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楼

    相对于下面来说楼上倒清净了一些,低头便能看见说书的台子,算是个好位置。只是剥了半盘栗子也不见说书人的影子。

    如此拖拉的出场吊足了人胃口,不禁让人怀疑说书人是位娇羞的娘子。困意袭来,卫无心便想依在栏杆上眯一会儿。

    迷迷糊糊中只听得楼下惊堂木一拍,屋内瞬间鸦雀无声,顺着声音望下去,不知何时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已坐在楼下大堂的台子上侃侃而谈。

    “书接上回,兵部尚书李靖率三千铁骑直追突厥十万大军,六荀老将宝刀未老,谋略过人,扬我大唐国威,颉利可汗那是狼狈不堪,一路逃至定襄。老将军慧眼识人,命部下苏定方为先锋,率二百轻骑夜袭颉利于阴山……苏烈亦是个身经百战之人,隋末在郡南大破清河叛军首领张金称 ,将其斩杀,接着又在郡西打败了邯郸叛军首领杨公卿,足见其勇武谋略……阴山一战以二百敌十万,纵苏烈再勇猛,也是身受重伤…”

    卫无心自小不爱读书,儿时阿娘每每给她讲学,她都睡得跟昏迷一样。哪想听个闲书也这般有助睡眠。

    断断续续的听了听,大致就是夸耀李靖与苏烈这两位老将的战绩。乱世本就出英雄,大唐自开国来战事从未停过,若按这个说法,需得在这茶楼住上个几年才够。几次被惊堂木拍醒已是睡意全无,张张嘴欲将剥好的栗子仁撒入嘴里,抬头时刚好瞧见对面屋里有位女子出来。

    大唐民风豪放,茶楼有女子出入倒不足为奇。那女子周身薄纱缚体,形体妖娆,步态不稳似有几分醉意。

    顺着半敞开的门向内看,几个年轻男男女女正在饮酒,对门而坐的是位蓝衣少年郎,怀里还坐着一个娘子。单看后脑勺倒也断不出那人是倾国还是倾城,只听得屋内几个男人闹腾的很,定是看了什么好戏。

    “哎,世风日下!”

    卫无心一边叹气,一边将脖子向前伸了伸,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见那小娘子起身坐回一旁的椅子上,身子仍未离开蓝衣少年,像被抽走了骨头一般靠在身旁人的肩头。

    小娘子算不得什么美人,一脸的脂粉气庸俗了些。再看一旁正在饮酒之人,星目剑眉,顺眼许多。那蓝衣将酒杯放下,露出整张脸顺便露出右脸颊上红色的唇形印迹,想来刚才那翻闹腾便是因为这个。

    越看越发觉得这男人得熟悉,若不是有钱人家的郎君长得都一个模样,那便是这人是从前去杜府求亲的世家子弟中的一位。

    有伙计送酒菜经过,她随口打听道:“那屋子里…是些什么人?”

    伙计四下瞧了瞧,见无人走近才小声在卫无心耳边说道:“那是段家二郎和他的同窗,听说近日要娶亲,他老子怕他闹事,就跟长安城所有青楼酒楼通通打了招呼,若谁敢招待段珲就立马封楼抓人!他无处可去只好改到这茶楼里消遣了!”

    仔细看来那张脸那件蓝色长衫还真像杜清菡心心念念之人。大婚在即还在外面私混,亏得杜清菡今日还在为他辩解。

    眼见酒杯又送到段珲的嘴边,卫无心只觉怒火中烧,拿起手中剥好的半盘栗子直接朝屋内扔去。

    段珲到底将门之后,见有东西砸过来随手一拨便轻易地将盘子拨开,只是苦了身边的佳人,整盘子栗子仁和酒杯重重地打她脸上,接着一声惨叫从屋内传来。

    一桌人互相看了几眼,才想起看门外。见一个婢女模样的人缓步走了进来。众人议论纷纷:“可谁的冤家来寻仇了?你的?不不…那是你的?”

    卫无心并未理会他人,径直走向段珲:“郎君好兴致,将青楼酒楼一并都搬到茶楼来了。只是光喝酒多无趣,奴婢给您作首应景的诗如何?”

    见不是自己的风流债,一桌子人倒是松了一口气。

    段珲面无表情地抬眼打量卫无心,只字未吐。

    一旁桃花眼的少年打趣道:“即兴作诗实属不易,这位娘子既然主动提出来了,想必文采过人,姑且念来听听!”

    卫无心规规矩矩屈膝向众人行了礼,才开口吟道:

    “长安八月百花香,杜家姑娘念情郎;

    可恨郎心连狗肺,化做红杏要出墙;”

    话音刚落,只见桃花眼一口酒喷了出来,接着咳个不停。

    卫无心扭头问道:“这位郎君好无礼,你倒是说说,我这诗是对仗不工整还是内容不应景?”

    桃花眼看了眼段珲,见他嘴角一勾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后又恢复了常态,依多年对他的了解,大约是被惹怒了又碍于情面强撑着。于是他小声道:“飞羽,对不住了,我也没想这小娘子要指桑骂槐!”

    段珲垂下头拿起酒杯将酒斟满饮下,“就算我红杏出墙,与你何干?”

    卫无心走又向段珲迈了几步,毕恭毕敬的行礼:“奴婢是杜府清菡娘子的婢女,大婚之后,您亦是主子,两个主子的事怎会与我无关!”

    “原来是她的人!坊间传闻杜清菡才貌双全,把她夸的天花乱坠的,小爷原本还有两分兴致,可今日见了你…兴致全无!念你忠心我不与你计较,回去告诉杜清菡,我段飞羽花天酒地惯了,娶了她后也会是花街柳巷常客,她受得了便受,受不了现在毁婚还来得及!”说话间手又将那女子拉回怀里。

    “来,继续喝…”

    若是周围再安静些,定会有人听见此刻袖中两个拳头已吱吱作响。

    她压了压心头火气道:“看来郎君不喜欢奴婢的诗,那奴婢斗胆再为郎君跳一支舞助兴!一个人跳有些寂寞,就委屈这位娘子陪我一起!”

    纤细的胳膊一伸,那女子便从段珲的腿上直接飞到地上,众人都在惊叹卫无心的蛮力时,地上女子捂着胳膊哀嚎起来。

    “怎么如纸糊的一般不禁拉扯,这条胳膊肯定是断了,快些去请个郎中看看,再晚一时半刻恐怕会落下残疾!”

    屋内几个歌舞姬早已看清了卫无心的来意,大户人家郎君娘子吵架,却要拿她们几人做挡箭牌,莫不是当她们是傻子,眼下正好借机离开。

    几人屁股刚离开板凳,段珲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丢在桌子上,“谁敢动,小爷就毁了她的脸!”

    卫无心见几个女娘当真杵在原地,只得恶狠狠地对着她们威胁道:“不走先砍了你们的手!”说罢伸手抓桌子上的匕首,不想段珲手脚更敏捷,她抓起外壳时匕首已先一步握在对方的手里。

    利刃一转飞速地朝地上之人的脸刺去,她两只瞳孔中惊惧之色无限放大。

    这纨绔子的混账程度还真不是传言那么简单,如花女子的脸说毁就毁,她刚刚只想吓吓人而已,他却真刀真枪!

    见那瘫坐在地上的女子愣着不躲,或者说躲也躲不开,情急之下卫无心伸手将整个匕首握紧。

    “嘶……”

    刀尖划过手掌在离脸颊一寸处停住,卫无心微微皱个眉头的功夫血珠子已沿着刀尖下落,红色的血滴如一颗颗玛瑙般甚是好看,只可惜这血流的并不值得。

    她扭头对身旁之人吼道:“还不快滚!”

    几个娘子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此刻再也忍不住,嚷着杀人了尖叫着冲出去。

    见人走了卫无心才松了口气,喘息未定,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入耳朵:“你…不怕我杀了你?”

    卫无心挺直身子将手缓缓松开,匕首也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不紧不慢地扬起头直视那双漆黑的眸子回道:“奴婢命如草芥,郎君想要拿去便是,只是奴婢实在见不得主子的心上人与他人有染!”

    几个年轻的郎君也赶紧拉住段珲劝道:“飞羽,莫生事端…”众人这半晌才想好的说辞才刚出口,只见段珲嘴角一勾伸手揽过卫无心的腰肢拥进怀里,朝着桃红的薄唇亲了上去。

    一瞬间卫无心只觉得身体僵硬的动弹不得,只有眼睛瞪的浑圆紧盯段珲。段珲的唇有些烫,喘息时酒气铺面而来,呛的她屏住呼吸,胸口闷热、血气上涌、心跳已然不受控制。

    待她脑子不再一片空白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冒犯了!她铆足力气将段珲推开,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又用抖到无法控制的手指了指段珲骂道:“你……混蛋!”

    段珲摸了摸热辣辣的脸颊,指尖粘染了殷红的血迹。受伤的手打起人来还力道十足,看来是恼羞成怒了。他左侧眉毛一挑,“不是见不得我与别人有染么?眼下我与你也不清白,该如何?”

    “你…”

    未等她回答,他的脸已恢复刚刚的冰冷,转身向外走。一脚跨出门槛又默地停住回头问道:“只是被人亲了一下便觉得委屈至极,那我呢?我就要与一个陌生人共度一生!”

    刚刚被段珲一吓,卫无心只觉浑身无力,她呆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掩饰身体的异样,见地上横着匕首便弯腰去捡。头愈发地疼,她快速翻遍全身找不到药,大概出门时落在房里忘记带出来。

    旧疾复发,视线迅速模糊,最后一点意识消失前,她隐约见有人在耳边说“好好活着…”

    那影子模糊不清,最近时常出现在梦里,卫无心也无法笃定是否是哪个故人。两年前身受重伤失了许多记忆,很多往事都是师兄弟们讲的,或许遗漏了谁也未可知。

    醒来时,卫无心已躺在自家床上,屋内烛火跳动,应是入夜了。动了动身子一旁立刻有人说道:“可算醒了,再不醒大伙都要给你买具棺材准备后事了!”

    卫无心定神看看了面前那张圆圆的小脸问道:“小喜,我怎么回来的?”

    “前日段郎君送你回来的,抱你回来时你俩满身是血,他说你在万寿楼与人打架!你说你,全身凑不出八两肉,偏学人打架,打便打了,还输的这么狼狈,唉,这次杜府佣人的名声可全毁了,外人定以为我们好欺负!”

    喜鹊低头见卫无心手上的伤口有血透了过来,拿了药,一边为她清理伤口,一边又唠叨起来,“这次多亏段郎君救你,你老实说到底为什么与人起争执?”

    从喜鹊的一番说辞中推断,段珲未将事情的原委相告。与他结怨还能不计前嫌,虽顽劣倒也讲些江湖道义。茶楼之事若是被杜清菡知道,多半又要暗自伤神好一阵子,能瞒住便瞒。卫无心于是一脸严肃问喜鹊:“你觉得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喜鹊亦是一脸认真的回道:“养猪!”

    卫无心听完只觉得气血上涌,她捶捶胸口,将语调尽量调的和善,引导着这个固执的丫头:“难道不该是嫁人、相夫教子么?”

    “我连头猪都养不活还相哪门子的夫教谁的子?待我把小十三养的白白胖胖,再说其它!”

    “等等,十三?”她脑子飞快想了想脱口而出:“你前几日不是刚抓了十一么?”

    小圆脸听完垂头伤心的叹了口气:“最近天热,我怕十一中暑就拿了大木桶给它洗洗澡,洗到一半,六娘的绣线用完了命我帮她买些回来,我在东市多逛了一会儿,回来时十一已经断气了!”

    卫无心用力戳了戳喜鹊的头,“你呀,真是牲畜界活阎王…算了,先不说猪的事!我换个问法,闺中女子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自然是嫁个如意郎君!”

    “那一个男人马上就成亲了还整日花天酒地,被瞧见也理直气壮,是否该打?”

    “当然该打,最好打的他六亲不认、人畜不分!”

    “我在茶楼就是路见不平才出手教训的,打架前哪有功夫想输赢,只顾着打就对了!”

    喜鹊听完边点头边将手中布用力一扯打了个结子,只听卫无心尖叫一声,她连忙问道:“是不是太用力了?我轻点!”

    看着自责内疚的小脸她忙转移话题回道:“无事,我只是心疼万寿楼那盘栗子仁,剥的指甲都断了一粒也没吃到,都喂狗了!”

    “狗?他们还敢放狗咬你?欺人太甚!”

    卫无心叹了口气,多半句解释,事情就复杂一分,还是闭嘴的好。

    第二日天亮,睁开眼见屋里桌上摆满食盒,打开来看全是栗子仁。喜鹊一脸得意,“喏,昨晚你说可惜了栗子仁,你睡下我就去厨房为你寻些栗子,婉娘听说你在茶楼教训负心汉和仗势狗很是感动,召集府里姐妹连夜给你炒熟剥净,供你吃个够!”

    抓了两颗塞进嘴里,栗子仁里加了蜂蜜,甜软细糯,婉娘的手艺果然一绝。两年的时光,她真的喜欢上了这里,就算偶尔有勾心斗角,也比江湖上血雨腥风强上千百倍!做一名普通的婢女于她也是妄想!

    别过头,桌子上一件深蓝的锦袍整齐的叠放在木托盘里,上面放着精致的匕首。

    喜鹊见卫无心盯着衣服看,连忙解释道:“段郎君送你回来时,你昏迷不醒,手里握着这刀子谁也拿不出来。还有那天雨大,段郎君用他的外衫裹着你,他自己都淋透了!袍子我帮你洗了,还的时候记得谢谢人家,万寿楼到咱们府里少说八里脚程,一路抱你回来胳膊恐怕都得断掉!”

    卫无心点点头应了一下,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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