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线回溯——二零零六年共赴一场巴蜀烟雨

    ·可以搭配bgm《青城山下》一起食用

    00.

    本和自己手挽手亲密谈笑的前桌，不过买个门票的功夫，就被大侄子两句话勾到一旁，哄得眉开眼笑，羞意遮掩不住。唐水明白她被迫上岗的僚机事业算是功德圆满了。

    和心仪的姑娘腻着走远，唐处愚良心未泯，转头和亲姑姑频频使眼色，横过大拇指朝好兄弟一比——良家少男，一八零大大滴有。

    唐水挑眉回了个wink，做口型“懂我。”

    青春期过快的抽条使得男生身量较高，宽大的棉质灰短袖笼着，身形略显单薄，却遮掩不了独属于少年人的蓬勃感。

    唔，目测确实有180。

    01.

    假期长了脚似的溜得飞快，下了武当陪老妈回川渝会亲友。

    大人们互诉衷肠，年纪相仿的王也和唐处愚算是多年难兄难弟。这次被半哄半强硬拉到景区当陪玩，下了出租内没出息的哥们当即就开闸泄了一池的春心，咕噜咕噜地往外涌。

    对老愚这见色忘友，干净利落撇他在一边的行径小王同学早已见怪不怪。

    虽说这事十有八九，但不妨碍挤兑两句，王也斜眼瞥向唐处愚，“欸知道这是哪儿不？你这恋爱能谈得舒坦？”

    “青城山下白素贞啊老王，亏你还自诩武当编外人员，这道教名山的故事你得互通啊。”唐处愚胳膊肘一屈，架上王也的肩，指点这徘徊在爱情长河旁，十六年没湿过鞋的孤寡。

    “不仅互通你还得细想，多多回味，开拓进取，按部就班约饭看电影是一般不会出错，但次数多了未免乏味。你看眼前这空蒙山色，诗文意象不过如此。操作得当，这清修变双修……”见心动女孩望向他，唐处愚撂下一句“欸反正我姑就暂时托付给你了，下了山就得原封不动的还我，掉一根头发拿你是问。”后脚不沾地迎了上去。

    02.

    天色阴沉沉地压了下来，细密的雨毛绒绒地附着上脸，鹅羽轻扫过般。

    夏季湿漉漉的水汽烘得人犯懒，王也不合时宜地发了会呆，刚路上就开始滴了，爬半道就得被淋一头，没带伞啊……得卖两件雨衣。

    雨水汇聚屋檐连着两滴落到后脖颈，王也后知后觉眨眨眼，想起旁边还站个大活人，于情于理都该由他先开口打个招呼。

    和一姑姑辈的妹砸啊。

    03.

    唐水秉持东道主原则，去不远的摊贩买了雨衣。回廊亭时见男生正左张右望，接着开始走动，多半是在找她。

    “同学我在这里。”唐水小跑着回去，怕王也听不见，又提高了音量，“我在这里。”

    女生逐渐跑近，看到她怀抱着的塑料包装袋，王也眨了下眼，“这是去买雨衣啦？”

    “对啊。”站定后，唐水抬头看他，神情流露期待，语气难为情，“但是只有一件蓝色了，我想要蓝色的可以吗？”

    “成啊。”王也被逗笑，“蓝色归你，剩下内件归我，给啥穿啥。”

    小王同学套上了件粉嫩嫩的。

    04.

    “来都来了，和我一起转转好吗？”两人整理好雨衣，唐水把票递给身旁的男生，迟疑地说，“唔……babypink。”

    本就对道文化心向往之，王也对眼下的道教四名山之一说不感兴趣那是假的，况且人女生都主动邀请了。

    “嗐。”王也微微躬身，接过门票，“那今天可就劳烦你啦，咱们结伴而游一回。”听着女生的称呼，眉头一挑复而舒展，他无奈又好奇地打趣她，“那您是什么布鲁啊。”

    眼前的西瓜脑袋是当下男高最流行的发型，也是最不容易出错的，碎发微微过眼，应该是疏于打理，整体清爽，似乎能嗅到衣角洗衣液的淡香。视线滑过男生下颔干净利落的线条，对视的一瞬间唐水微微歪头，眸光颤而亮，酒窝也跑出来惑人。

    “我啊……我是friendblue。”

    05.

    本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后来唐水建议，爬山已经很累了，不如保存体力，避免岔气，两人达成共识。

    椿仙行道狭窄，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栈道而上。

    两旁栽种桢楠树，叶片颜色深浅不一，长而密的枝条交织在一处。一时天地静谧，唯有穿林打叶声，翠鸟啼鸣声，溪水潺潺声。

    06.

    谁能料想到出发时间不同，步调不同的两伙人能上同一条船。

    长椅一侧在热恋，一侧在发呆。

    不是说没话可讲，而是天气真的很适合发呆。

    游船泛于画中月城。云雾、雨水滋润了脸蛋，水汽似乎渗进了皮肤，通透了身心，一呼一吸都格外清新。

    唐水回过头看了眼靠在一块的两人，又看向胳膊距离两个拳头远的王也，她难以避免地想，如果他是她男朋友，她就可以脑袋靠他肩上，挽着他两人一块发呆。

    “等会下山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嗯，好。”

    短短几个字，各有各的百转千回，实实在在被恋爱的酸臭熏到了，唐水嗅了嗅水汽解腻，真情实意地对王也说：“等会下山我也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啊。”王也随口一问，“吃啥。”

    “淋了雨，吃火锅好不好？”

    “当然好。”想到自家老妈吃火锅的习惯，王也想着多问一嘴，“鸳鸯锅可以吧，我这……不大能吃辣。”辣油从小涮到大，抗辣能力没半点长进，□□子遭老罪了。

    “可以的。”唐水眨眨眼，眉头一蹙，语气认真又担忧，“不能吃辣，那你以后嫁过来怎么办呢？”

    王也迟疑半秒，怀疑自己听错了，转过头看向唐水，唇瓣一哆嗦，吐出一个：“……啥？”

    男生神情诧异，初见时没精打采的眼，此刻溜圆地睁着。唐水弯了弯眉眼，口头调戏完神清气爽地转过头去：“没啥。”

    见女生没动静了，王也懒得追问，五官松弛下来，转过头继续发呆。

    07.

    “我姑说：你吃不了辣以后嫁过来可怎么办。”唐处愚悠悠地复述。

    “……”发呆发到一半，王也回过神又问，“什么怎么办？”

    唐处愚声情并茂地复读：“老王啊，你吃不了辣嫁过来可怎么办啊。”一旁的女伴被逗的轻笑出声，唐处愚低头朝她眨眨眼。

    “我吃不了辣嫁……”话头一噎，王也回过味来，意识到差点脱口而出的是什么玩意儿，烫嘴得很，含着也不是，咽了也不是。

    调情的话被翻来覆去地鞭尸，羞耻感节节攀升，唐水刚想制止，转头和王也对视一瞬，他犹豫地开口，磕巴了一下。

    “今晚上……她不答应吃鸳鸯锅了么。”

    08.

    因为人家一句脑袋卡壳或者善意解围的产物狠狠萌动了一把春心，唐水细细品了品其中滋味，真的是很奇妙的感觉。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苦。

    人生八苦。

    可细数起来，人生何止千难万苦：天伦之憾，风月之愁，黍离之悲，袍泽之恨，哪一件不是放不下、忘不了也舍不得的苦？

    可她想啊，总得拿得起，才能放得下，放得下，才能忘得了。

    《庄子·庚桑楚》中有言：“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

    名利、情绪和得失，世间万般皆是“动辄得咎”。既然如此，畏首畏尾太过矫情，不如试着去经历。

    那么，就从追了她快三个月的同班男同学开始吧。

    09.

    爬累了随便找个地歇脚，唐水忙着给其他游客拍照，王也得空去买了两瓶矿泉水。

    回来时见一群人聊得很是投机，几分钟拍照拍出感情来了似的，都笑得乐呵，不看年纪，一眼望去就是相约遊玩的好姐妹。

    “喝点水吧，这位蓝朋友。”

    刚和热心肠阿姨惜别完，唐水看了眼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的王也，接过矿泉水，语调轻快地道谢：“好贴心哦，粉宝宝。”

    中英互译之后更是尬得王也手指蜷缩三分，本能握紧手里的塑料瓶，一路上也逐渐习惯同行的女生是个爱捉弄人的性子。

    拧上瓶盖，王也轻咳一声，京腔大咧咧地掩饰一时的无所适从：“我说啊，咱能安分点喝水不？”

    “必须能。”唐水点到为止地拧开瓶盖，乖巧喝了两口，拧上背到身后去。半晌，她故作不解地问，“可是……不是宝贝你先开始的吗？”说完，微微偏头，准备明目张胆地看好戏。

    意料之外的，王也同样在看她，男生五官轮廓浓郁，神情却是疏淡的。视线一高一低短暂交汇，雨势见大，几滴沾湿睫毛，流入眼中，唐水飞快地眨了眨眼。

    王也眉头微扬，嗓音含笑，口吻掺了些无可奈何：“雨这么大，帽子也不好好戴是吧，给它个上岗的机会呗。”说罢，手探到她背后，把雨帽给她扣上。

    “忘记了嘛。”脑袋顶上多了点重量，唐水朝他笑了一下，抬手整理软趴趴的帽沿，“看来雨衣界的就业竞争也是蛮激烈的。”

    “谁说不是呢。”王也拍拍脑袋顶的粉帽子，叹口气，老干部调调，“欸好好干吧小同志，前途渺茫啊。”

    “我再拍几张，真的太好看了。”不远处的女孩举起相机，一边调整角度一边嚷着。她身侧的友人低声感叹，“有点伤感啊，下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眼前之景太美好了，很希望这一刻成为永恒……”唐水注视着王也的眼睛，征求同意般，“悲伤不奇怪吧。”

    王也一时摸不着头脑，隐约听到的两位女生的谈话，唐水的问题应该是由此延伸而来，便回了个稀松平常的答案：“当然不奇怪啊。”

    “那不悲伤奇怪吗？”

    再次抛出了问题，可似乎对于王也的回答却不再关心，唐水转回头，微抬下巴，只是望着高处。

    雾气层层叠叠，浓密地四处涌散，似乎快要凝成实体，熬成一锅香浓白粥，让人越发看不清上方陷入葱茏山色的石门。

    有些游客驻足留影试图为这永恒定格，有些脚步匆匆而过想着几时能抵达下一景点。

    斑斓的交谈，嘈杂的人影。

    物我无别，物我两忘，他是不觉悲伤的。

    虽是绵雨，可天却是白蒙蒙的亮堂，王也走神片刻，想到了丁达尔效应。而在丁达尔效应还未成形之时，光会振翅在雾中游走，慷慨地晕染整个林子。

    右侧几步远的地方是售卖吃食、饮品、字画、折扇的开放式小观，方桌上红烛灯芯摇曳，左侧的小庭院种了棵银杏，嫩生生的枝叶低垂，遇水滴翠，入目满是殷红的绸，系着游人满满当当的愿。

    打湿的碎发贴在额角，粘连在脸侧，女生眉眼清浅，面容虚镀一层朦胧宁静，裹着宽松的雨衣单立在这处，仿佛摈弃了周身染染，倏尔，走出了这纷扰。

    雨砸进坑洼的石路，破碎的镜面倒映出波光粼粼的蓝。

    檀香味淋了雨清冷得渺远，祈福的人跪伏求愿，上清宫的钟磬音荡涤袅袅烟火。

    莲台高坐，还是尘铭空尽，他看不透。

    “也不奇怪。”于是，他如实相告。

    10.

    登顶老君阁。

    山峦、江水、楼宇都在雨雾云海中若隐若现，白绵绵的烟云似乎伸手就可捧回一团。

    唐水试着伸出手，意料之中握了一拳头的空气，松开手扶栏远眺。

    “你下次来，我带你去都江堰吧，这次太晚了，下了山肯定闭园了。”说完，转身看去。

    王也插着兜，站姿闲适，背脊却是直挺地板着，山风无心，吹乱他额前的发，目光定定地望向远山。

    水汽翻涌，周遭景色清淡了些许，唯眼前一人浓得宛若洗砚池中的墨痕。

    闻言看向唐水，清亮的眸子化不开的润朗，他缓缓笑起来：“那敢情好啊，到时候联系。”

    一位束混元髻的道长从他后方而过，提着把大扫帚，步伐不疾不徐，几分拖沓，藏蓝身影一瞬与眼前的少年微妙重叠。

    唐水眨了下眼，于这方广阔天地，她似乎窥探到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清风入他怀，明月落其肩，少年人眉目迢迢，如遇三月春山，尽显融融浩然气，于是明了。

    原是凡尘客，乐做青城游。

    11.

    诶，谁知道呢，或许，她只是被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