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水寒，水中冰冷刺骨的感觉不仅没有褪去，反而因为上岸以后风一吹浸满水的衣服愈演愈烈。

    好冷，是那种鼻腔和口中灌满水的冷，冷得让人无法呼吸。

    许是刚从溺水的窒息感中脱离不久，嬴歧此时头脑混沌，迷迷糊糊间竟一时神志不清，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他不会已经溺水身亡了吧，怎么好像看到了姑射神人？

    仿若黎明时分打开天窗映入一抹亮色，眼前女子耀如春华肌肤似雪，气质烨然若神人。

    虞惜见他微微睁开眼睛，柔声道：“你还好吧？”

    嬴歧没有回话，他乌沉黑眸中有些许迷惑不解，神女怎么还和他说话了呢？

    不过神女轻声慢语的样子可真是温柔，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些许善意。

    原来这就是人死亡以后的世界，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反而有一位十分美丽的天女和顺地与他说话。

    瘦弱少年眼中水雾迷离，唇红齿白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意，虞惜也不禁对他多注视了片刻，不过此地不宜久留他既已醒那她也不便多待。

    救人只是顺手，一件微小的事情自是不会挂在心上，天下可怜人甚多她倒也不会一一记下，回了曲兰台虞惜很快就把此事抛之脑后。

    果然不出所料，她徒步走回曲兰台的消息只一天便传得人尽皆知，众人皆道她失了国君的心，又过一天谣言不止已经变成了她因为和刺客勾结而被王上斥责。

    照这个速度，也不知道再过几天还会传成什么样。

    事实证明，虞惜还是低估了赵国宫人编造谣言的能力，经过不断地更新迭代目前的最新版本是那日刺杀赵王的刺客其实是虞惜。

    季芜气愤地说着她打听回来的消息，虞惜已经被她们传成了一个身怀绝技的刺客，入宫为妃只是要伺机刺杀赵王。

    这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似空穴来风。

    虞惜轻笑，还真能编造，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入宫的目的还真与刺客有异曲同工之妙。

    谣言发展到现在和赵王的放任是有一定原因的，自那日从宣德殿出来以后赵王没有任何表示，甚至对于如今宫中的谣言也没有任何反应。

    赵国宫人的理解是王上对传言没有反应，没有反应就等于默认，默认就等于这是事实，且看来日将会如何处置虞惜，失宠事小处死事大。

    本以为依着传言虞惜很快就要被治罪，谁料这天赵王的到来又打破了这一传言。

    赵王留宿曲兰台。

    当然了，留宿只是字面意思，赵王年迈，纵使有心宠幸妃嫔身体也无力，虞惜入宫后他每次过来也只是听听曲子聊聊天。

    他不提刺客之事，也不问近日谣言，就像是闲来无事过来坐坐，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

    宫内风向又变了，世人大抵如此见风使舵，虞惜要被治罪的流言消失不见众人的关注点又变成了赵王。

    只是偶有提及虞惜好有本事，连刺杀赵王这样重的罪也没有被处置，反而后来恩宠依旧。

    瞧着宫人对她愈发尊敬，丝毫不敢怠慢虞惜心下不由感叹这就是权力，即便赵王什么都不做只是来她宫里坐一会儿这也足够使人心生畏惧，因为他象征着赵国至高无上的权力。

    随着时间的流逝今年赵国的第一场雪来临了，大雪纷飞，漫天皆白。

    虞惜与赵王在亭中赏雪。

    火炉上煮的酒正在咕嘟冒泡，案几上的紫金香炉里袅袅升起一缕青烟。

    “爱姬今日怎的愁眉不展？”赵王见虞惜眉间似有忧愁问道。

    虞惜确实正在愁一件事情，虞国的公孙冶自被带到赵国后一直不肯降赵，昨日还公然辱骂赵王已然被赵王下令择日处死。

    她不忍公孙冶就此送命，但直接向赵王求情的话不仅救不了他还有可能惹得赵王不喜。

    该怎么开口呢？

    思虑片刻，虞惜并没有直接回答赵王，而是像大臣进谏时先举往例那样说起了其他，“妾昨夜读史看到了这样一则故事，王上可愿听听？”

    “愿闻其详。”

    “昔日齐桓公为公子时与其兄公子纠争夺王位，齐国以从封地先到都城者为王，公子纠为了先到都城即位命管仲在路上伏击齐桓公，管仲一箭射中齐桓公，桓公咬破舌尖佯装吐血身亡才逃过一劫，后桓公回到临淄即位清算公子纠一众人等却放过了管仲。”

    “爱姬这是何意？”

    “妾在想，齐桓公是何等的宽宏大量，一箭之仇尚可不报反而重用管仲，想必若是再有贤才当众辱骂他也会既往不咎。”

    赵王不傻，自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是希望他放过公孙冶。

    “你这是在为公孙冶求情？”随后赵王面色似有不愉，“他昨日辱骂寡人，你现在为他求情就不怕寡人生气吗？”

    “妾不敢，妾只是觉得，王上文治武功足以比得上齐桓公，若是能对辱骂自己的人网开一面不是更能体现出您的心胸宽广，此事流传下去也不失为一件美谈。”

    赵王笑道：“不过是求情，爱姬怎么像那些前朝大夫一样动不动就爱拿些史料说事。”

    虞惜莞尔，她知道赵王这是被说动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公孙冶的才名赵王早有耳闻，虽然可惜他不肯降赵但也没打算杀他，若不是昨日他公然辱骂令赵王面子上挂不住也不至于要被择日处死。

    此人确实极有才干，但为人过于清高，赵王欣赏他的能力却也厌恶他的清高。

    其实昨日下了诏命他便隐隐有些后悔了，处死公孙冶倒没什么，依着那人的孤傲只怕还成全了他在史书上留个宁死不降的清白名声，算是便宜他了，只是如此一来作为赵国的国君反倒会有碍于名誉。

    伐虞本就使了诡计失去信誉，之后再处死一位名满天下的能臣只会令他名声更不好听。

    恰逢今日虞惜一提此事，赵王也就借坡下驴顺势免了公孙冶死罪。

    冬日赏雪煮酒，实乃良辰美景，虞惜舀了一碗递给赵王，赵王接过一饮而尽。

    美酒的香气萦绕在亭中，其间掺杂着淡淡的红枣甜味，这酒本就是赵宫中珍藏已久的佳酿，煮的过程中又加入了红枣越发香甜。

    虞惜自己也饮了一口，果真好喝。

    “王上，蔡大夫求见。”内侍禀报道。

    此处的蔡大夫便是蔡宽，因在伐虞之战中打开虞国都城的大门立下功劳，又在后来降赵以后不断帮着赵国四处搜寻逃跑的虞国王室，来到赵国后赵王便封他为赵国的上大夫。

    看着这人点头哈腰，还未来到跟前便已经媚笑不止像一条狗一样，虞惜心里厌恶不已。

    “王上，臣来献宝了。”蔡宽一过来就拿出个巴掌大的盒子捧到赵王面前。

    一打开盒子，里面躺了一块洁白无瑕的玉。

    赵王拿起这块玉，在阳光的照射下这玉竟发出七彩光芒。

    蔡宽笑嘻嘻地为赵王介绍起这块玉来，“王上，此乃玲珑宝玉，是虞国不世出的宝物，历代虞王皆极其珍爱从不轻易示人，这玉通体雪白，在太阳之下观看有七种颜色。”

    赵王细细看来，越看越对此玉爱不释手。

    未几，蔡宽又凑到虞惜这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礼盒，讨好道：“这颗夜明珠是献给娘娘的。”

    虞惜现在是赵王宠妃，送礼怎么能少得了她的，赵宽可最是明白枕头风的威力。何况先前在虞国他把赵军带到虞王面前只怕会遭到虞惜的记恨，若现在不讨好她，来日她对赵王随便说几句他的坏话那就糟糕了。

    虞惜面上不显，接过夜明珠还说了一句“你有心了。”实际上她心里恨不得把蔡宽大卸八块，这个小人，灭了虞国还敢把虞国的宝物当作礼物送给她，他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蔡宽听见虞惜这句话还以为虞惜已经不记恨他了，毕竟虞惜现在是赵国的宫妃，若表现出对他这位虞国叛臣的愤恨岂不是说明还在思念故国，对赵国灭虞无声的抗拒。

    一颗夜明珠化干戈为玉帛，蔡宽大喜过望，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

    待蔡宽走后赵王还一直端详着玲珑宝玉，看样子是对蔡宽献上的宝物满意得不得了，他还叫上虞惜过来一起观看。

    “爱姬，这宝玉如何？”

    眼见蔡宽这次就要凭借这玲珑宝玉取得赵王的欢心，虞惜怎能让他如意，她不整死他就够不错了，他还想把在虞国那一套奉承君上的本事搬到赵国，简直妄想。

    虞惜故作叹息，“这玲珑宝玉自是当世宝物，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赵王正对这宝玉在兴头上，虞惜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引起他的追问。

    “只是可惜它还不是虞国最好的宝物。”

    “虞国竟还有比这玲珑宝玉还好的宝物？到底是什么宝物？”赵王好奇起来了，手中这块散发七色光芒的玉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了，若还有比它更珍贵的宝物赵王倒是想见上一见。

    “王上，虞国有一块九凤司鸾佩，相传是太姒之物，太姒生天子，配天子，贵不可言，她的玉佩历来收藏在周王室中，虞国先祖虞仲也曾是周王室的公子，被分封到虞地后这块玉佩也随他一并来此，且作为正统王权的象征，历代虞王想要立太子，必会先赐此玉给太子之母，否则太子即便即位也是不算正统的。”

    “那这块九凤司鸾佩现在何处？”

    虞惜做出惊讶的表情，“不在王上这里吗？妾以为蔡大夫早就已经献给王上了呢，毕竟他当时可是率先把虞国王室的宝库给搜刮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