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晟十五年。
大晟全境征兵出征陇西,数月后,寒冬至,陇西不敌,投降止战。
此战大晟亦损失惨重,军士阵亡者破万,留亲眷鳏寡孤独数千。
朝廷为抚民心,拨款各地设济慈堂收容,以京都济慈堂为首。
光阴轮转,春光作序,石暖苔生,薄烟悟过暖,疏雨又携来一场倒春寒。
“小江,今日自个儿上街啊。”
一老媪独坐院内,听见身后动静,猛回了神,将泪抹净,转过身来。
江聆白身着官缎素雪绢裙,披着织锦毛皮披风,斜挎碎花小布包,从屋里迈了出来,素白如瓷的脸上挂着些许愁绪。
“这场春寒来的急,隔壁院里几个娃娃病了,春芙她们腾不开手,我上街去采买去。”
江铃白解释着,却瞥见老媪手中抱着的破损的男子铠甲,叹了口气:“涂姨,他们在屋里烧着碳火打骨牌呢,您也去吧。”
涂婆婆摇了摇头,只是用手一寸寸抚摸着铠甲:“里头太吵了。”
江聆白将身上披风解了下来,披到涂婆婆凉透了的瘦削肩头上,笑着贴上她微凉的脸:“那便仔细别着了凉,等我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你之前做的那个什么,关东煮的,就挺不错。”涂婆婆也勉强笑了,抬手抚摸了两下她的脸。
那双满是开裂的老茧的粗粝的手,摸在脸上沙沙的,却让江聆白觉得很舒服。
她小时候在孤儿院,院长奶奶就会这样摸她的脸哄她睡觉,奶奶走了之后,她就再没体会过了。
“我走啦。”
江聆白冲涂婆婆道了个别,站起身出了门去,笑容转瞬即逝:“不能不去吗?”
[宿主,这是您必须要走的主故事线。您还没有积攒够免除故事线的功德值。目前进度200/10000]
“才这么点?”
江聆白心中一阵的凉,这破功德值怎么攒的这么慢。
[提醒一下宿主,功德值对于提高亲和度有很大关系哦,过剧情的时候还是有用的。]
“知道了,退下吧。”
她在带小朋友们过马路时,被一辆车迎面撞死,死后竟发现自己穿进了随身带着的一本小说里,还穿成了黑莲花女二。
为避免最终死于男主手下的结局,她只能靠救助孤老攒功德值,改变剧情。
但该走的主线剧情,说什么也得走,否则要扣功德值,一次一百。
江聆白磨蹭着去找菜贩子将一周的菜订了,继而顺着青石路窄巷走到了一家朴素医馆前,高挂的木牌匾上写着‘延寿斋’三字。
就是这儿了。
她读取着脑海中的原文台词,摸着布包中被调换过的药材,深呼了口气。
从她穿来半月,这是第一个事件。
女主秦姝月是尚书府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女,却有咏絮之才,还学的一手好医术。
江聆白也是世家庶女,本是该与秦姝月同病相怜,原主却心生妒忌,处处要与她相较。
一朝考上女官,原以为终于压过秦姝月了,却被安排到最不体面的济慈堂。
她好不容易有个翻身的机会,自然不愿去做脏累活,便去求负责官员调度的未婚夫男三,求助不成,又见男三讨好女主,便以为是女主故意使绊子,要叫她难堪。
于是江聆白便将气撒在幼童身上,叫他们生病,再故意从女主医馆抓药替换,开始找茬大业。
江聆白在脑海中攒好台词,拿辣椒在眼前熏了熏,猛地推开门。
医馆中正排着一列长队等着秦姝月看诊,一听动静齐齐朝江聆白看了过去。
江聆白泪眼涟涟,伸出手指着秦姝月,字字凄婉:“你,你恨我就罢了,怎的连孩子都要害啊。”
“诸位,我乃城东济慈堂掌司,堂中幼子染了风寒,看在同窗之谊才叫府中侍女从这医馆抓药,却不想,竟越治越病。”江聆白鼻尖红红,紧咬住唇,一脸悔恨难耐。
“这叫我有何颜面对他们逝去的父母亲。”
江聆白抽了抽鼻子,几滴泪珠又适时滚落,我见犹怜。
“真的假的?”
“小秦大夫竟这么狠毒?连孩子都要害。”
“造孽啊,济慈堂可全是没了父母的小娃儿。”
“这样的毒妇,也能当大夫了?”
功德值一大作用就是加亲和度光环,更容易让人信服,加之这济慈堂掌司的身份,相当于叠了双层buff。
如她所料,众人当即七嘴八舌起来,哄闹作一团,围着女主指指点点。
江聆白边擦着眼泪,边用旁光瞟向坐着的女主。
她还是第一回见着秦姝月,虽身着青绿素衣却不掩冷艳高洁容色。
秦姝月身后站着的,穿着粗麻布衣,瘦弱冷脸又不起眼的小少年,约莫就是男主裴寻墨了。
原作中女主设定不是善良柔弱小白花?怎么长得这么御姐?
江聆白心中虽疑惑,面上却不显。按照剧本,接下来,女主不堪欺辱隐忍而泣,男主上场指点女主,她负责挨骂……
嗯?
秦姝月站起了身,神色淡淡,唇角含笑,似乎丝毫没有被指摘影响:“凡事总要讲个证据,江掌司说我害人,可有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的。”江聆白怔愣片刻,赶忙将替换过的药包拿了出来,“我先前叫人去德斋堂,齐大夫亲验,说是这药中掺了过量的天南星。”
“孩子们原先只是咳喘,服了药后竟水肿发热起来,小脸儿都烧的红透了,好不可怜……”
“是吗?”秦姝月不理她,只自顾自将布包打开,手指碾了碾,转头看向男主,“你去,将账簿拿来,就在我屋里方桌上。”
裴寻墨却冷哼一声,一副支使不动的架势,不耐烦道:“你惹的麻烦,自己去。”
“好,好的很,那你在这儿看着。”秦姝月眼中也闪过一丝厌恶,甩下一句话,便转身回了屋里。
充看客等打脸的江聆白懵了。
剧本上说这个时候小男主应该对女主有好感了,有些小傲娇,却不会拿这个态度对待女主。
他们怎么不按剧本演?
一刻后,秦姝月撩开门帘,将手中药簿展开,放在了众人面前:“诸位请看。”
“延寿寨新开不久,每一笔我都叫管事记得清清楚楚。近日寒症多发,因而开麻黄汤居多,江掌司,你的侍女可是三日前来的?”
“是。”江聆白答道。
秦姝月依记忆将簿子翻到那日,找到那条。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麻黄三钱,桂枝两钱,杏仁三钱,生甘草三钱。
“诸位,仔细来看,可看出这药方与其他药方有何不同?”
一认字老翁凑上前去,仔细比对了,大呼道:“这个是生甘草,其余的是炙百草!”
“是了。”秦姝月莞尔一笑,“炙百草是经过蜂蜜炮制的,而生甘草则是甘草干燥根茎。因治小儿,我便将麻黄汤里这一味换成了生甘草。”
“而江掌司带来的这包药里,却是炙百草。江掌司又可否给我个解释?”
江聆白自然知道自己的药能叫人看出破绽来,但见秦姝月这言语凿凿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她也不慌,吐出了准备好的说辞:“秦姑娘倘若是有意,自然要将账面上做的漂亮些,至于究竟抓的什么药,旁人又何如知晓?”
秦姝月眉头紧皱:“我……确实无人能证明,但你我有过节,我大可直接害你,何苦要害那些孩子,损自己名声?”
众人闻言,也回了神似的,嘀咕猜测起来。
她这医馆开的仓促,也只有她一位医师,抓药的也仅有她身边亲近的侍女,这几日还病了。
正当她正思索辩解之法时,江聆白却开了口。
“罢了。”江聆白像是冷静下来,将抽噎咽了下去,“前几日府中侍女也去抓了些大人的药,大约,是弄错了药吧。”
“秦小姑娘确也没有故意坑害的道理,想来我也是见孩子病了,一时怒急攻心,误会秦姑娘了。”
这一幕她的任务是找茬,但因闹得有些大,医馆名声也损了大半。
既然剧情台词变了,她也想试上一试,若她见好就收,会不会按原结局走。
医馆内众人都不是傻子,对她已有些起疑,若再追究,真让女主想出来破解之法,就真是要人前丢脸了。
“你——”江聆白态度转变的反常,秦姝月震惊之余,还有些措手不及。
“秦姑娘,身边还是要留几个贴己之人才是,否则来日碰上别人,可没那么好过了。”江聆白对着提醒了两句,继而大声道,“今日之事,也请诸位保密,莫要外传。我刚想起济慈堂内还有些要务待办,便先告辞了。”
她一听脑海中并未传来扣功德值的声音,演的也有些累了,想着越早退场越好,转身欲走,却被人一声叫住。
“等等。”
只见秦姝月脸上挂着浅浅淡淡的笑,将身侧的男主推了出来:“江掌司既来了,也不能白跑一趟,将他带走吧。”
“什么?”江聆白止不住惊呼一声,又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
让她带走男主,开什么玩笑?
江聆白刚要拒绝,便见裴寻墨竟主动朝她走了过去,拉住了她的衣袖:“你是济慈堂掌司?带我走吧。”
男主这时候约莫十三岁,因营养不良导致身量矮她一些,浑身潦潦草草,但那双眼却明亮,期待的望着她,像只潦草小狗。
“他是我捡的,问父母是谁也不记得了,只知年岁未达十五。我照料不过来,这种情况也理应交给济慈堂处置。”秦姝月笑容中竟有些阴邪,“麻烦江掌司了。”
“不,不麻烦。”江聆白看着面前裴寻墨纯真的面庞,有种接了个烫手山芋的感觉,笑容有些僵硬。
众目睽睽之下,她身为济慈堂掌司,如何能说不收。
“我再问一句,你是真乐意跟我走,走了可就再回不来了。”江聆白低声问着裴寻墨,带着威胁的意味。
裴寻墨使劲点点头:“嗯。”
“那跟我走吧。”江聆白努力维持着笑容,揽着裴寻墨的肩出了门去。
二人走后,秦姝月用探究目光深深望了江聆白一眼,便坐下继续看诊了。
踏地声从青石板传出,江聆白心乱如麻,脑中盘算着现状,二人并肩而行,两相无言。
直到出了小巷,裴寻墨才默默张了嘴。
“若真要害人,便该再仔细些,不叫人瞧出破绽来,才能一击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