她只是余光瞟一眼便不敢再看，那样的皮肤，那样挺直的脊梁，那样清澈有神的眼睛，是她此生，做梦都不敢去触碰的美好。
“问你话，为何不答？”
女人瑟缩了一下，头垂的更低了，几乎是用气音回话。
“回，回大人，官吏来征丁，阿父去岁便走了。”
去岁，也就是去年。
去年楚派刺客刺杀王，失败后为防秦反击，紧急募兵，倒也合理。
费倪点点头，“你，带上你家里的人，去村口。”
一旁的士兵适时上前一步。
女人被吓的连连后退，又刷的跪下了，只磕头应是。
沐暖跟着费倪离开，走之前又看了女人一眼。她还在磕，仿佛感觉不到疼，半条腿浸泡在积水里。在城中时，那里的居民还知道求饶询问，还有些精气神，还会有些微的反抗，到了这里，便只剩驯服了。
连一句疑问，都不敢有。
沐暖抿了抿唇，不看了。
接下来的每一户，都一样，沐暖内心悄悄数了数，七十二户，有些家中积灰已久，已经没人了。
没有一家有成年男丁，最大的男孩子，个头还不到她的腰，小小的身子支着大大的脑袋，跟随家里长辈跪着磕头，一声哭嚎也没有，本该盛满希望与纯真的双眼里，全是麻木。
只偶尔看到几户尚算能看的人家。
一直到和费倪他们来到村前那一小片空地时，沐暖都有些恍惚。
眼前的一切都在颠覆她的认知，之前在城中时，下意识把一切苦难都归于战争，可到了这里，她才意识到。
不，不对，是终于被打醒。
明明早该注意到的，却刻意忽视，不去深思，而今也不需要深思了，现实直接将答案怼到了她面前。
沐暖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她收回视线，微微低下头。
费倪一直在留心沐暖，其实他对所谓的神女一事，依旧是有疑问的。
那日被大变活衣惊到，事后回想，又觉得也有可能是障眼法，速度快或许是自小生养在山林，与猿猴为伴练出来的，皮肤细嫩则可以解释成是远遁山林的隐世家族的后裔，力气大是天生神力……但又自知有些牵强，因此总是矛盾。
但矛盾不影响他对沐暖如今的态度，王上重视，令他们好生照看，言外又指细致观察，究明来历，那他就得打起十二分的注意。
因此，在看出沐暖心情不佳后，以为是被那些人吓到了，便对身边的兵士使了个眼色。
小孩子嘛，要哄，费倪自认在这方面还算有经验。
也是沐暖这些日子的表现让费倪产生了误会（沐暖去关押战俘的地方后回来并没有什么表示），认为沐暖对人命生死并不在意。
如果沐暖知道费倪在想什么，大概会回一句，这两件事的性质不一样。
士兵悄悄把带了一路的精致的木制玩具塞到了沐暖手里，见沐暖抬头看他，还咧嘴笑了笑。
他的门牙少了一颗，脸上坑坑洼洼的，笑的并不好看。
见沐暖抓住了，士兵便又退了回去。
沐暖认出他是守在她院门前的那个人，以前从未仔细看过他的脸，如今再看，黝黑的面庞上居然还带着稚气。
他或许还没我年龄大。
一股摸不清源头的怒火，终于，慢慢烧了起来。
陆陆续续的，人都来了，有刀笔吏数了数人数，见对的上，便各自分工上前记录。
一切进行的安静且压抑。
沐暖：……
“客服，在吗？”
“客服滴滴。”
……
“哥哥滴滴。”
费倪有些惊讶的看向沐暖，护卫在沐暖身侧的士兵也很惊讶，这几天没人听到沐暖开口说话。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明明能听懂，却从不开口？
原本费倪还有些怀疑是怕开口后口音会暴露自己的来历。
现在，这个怀疑或许不再成立。
他们听不懂沐暖在说什么，那些话似乎也不是对他们说的。
费倪的目光中带上了探究。
他示意记录的人继续，自己则放慢脚步，走了过去。
沐暖垂着眼，没理会周围的视线，继续滴客服。
“在不在？”
“再不回复原地自/杀。”
……
还是没回应。
沐暖想了想，蹲下开始酝酿。无形的精神力波动在她身侧翻滚，虽然现在精神力几乎不能用，但留存的这点伪装精神海暴/动所产生的些微压迫感，还是让她身边的士兵仿佛感觉到什么一般，本能的退了半步。
费倪似有察觉，权衡半晌，开口询问，“可有什么不妥？”
沐暖没理他，她正在努力催眠自己。
我很丧。
我特么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让我做个快乐的傻子不好吗？
……
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佘奕书正在观察现阶段汇总的数据。他这一组，二批次一共两千七百名志愿者，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已经紧急拉回了一千九百多人。
“精神力要求甲以上，还是低了。”
一位老者在他身侧，“还有承压评估，精神海稳定测定，志愿者自身的抗压能力，逻辑能力，判断力，执行力……唉——”老者叹了口气，“你这里比隔壁情况好些，他们那边几乎全军覆没，当初按志愿者职业进行划分还是有预见性的。”
老者揉了揉眉心，“这才刚开始……留存的那些志愿者，适应的都怎么样了？”
佘奕书回答，“有几个还不错，剩下的，估计都撑不过第二轮。”
还要再说，忽听到有志愿者濒危的报警声，这几天他们已经听过太多次这种声音了。
老者跟着佘奕书走到对应监控屏前，看到那几条岌岌可危的折线，心里又叹气，却听到佘奕书笑了一下。
？
老者不解的看过去。
“王老不必紧张，”佘奕书点了点光屏，“这位，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那几个精神海适应性稳定增长的人之一。”
“……可这……”被称为王老的人又看向光屏，半晌恍然，“这是你这组的那个三甲？听说是个游戏主播，”点了点头，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来了点兴趣，“精神力微操学的不错，”又看激素监测，“嚯，还给自己来了点心理暗示。”
到底是经验丰富，虽然不懂这些科研的的东西，但基本的看数据能力还是有的，王老自己军旅生活多年，也是前不久因为这事儿才从军区调过来。
一旁的助理适时的找到沐暖的资料递了过来。
王老偏头去看。
“这么年轻……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小的时候吃了些苦头啊……我记得你们这组的志愿者都是文艺，教育还有娱乐这方面的从业人员？”
“是，”助理回道，“这位志愿者虽然年少，但是接触的游戏题材涵盖很广，精神力也高，是佘组长这里目前情况最稳定的几人之一。”
“你们给暗示的什么？”
“就是星网上流行的那些，穿越系统什么的。”
王老好奇，“什么系统？”
“游戏系统，她本身是游戏主播嘛，佘导说这样也算给他们创造了一个相对舒适的环境，虽然只是心理上的。”
“这法子不错。”
助理见王老好奇，就又接着说，“游戏相关从业者是游戏系统，演绎相关从业者是演技系统，教育工作者是教育系统……其实功能都大差不差，起不到决定性作用，还得看志愿者自己。”
“已经很好了。”隔着世界的距离，王老也知道他们能做的很少很少。
佘奕书见他们聊完，“王老要不要跟她聊聊？”
说完，也不等人同意，已经点下了确认接通。
王老：……
瞪了一眼这个他看好的后辈，王老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收音区域。
他也很好奇，其它监测组的人都紧张兮兮的，弄得他这个挂名的总监督也紧张兮兮，不敢乱问乱碰，也就只有这里，他还能走进来看两眼。
设备里传来一道有些失真的，带着鼻音的，奶里奶气的，女孩子的声音。
【咳，你好】
沐暖抽抽噎噎的哭声一顿。
变声器？
还是换人了？
“你是谁呀？”
【我是……客服】
沐暖：……这个可疑的停顿是怎么回事？
【你有什么诉求】
要放在其它时候，沐暖还有心试探试探，毕竟这个客服表现的可比之前那个好说话多了。
可惜，边上还有那么多人在看。
这些人嘴上喊着神女，领头的那几个心里大概率不这么想。特别是旁边的费倪，怀疑和探究的视线虽不明显，但如果注意观察，不难感觉到。
一个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人，目的不明，有些奇怪的本领，行事作风与旁人格格不入。
正值战时，是她她也警惕。
大概因为秦王的一些目的和需求，这种在她看来岌岌可危的平衡才能维持至今。
小打小闹的哄着，不是多费力气。
可，一但她身上的某些特质不再被需要，这种表面的和平，也就不会继续存在了。
冲突一旦发生，她有自信全身而退，但之后呢？
这些天来，她一直试图去了解，去找到一个可以完成主线的方法。
而现在，或许，她已经抓到了完成任务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