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的铃声一响，林诗像软泥一样瘫在桌上，上节数学课需要消化的知识点太多，她的精力消耗殆尽了，还要应付接下来的物理课。
林诗贴着桌子，侧脸看着一旁的姜君溟，她正在低头认真补笔记，长长的睫毛下厚重的黑眼圈，那是日积月累的结果。
“君溟，喝点水。”林诗给姜君溟接了杯热水放在她的桌上。
“谢谢。”姜君溟抬头对林诗真诚一笑。
“不用谢，”林诗摆摆手，“你还在解这道物理题吗？”
“嗯，有些难。打算去问问班主任。”
昨天晚上姜君溟解到一半就进行不下去了，一直卡到现在。
“这是竞赛题，刘老大就爱出这种。”林诗昨天看了一眼就放弃了。
和林诗交谈两句之后，姜君溟拿着题去了刘国华的办公室。
“进。”得到回答，姜君溟推门而入。
没想到，顾璟川也在办公室。刘国华和他正在说着什么，姜君溟也不好贸然上前。
姜君溟低头在一旁静静地站着，却总觉得有目光投过来。
“姜君溟，正好找你有事。你过来。”刘国华招手示意姜君溟过去。
不明所以的姜君溟拿着卷子站到顾璟川的身旁。
刘国华抬眼看着两人，“你们俩组成独立的互助学习小组，学科互补。一个月之后的月考里，我会根据你们的成绩进行二次参考。如果成效不大，我会再给你们分配其他人。你们同意吗？”
刘国华已经和顾璟川说过这件事，所以顾璟川面色如常，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按理来说，她初来乍到，水平尚不明朗，其实不用这么着急组成小组。
刘国华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既然许诺了姜君溟，就应该尽力而为。他也相信姜君溟不会让他失望。
感受到刘国华投来的锐利目光，姜君溟握紧手里的试题，回道：“同意。”
刘国华点点头，问姜君溟，“对了，你来找我什么事。”
姜君溟摊开有些皱的试题纸，“这道题有些难，我不会。想来问问您。”
话音刚落，上课铃响起。刘国华看了一眼手表，说道：“上课了，现在讲时间也不够。”
“这样吧，等下课了，你找顾璟川，让他给你讲了。这道题有些超纲，就是让锻炼锻炼你们的思维，我不打算单独在课上讲。正好，你们可以感受一下合不合适。”
刘国华将试题递给顾璟川，他顺势接下。他的手有型修长，指节分明，在姜君溟的眼前一闪而过。
回过神来时，手的主人已经推门而去，刘国华对愣神的姜君溟说道：“回教室吧，我一会儿就来。”
“好的。”姜君溟出了办公室，转身追上顾璟川。
“顾璟川。”姜君溟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走廊上的清朗少年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她：“怎么了？”
姜君溟走到顾璟川的跟前，指了指他手里的试题说道：“要不，你先把它还给我。”
试题是刘国华单独出的，只是一页试纸，它被顾璟川随意地弯曲折叠在指缝间，随着他的手指上下起伏。
顾璟川没有伸手还给姜君溟的意思，问道：“为什么？”
姜君溟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她的字迹潦草，又有可能是她答题逻辑不严谨……总之她想拿回来。
“我觉得它太皱了，我想重新誊抄一份。”姜君溟咂舌，这个理由有些离谱。
好在顾璟川并没有发现异常，只是抬手看了看试题，“还好，别麻烦了。下课了来找我就是。”
说完，顾璟川转身离开。姜君溟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叹气，握紧颈间的佛像玉坠。
佛像玉坠是福袋里的，少年顾璟川送给她的礼物。
北市每天人来人往，自年少的匆匆一面之后，俩人就再也没见过。
懂事之后的姜君溟反复回忆起那段往事，自然明白神仙是假的，送礼物的是顾璟川，而他说的那些话，加上他苍白的脸，也可以知道他当时身体状况并不好。
往事褪去，少年已经很少出现在姜君溟的梦里了，他的脸也渐渐模糊。
但是在开学那天，姜君溟见到顾璟川的第一面，她还是呆滞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王与叫出他的名字，她更加确信，他就是灵愚寺的少年。她满心欢喜地看向顾璟川，却得到满眼的淡漠。
多年来的猜测得到证实，灵愚寺的少年忘记了她，或者是她把玩笑当了真。
但比起失望，她更多的是庆幸。庆幸十岁的少年撑过了坎坷岁月，即将迎来十八岁。
……
临近下课，顾璟川从物理书里拿出来试题。一节课的时间，题纸的褶皱被压平的差不多了。
题干再到姜君溟的解题过程，顾璟川细细地看了下去，在最后一个步骤处微微皱眉。
隔着一条道的王与见状，好奇地悄声问道：“这是难题？”
顾璟川摇摇头，“还好，不难。”
下节课是体育课，铃响之后，教室的人就散了一大半。
教室里只剩下俩人。姜君溟走近顾璟川，他在重新验算题，并没有注意姜君溟的靠近，这反倒让她心安。
也许是先天不足，顾璟川的头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偏黄。细软的头发，被风随意一吹，就有炸毛的趋势。
少年时的婴儿肥褪去，五官更凌厉，远远地望去，觉得清冷疏离。顾璟川在她的记忆里变得越来越鲜活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难以靠近。
顾璟川隐隐感觉到被注视，向背后望去，不经意地又闯进姜君溟的眼睛里，这一次，他看得真切，她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顾璟川皱了皱眉，看向姜君溟问道：“你在看我？”
他的语气算不上生硬，更说不上责备。但还是让姜君溟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她躲闪着眼神，否认道：“没有。”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顾璟川起身靠近姜君溟，“那我换个问题，我们之前认识吗？”
姜君溟气息微乱，下意识后退一步。
在没有遇到姜君溟之前，顾璟川不曾想有人会怕自己怕成这样，况且他也才迈出一小步而已。
周遭的一切失了声，灵愚寺的记忆扑面而来。墙上的秒针不紧不慢地走着，年久失修的钟表秒秒作响。
姜君溟紧绷着颈肩，再一次否认，“没有，我们不认识。”
这个回答似乎并不符合顾璟川的心意，柔和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他低沉着声音再一次问道：“你当真不认识我？”
她躲闪着顾璟川的注视，“不认识。”
说完，她绕过顾璟川，去看他刚刚解出来的物理题。
解题过程很清晰，姜君溟的错误之处一目了然。她有些雾里看花，并没有太明白。
但她决心不能在待下去，她拿起试题纸，向顾璟川示意，“谢谢。我先拿回去了。”
姜君溟大步离开，却被顾璟川一手攥住，姜君溟茫然抬头。
顾璟川侧身，摊开试题纸，指着最后的步骤问道，“你说说，这里怎么解？”
姜君溟哑然，沉默以应。
“算了，当我没问过吧。”顾璟川自顾自的说道，随即笑了笑，“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不，没有。”姜君溟摇摇头。
“下次别这样看我了，”顾璟川顿了顿，“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觉得你在怨我没有认出你来。”
“好的，不会了。”姜君溟不再沉默，乖巧地回道。
这是承认偷看了，顾璟川挑眉。
“这里的速度应该和距离成正比……”他也没有再纠结之前的问题，同姜君溟讲解起物理题来。
几天后，开学考的成绩出来了，张贴在学校公示栏。一时间，公示栏前人头济济。
顾璟川从来不去凑热闹，因为王与会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他。
果不其然，王与笑脸嘻嘻地从门口走了进来，一屁股走到顾璟川的身旁，“你猜，姜君溟第几？”
他能这样问，就代表顾璟川是第一。顾璟川直接问道，“和我差几分。”
“三分！就三分！你就第二了。”王与激动道，“我都想分给她三分。”
“算了吧，她可不会要你这三分。”顾璟川轻笑。
王与也点头附和，“我想也是。这几天下来，我算是摸透着位新同学的性子了。”
“说说看。”顾璟川感兴趣地问道。
王与想了想，吐出这个词来，“礼貌规矩，但过于无聊。冷得像个机器人。你能想象这样的人，居然语文年级第一。这次作文多么感性啊？她居然能接近满分。”
北市一班理科成绩向来拔尖，但语文水平较低，败就败在作文上。语文组的老师评分向来严格，尤其是作文。
语文组的老师皆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文化底蕴深厚，很少有理科生的作文入他们的眼。
“就因为她，语文组还大吵了一架。”王与继续说道。
“为什么？”顾璟川疑惑。语文组是出了名的和气，什么时候吵过架。
“李老师之前想给她作文满分，但是被其他人驳回了，说作文从来不打满分。”王与戳了戳顾璟川，“她要是作文满分，就是妥妥的第一。”
李老师是一班的语文老师，也是语文组大组长。她最终以失败告终，但从此之后，北市一中再没有不许作文满分的规定。
两年之后的高考，姜君溟是北市的语文状元，也是唯一作文满分的人。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天，学校复印姜君溟的作文下发到各个班级，鼓励同学们向姜君溟学习。
语文课上，林诗看完姜君溟的文章赞叹不已，“君溟，你的文笔真好。你要是学文，简直就是文科状元啊！”
“谢谢。”姜君溟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她很高兴林诗对她作文的赞赏。
李老师姗姗来迟，她是个优雅的中年女性。上课之前，她特意表扬了姜君溟，“我们班的姜君溟同学，写文章很有灵气，文采斐然，希望大家向她多多学习。”
“尤其是顾璟川，”李老师话头一转，看向顾璟川，“顾璟川，你写的作文太过枯燥乏味，模板化太严重。你现在的分数虚高，多出来的都是卷面分。”
姜君溟没看过顾璟川的作文，但是见过他的字，遒劲有力，张弛有度，字确实是好字。
“听你们班主任说，你和姜君溟是互助小组，你要多多向姜君溟学习。知道了吗？”
话是对顾璟川说的，一旁的林诗却好奇地问姜君溟：“你说，顾璟川他学得来吗？”
“不行，他学不来。”姜君溟不假思索地回道。
好文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花费的精力太多，结果也不一定有成效。而模式套路讨巧，于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好，知道了。”顾璟川心不在焉地回道。
他低头看着复印出来的作文，字迹秀丽。作文的结尾是一句诗，“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