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杜府

    将得来的金银细软安置好再回到杜府已是五更。东方天色通明,一夜折腾卫无心早已睡意全无。她换了身衣裳直奔厨房。

    咯咯咯…咯咯咯……

    厨娘揉了揉眼睛,今儿早上这鸡叫得有些蹊跷,一声接一声,细听竟还有些惨烈。她猛地起身直奔厨房,老远就瞧见屋内只见一人一鸡正在对峙,互不相让。

    卫无心一手提着刀,一手插着纤细的腰,嘴里还振振有词。

    “兄台,做鸡不能太惜命。六娘淋了雨,我备好了几味药材和上好的百年山参,可就差你这一味主料了。我的忍耐度也是有限的,这小半个时辰和你追赶不过是因为最近来有些胖想借机活动活动筋骨,你再不束手就擒,休怪我翻脸不认人…不,不认鸡…”

    她用袖子抹了抹额前的汗,举起刀欲扔出去,忽地手臂被硬生生拽了下来。接着耳边一声嘶吼“大清早的,瞧瞧厨房都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抓鸡的本事还不如看家护院阿黄,今后怎么护好主人?”

    大事不妙,刚才闹的动静太大,竟把厨房的管事招来了。

    古灵精怪的小脸此刻已满是愁色,一转头却又若无其事笑眯眯地招呼道:“活菩萨,你可算来了,六娘前几日淋雨夜里一直睡不好,我想着炖个汤为她补补身子,哪知杀鸡简直比杀人还难,莫不是这鸡与其它的有所不同?”

    “胡说八道,鸡与人一样,除了分公母哪有其它不同?你抓的是日日打鸣的公鸡,当然要费些力气!瘦的跟竹竿似的,不如我同阿郎说说,留你在厨房呆一阵子,保证你身体壮硕如牛!”

    她听完顿觉头皮发麻。

    厨娘唤作婉娘,年少时双亲早逝,无庇护的孤女处处被人欺负。后来天下易主各地动乱,她只得随难民流亡。逃难路上遇了前朝宫里御厨,那人见她可怜便收她为徒传授她一身厨艺。婉娘厨艺大成的同时身形也涨了两倍如同换了一个人,随手便能拎起半头猪,此后再没人欺辱她。如今她最见不得人瘦,尤其是女子,但凡看见瘦的娘子她总是特殊关照,府上几个伶俐的小婢女都被她喂的白白胖胖。

    想到被喂成一个圆滚滚的馒头,生不如死的念头涌上来,卫无心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一个小女娘才不要壮硕如牛,您饶了我,我发誓日后再也不来厨房添乱了!”

    对方欲言又止,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回道:“罢了,药膳炖的久些才有更有效果,东西放下我来做,记得午膳时来取!”

    “有劳婉娘!”

    转身开溜的瞬间,卫无心瞥见中年妇人肥硕的身体长出了一口气后头摇了又摇,大抵刚刚的烂摊子善起后来有些棘手。

    卧房内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柔声细语:“无心,帮我更衣…”

    她快步走到床边拉起帷幔,见床上之人面色苍白憔悴至极,赶紧劝道:“六娘再睡会儿,时候还早呢!”

    “不睡了!自从淋完雨,身子不大舒服,脑子倒是灵光了不少,备笔墨。”

    卫无心一笑“今日长安第一才女又有大作现世!”

    依杜清菡的才识,唤作“长安第一才女”虽夸张了些,却也基本属实。名门望族聚集之地,光是皇亲国戚家的女娘便不胜数,商贾之女能击败众多大家闺秀,稳占长安名门千金前列,除样貌清秀便是因她画功了得。当然酒香也怕巷子深,名声远扬还是靠和当今皇后的一场偶遇。

    一次在观音禅寺六娘偶遇了微服祈福的长孙皇后,她自是不识皇后尊贵的身份,只觉得当时天气太热,这位夫人的额头有些汗珠,便把自己的伞让给了她。夫人含笑夸了她伞上的牡丹花画的栩栩如生。没过几日有宫里掌事宫人到杜俯宣赏,还说皇后寝宫的屏风旧了,请她去为皇后绘一展新的。

    这段故事很快被大街小巷传为佳话,得皇后赏识杜清菡的画和刺绣花样一时间也成了长安城的抢手货。

    杜员外一高兴专门为女儿开了一间门面,只是杜清菡身子不能受累,成品物件少之又少。好在自古物以稀为贵,但凡有她的画作流出便会被众人哄抢。若是哪个贵妇抢了杜清菡新出的绣品图样,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请手巧的绣娘将图样绣在衣服帕子或香囊之上,亦或打造成金银首饰戴在头顶,然后在聚会时拿出来大肆炫耀一番。

    当然杜清菡也并非只是运气好,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样貌也是清秀可人性子又温柔似水,刚满十五岁,上门提亲的人几乎要将杜府的门槛都踩烂了。杜员外舍不得女儿,硬是一门都没答应,直到杜清菡十八岁他才咬牙应了一门亲事,段志玄之子段珲。

    段氏一门乃是武将,段志玄追随高祖起兵,居功至伟,在长安城名望颇高,若说人生有污点,恐怕也只有这双生子次子段珲。段珲非但没继承段家的勇武,还整日花天酒地打架斗殴,段志玄对外总是羞于提及这个儿子。

    杜员外起初亦是反对,倒是杜清菡一反常态亲自开口应下了,他疼惜女儿也就没再阻拦。

    卫无心伺候杜清菡简单梳洗后在桌上铺了一张宣纸,杜清菡躬身执着笔开始作画。她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偶尔撩拨一下,露出绝美的侧颜。卫无心伏在案前细细地磨着墨,昨夜整夜未眠,不一会便打起了瞌睡,待她醒来已将近午时。

    案上素白的宣纸如今已被画的满满腾腾,定神看去,这景色应是取自某条热闹的街市,画中人来来往往各生百态,然而赏画人目光却不自觉的会被偏僻的一处吸引。画右侧一白衣娘子在大槐树下环抱双膝而坐,虽看不清表情却也瞧得出形态落寞,她身旁立着一深蓝袍青年,背影消瘦挺拔,头上蓝色发带和衣衫被风轻轻吹起,他将手放在女子头上轻抚,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意境。

    “这蓝袍少年与段郎君前几日的装扮一模一样,六娘画的可是他?”

    “初见他时,我才七岁。那天阿娘过世,我一时受不住趁乱一个人跑出府去。他见我一个人躲在树下哭,还以为有人欺负了我,非说要为我出头。当时我便想,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傻的人,竟不懂得看人脸色!”说到此处杜清菡瓷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六娘为何不能换个人喜欢!”

    话音未落,只见杜清菡脸上的笑不见了,眉头微微一皱问道:“为何?”

    “如今提起段家,除了二郎君谁还能想起其它,家族赫赫军功都盖不住的坏名声,长安城恐怕也仅此一人。之前奴婢们一直以为六娘品性高洁,寻常世家子弟入不了您的眼,不成想您是眼光独道,竟偏爱那纨绔中的翘楚!”

    “嘶…疼…”

    话音刚落,一根指头戳在卫无心的额头。

    “没规矩,换了其它主子早挨板子了!”

    杜清菡放下手又说道:“世人喜欢只看表象就随意评价他人,传言有又有几分可信呢?去年关中大旱,瘟疫肆虐饿殍遍地,活下来的也到了易子相食的处境。朝廷派官员送粮送药,太医署也答应派学生一同前往,可你口中那些安分的世家子弟为了自保,个个称病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拖延时间。段郎君连夜砸药铺抓了数十郎中,押着去了疫区。他身无半职,若不是有颗悲悯之心,何必搅这摊浑水!”

    “肉糜食多了还恶心呢,恶人偶尔做点善事有什么稀…”卫无心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你有没有爱慕过一个人?”

    面对这样质问,她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回答,左手下意识地抓紧右手手腕。

    “这世间的流言蜚语本就真假难辨,识人需用耳更要用心。你还小,总有一天会懂我的心意。”

    卫无心微微一怔,她又怎会不懂情有独衷的难能可贵,只是如今顶着这张脸稚嫩了一些,让杜清菡误以为她尚年幼…

    见杜清菡又用帕子掩面轻咳了几声,卫无心这才想起厨房还炖着鸡汤,她快速的取了回来。杜清菡盛了一小碗汤,缓缓饮下。

    午膳过后杜清菡觉得有些乏了,便倒在床上早早歇下了。

    卫无心像往常一般将画卷起,准备表好存在书房内,卷到一半时又撇了一眼画中蓝衣人的背影,默地想起那日段家来商讨婚礼细节,杜清菡为了远远地看他一眼,躲在远处亭子站了两个时辰,半个身子都被雨打透了,最后只见到了这个背影。

    旧年事配今朝景,这画要取个什么应景的名字?一个大家闺秀站在雨中呆呆的看着情郎,此中故事若是被文人墨客听了去,定能杜撰出一箩筐的旷世情话,赚足长安多情妇孺们的眼泪。

    午时过后,街上人又多了起来,卫无心将画放在装裱铺子后就在街上闲逛起来。

    一个小女童跌跌撞撞的追着一只小梨花猫从身旁经过,这时身后有人骑马飞驰而来。

    “世人皆苦,不做神佛渡不了众生,那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卫无心犹豫了一刻将身子侧过,高头大马从女童头顶飞过,哇哇大哭声引来了人群,她未多看转头抽身离开。

    天气闷热,晚些怕是会有一场大雨。路边茶楼有人吆喝,想想杜清菡已经睡下,回去闷在屋里也是无趣,倒不如在茶楼听会儿书打发时间。

    前脚刚跨过门槛她便后悔了,屋内人如蒸笼里的包子一样挤的满满当当。卫无心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哪知茶楼伙计眼疾手快一把又将她拽回屋内。她恍然开悟,这一屋子人大抵都是这样被硬生生拉进来的。

    她与伙计相视一笑问道:“掌柜的雇你这样身手敏捷的主儿,没少花银子吧?”

    伙计听完傻笑着挠挠头,另一只手还是死死抓着她的手腕。

    卫无心无奈地摇摇头从腰间拿出几枚铜钱扔进伙计的怀里,迈开腿向楼上走去,只听一声吆喝在背后响起:“三楼,贵客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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