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大娘对外称兰瑚是自己亲戚家的闺女,家里姑娘太多养活不了就带回自家养。

    但其实兰瑚的父母是邻市滨城的大学老师,原本在这个时代生活水平算得上很不错了,没想到一朝变天知识分子的他们被打成了“臭老九”,现在在西北山区劳动改造。

    好在原主父母不是第一批就挨批斗的,在见证了许多同事的遭遇后,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的兰家夫妇提前做了安排。

    原主当时年龄不大,如果他们要去劳动改造,照顾不上也护不住原主,担心原主一个女孩子遭受欺负,所以早早为原主找了去处,在盘算了为数不多的亲朋好友后选择了李大娘家。

    李大娘的儿子李刚在河里溺水被当时正在附近调研的原主父亲救了,当时年份不好,见母子俩生活困难,还帮忙介绍李刚到县机械厂当学徒工。李刚母子念着这份恩情,逢年过节就给原主家寄些山货,原主家回礼过去,两家的来往便没有断过。

    李家母子都为人忠厚,答应一定照顾好原主。

    事实证明原主父母的预感没有错,在原主送到李家不久后,原主父母就被盯上,被那些人批斗、“抄家”折腾一番后被迫带着原主6岁的弟弟下乡改造了。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原主父母已经为原主做了最大安排,但可惜原主并不能完全理解父母的苦心。从原主的视角来看父母将她送到乡下抛弃了她,所以原主对父母是有些怨恨的。

    再加上总归是寄人篱下,哪怕李家母子对原主和善,但她迈不过自己心里的坎,在李大娘家生活得不自在,就更加讨厌目前的生活,又没有什么改变的办法,长期发展下来心态有些扭曲,将自己封闭了起来,整天摆着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自然更不招人待见。

    不过原主这种心态也能理解,毕竟原主离家时才小学毕业,放在现代来说,事赶事正好碰到叛逆期了,钻入牛角尖后又没有人及时开导就出不来了。

    兰瑚仔细捋了一遍原主的记忆后,发现情况也没那么糟,虽然自己在现代的舒服日子没了,但穿到原主身上还算幸运。

    李大娘家里算上她只有四个人,其中李刚夫妻都在县机械厂上班,虽然李家嫂子现在还是学徒工,但这也是双职工家庭。

    李大娘哪怕年纪大了也是很勤快的人,操持家里的杂活,还做些轻松活赚工分。

    李大娘疼惜原主,又想着原主父母当时给了他们不少钱和粮票拜托他们照顾原主,所以原主在家里一般就打打下手,哪怕节假日偶尔出工也是做和大队里小孩子一样的活计。

    要不原主怎么会在今天中暑晕倒,她这才是第一次正儿八经上工。

    再想想原主父母,当初去劳动改造主要是因为原主父亲的大哥一家在国外生活,不过离得太远两家联系极少,再就是原主父母有过留洋背景,这些情况等过几年高考恢复估计也就能返城了。

    这样想下来,兰瑚简直能笑出声来,只要原主父母安安稳稳过完这几年,到时候劝他们用补发的工资多买几处房产,以后继续当收租婆,这未来太可期了啊。

    “嘿嘿嘿……”兰瑚一时有些猥琐的笑容还没收回去就想到原主给她留下个大坑。

    兰瑚当即起身下炕,从抽屉里翻找那封信。

    这衣食父母的大腿不抱好,她还怎么过上躺平的生活。

    前几天原主父母来信说弟弟扁桃体发炎,该去医院看看的,但那边的大队支书怕惹事,只找了队里的赤脚医生开药,这烧是退了,可一直咳嗽不停,怕伤到弟弟的气管,只好托原主帮忙买些药寄过去。

    从这信来看,原主父母在那边过得挺艰难的,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怎么会麻烦原主一个小姑娘,这信还是拖老乡帮忙寄的。

    可原主心存怨恨,收到好久不联系的父母的信,这些年的情绪在心头翻涌怎么也压不住,一下子都发泄在了回信上,满篇都是指责的话语,句句诛心。

    事后隐隐后悔但也没低下头去再写信道歉。

    面对原主留下的问题,兰瑚只能叹气,这个年头子女与父母间情谊被消磨,断绝关系的都大有人在,又能埋怨谁呢?

    回过神来,兰瑚准备重新给原主父母写封回信,之前寄出去的信是追不回来了,只希望她的道歉能被父母接受,能弥补一点是一点。

    停笔结束时兰瑚才发现一会儿功夫她居然写了好几张,拿起笔就没有停下过,如果说刚开始的道歉她还仔细斟酌着措辞,那后面的关心就是记忆中的感情使然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位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端着碗走进来,“兰兰醒了,头还疼吗?晕不晕?”

    这就是李大娘,兰瑚回道,“还有点疼,不过头不晕。”

    李大娘微楞有些吃惊地想,“这孩子今天说话终于像有劲了似的”,不过也没细想走到桌前将碗放下。

    碗里卧着一颗鸡蛋,葱花碎飘在汤上,很能调动人的胃口,兰瑚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声响。

    “快吃吧,好好补补,今天可真是遭罪了。”李大娘一脸心疼地开口。

    兰瑚也不客气,夹起鸡蛋就往嘴里送,不一会她就喝完了汤,其实还有些意犹未尽。

    “先垫垫,等你哥和嫂子下班回家后我们再一起吃饭。”李大娘见兰瑚吃干净后就准备拿走碗去洗。

    兰瑚现在精神已经好多了,在现代她一个人习惯事情自己做,哪好意思让刚认识的李大娘给她洗碗,连忙抢先拿起碗向厨房走去。

    李大娘在后面追着说,“给我吧,你去好好歇会儿,脑袋上那大包还没消呢。”

    兰瑚拉过李大娘的胳膊将信的事详细地交待了一遍,“大娘,我跟您说个事,我父母来信了,……”

    “哎呦严不严重啊,这小孩子的病可耽误不得。”

    “有点急,我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去医院。”

    “那让你哥他们去上班的时候捎上你。”李大娘立马安排。

    说话间兰瑚已经将碗洗干净放了起来,转身时余光瞥见李大娘急冲冲走回堂屋。

    还未反应过来李大娘又走回来,将手中的钱塞给兰瑚,“这十块钱你拿去给你弟弟买药,再去供销社给你父母买些穿的用的,那边的日子肯定不怎么好过,我再给你父母收拾些吃食一并寄过去……”

    见李大娘还在盘算要准备什么,兰瑚心下感动,这个时候人们之间的感情比之后太真挚了,不过兰瑚只能打断李大娘,“大娘,那些东西寄过去说不定到不了我父母手中,白白便宜了别人。”

    李大娘闻言也反应过来,长叹一声说,“你父母这么久没送信来,我这一听到信就忘记这茬了。”

    “这有五块钱就够用了,剩下这些您收回去吧,给家里多做些肉,我哥他们在机械厂工作辛苦。”兰瑚将钱递给李大娘,李大娘也没推辞,在心里默默想,“这孩子不仅话变多了,还懂事了。”

    “你说你父母多好的人啊,怎么就……”李大娘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兰瑚听明白了,两人沉默半晌听见门被推开的“嘎吱”声。

    “是你哥他们回来了。”李大娘对兰瑚说完转头对着窗外喊了声,“饭做好了,你们快去洗手。”

    兰瑚跟着将头探出窗外,看见李大哥推着自行车走进来,后面走进来的是李家嫂子,两人是前年结的婚,还没有分到房子,不过因着青山大队离县里很近,两人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来回跑虽然麻烦点,但省下的租房钱也不少。

    说起来,这青山大队的地理位置真不错,直接去县里甚至比从公社那边去县里更近,靠着地理优势,青山大队的平均生活水平在全县处于领先位置,也率先通了电。

    原主父母将她送到李家,估计也有这个原因,虽然和之前的生活比不了,但对比寻常农村好多了。

    两人走进屋子,将身上的工装换下,李家嫂子洗完手来厨房端饭,看见兰瑚端着菜,阴阳怪气地开口,“大小姐一天不见怎么干活,吃饭倒是挺积极的,我怎么没有过闲散日子的命呢。”

    原主毕业放假的这几天没有去上工,李家嫂子很是看不惯。

    李家嫂子叫王梅,是机械厂的学徒工,人不算坏,但这嘴是真不饶人,平常最看不上原主一副苦大仇深又娇气的做派,时常阴阳怪气地叨叨原主,这句“大小姐”就是她最常说原主的词,李大娘和李大哥性子软些,说了几次也不管用。

    原主本来就对自己父母的身份敏感,听见这句话心里更加扭曲。

    兰瑚抬起头平静地看向王梅,“嫂子这话可不敢说,咱新中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地主和资本家都被打倒了,哪来的什么大小姐。”

    王梅几乎没见过这样的兰瑚,往常听到这种话只会梗着脖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看着就让人心烦,但此时兰瑚挺直脊背平静地盯着她,盯得她心里发毛。

    王梅有些心虚地环顾四周,也意识到这话现在不兴说,想到这是在自家后又挺直腰板,“我在外面又没……你这脑袋怎么了?被人打了?”

    旁边的李大娘用力拍下王梅的胳膊,王梅一脸不服气刚想开口就听见李大娘说,“少说几句吧,今天得贵家的和二柱家的吵起来了,那大福拿根锄头把瞎抡,一个大小伙子干活干活干不好手里拿根棍子也拿不住,那锄头把飞出来给我们兰兰砸着了。”

    “他们两家怎么又吵起来了,这次还用上家伙事儿了。”王梅小声嘟囔一句,对着兰瑚继续说,“不是出去打架就行,别给家里惹事,再说别人打架你不会离远点,真是个蠢的。”

    说完就端着饭走出厨房。

    兰瑚琢磨着她这话无奈地笑笑,挺有意思一人。

    饭桌上,李大娘将兰瑚父母来信的事给夫妻俩说了一遍,“你们俩明天上班的时候捎上兰兰,早点买好东西早点送过去,别耽误了治病。”

    李刚边嚼着饭边应了声,“知道了妈,咱还用给兰叔他们还送些什么吗?”

    “兰兰说不送了,不一定能送到。”

    李刚噤声,不停地往嘴里扒饭。

    兰瑚见此心里不由感叹,李家人确实都心善。

    王梅倒是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默,“我俩那还有之前的几件旧衣服,不能再打补丁了,都寄过去吧,有总比没有强。”

    兰瑚不由得多看了王梅几眼,这想法居然和她不谋而合,她还准备明天去问问买几件破旧衣服呢。

    这几眼看得王梅倒不自在了,“我可不是因为你,我是记着自行车的票是你爸妈之前给的。”

    “行,那我替我爸妈谢谢嫂子。”兰瑚对着王梅的笑容真诚,露出一口白牙。

    “衣服晚上拿给你,我得找会儿。”王梅抖抖身子,摩挲两下胳膊语速极快地说。

    饭桌上氛围轻松不少,一顿饭大家都吃得有滋有味。

    夜晚,兰瑚在今晚和李家人吃过饭后心安了不少,来到陌生的地方,还好碰上的是李家这样的和善之家,要真像小说里穿过去身边碰上的都是极品那可真是倒了大霉了,麻烦一个接一个,太心累了。

    月光透过窗户微微洒在房间里,黑夜变得不再恐怖,兰瑚脑海中回放着与李家人相处的细节,困意逐渐席卷全身。

    窗外蝉鸣不息,在深夜里也唱和着自己生命的精彩,意图让整个世界都充满自己的声音,兴许见到的一切都令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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