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张楚岚和冯宝宝，王也和诸葛青寻了处长椅，坐下闲聊。
“那两个怪胎已经送走了？”
“嗯……杜哥送的他们。”
“唐老板呢？”
“她啊……今儿早上天没亮就走了。”
诸葛青轻笑，拖着调子，“诶呀，这么无情的嘛，都还没有说再见呢。”
“不过，唐老板应该有和你告别吧，老王。”
“嗐……算是吧。”王也无奈一笑，“你呢？准备回去吗？”
“不回去，离开这里我要四处转转。”诸葛青说，“如果不是这次出来，我也遇不上这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
他轻叹，“有点上瘾了啊。”诸葛青仰头，树下光影交错，滴落在青蓝眼眸，荡开明亮的波纹，“暂时实在不想回去。”
“嘿……”王也似有同感，眉低目垂，“这几天呐，我一直在合计，为什么内个张楚岚会这么游刃有余。”
“我这个人呐，不是自夸，从小就能把身边的所有人都应付好。”
“爹妈，老师，同学，我都能让他们满意，但无论是人际关系，还是成绩，对我来说真的只是应付而已。”“啧”了声，王也摇摇头，“我觉得这些玩意儿好麻烦的。”
“一想到以后，可能会和老爹一样，成天操各种心，我就头疼。”
“所以，我选择了正式出家。”
“知道么，在那之后，面对我身边人的时候，其实我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看你们这些愚蠢的人啊，成天为了自己那点小欲望疲于奔命。”
“看我，多逍遥，多自在。”王也仰起头，仿佛在回顾过去的中二时刻，“你们还在世间操劳的时候，老子已经出世了啊。”
“可是，这种优越感这几天荡然无存了，原来我也有应付不了的事。”
“而这么脱俗的我，不得不求助一个最俗不可耐的家伙，看着内两个家伙，我才发现自己有多蠢。”
“他们今天身上所拥有的，我不具备的，正是世俗的过往雕琢打磨后的结果。”
“而与他们比较，我所长的，无非只是更好命而已。”
“有个好家庭，更有个好师长……”
“一直逃避入世的我，哪有资格谈出世……”咧嘴释然一笑，王也起身，走出荫蔽，暖阳拥他入怀，“我也出来吧，做个行者……看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风抚林梢，群叶呢喃它来时的柔情。男人面容润和，万物似重新归入他眼底，生生不息。
“原来只有应付不了的事？”诸葛青笑着调侃。
十分享受阳光的青睐，光芒太盛，王也恍然，眯了眯眼，一笑了之。
应付人么，也回过味来了，他也算是被唐水应付一回，不过嘛，挺舒坦的。
而他，恰恰有些招架不住她，有些应付不来她，不……他并没有在应付她。
如果耗神费力不觉烦躁，只是希望对方能开心，这还算应付么。
“王也……”诸葛青说，“不管怎么说吧，通过这次的事，能有所收获就是好事。”
“不过……违法犯罪的事可不能干噢。”
“我不是内意思……”王也叹气，“唉，其实我在想，太师爷让我离开武当。”
“或许，是另有深意吧。”
“噢～历练一下，效仿祖师们，渡个情劫再功德圆满？”
“……老青啊，你之前不是老觉着，我和老唐这恋爱谈得突兀么，琢磨出来原因没？”
“怎么了，手都分了想到找我恋爱咨询了。”诸葛青一摊手，颇有先祖运筹帷幄之从容恣意，“为时不晚哦老王。”
“嗐，不是为这个，只是想告诉你……”
得知恋爱的前因后果，诸葛青沉默半晌，吐槽，“老王，分手就分手呗，骗人可不好。”
王也不予回应，一副“爱信不信，不信拉倒，反正他嘴里没半句假话”的怡然做派，抬脚往家走。
“不是啊老王，所以橘子糖是哪来的啊。”诸葛青长腿一迈，走在王也身侧。
虽说“啵嘴”是因为橘子糖，但唐水并未说明橘子糖的来源，他也没多问。
“不知道啊，老唐没说，我也没问。”
“果然你还是在瞎编故事吧。”
“因为糖果效力过了，所以女朋友和自己分手了”这套说辞……诸葛青腹诽，不会因为自尊心受挫，受打击太大，精神出问题了吧……
*
回到家，随便挑了几件换洗衣物，塞进旅行背包，扯掉吊牌，发现小卡片上画着红唇和一滴眼泪，王也失笑。
“水儿画的吧。”徐敏丽凑到三儿子身边，说着又往他包里塞了几件用品，现金，银行卡，一股脑都扔进去。
“塞进钱包夹层睹物思人去吧，小也。”王亦倚着门框，调侃道。
“能让一让吗，这位先生，挡路了。”卓宁从丈夫身边挤过，把手里的糕点盒往三弟包里塞，“刚出炉的，热乎着，路上饿了就垫两口，饭也不吃就要走……”
王也回忆起高考奋战的日子，母亲和嫂子把他当个宝贝蛋似的，亲自车接车送，一门考完，出考场就给护送到酒店里，各种研究食谱，倒腾营养餐，早些年父母时常出游，也是嫂子照顾他，做饭给他吃，就是这味道吧……
“嫂子，这是你做的么……”王也试探。
“我买的，你不是爱吃么。”卓宁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肩，她知道自己做饭不在行，“你小子没吃过水儿做的饭吧。”卓宁挤兑道，“水儿煲汤可好喝了，可惜有人没喝着哦。”
“不合适”三字令众人唏嘘不已，但又无从劝起。
卓宁心想，要能和唐水做妯娌，她们俩合伙开公司，鲜肉美男片叶不沾身，潇洒走一回，也是美哉。
“买卖不成仁义在，无论如何还是朋友嘛，小也，背起行囊走四方，这有空了，可以去成都转转啊，成都欢迎你。”唐明月了解实情，笑着帮王也解围，却也不乏对二人未来的期待。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难道清，难道情。
这听着听着，徐敏丽眼里就兜了包泪，喊他“小也砸”，王也连忙揽母亲入怀，低声安慰，“诶呦，徐美丽哭了可就不美丽了噢。”
“不哭，我不哭，过年要回家啊。”
“回，一定回，不回我上哪去。”
“那带水儿一块回来吗？”不待儿子回答，徐敏丽把包提起来塞他怀里，含泪笑着说，“去吧。”
路过王亦，卓宁朝丈夫使了个眼神，王亦朝弟弟包里丢了张卡，言简意赅，“花，出门在外，该花就花，都被除名了，别再学穷道士那一套了。”
大哥包揽海外业务，自己又常年不着家，二哥代为尽孝，父母承欢膝下，享天伦之乐，王也明白，是他在亏欠。他今年二十六，二哥长他三岁，而立之年，正当壮年，鬓角却生出了白。
兄弟俩对视，未言语，弟弟的眼神让王亦动容，他捋了把头发，说：“嗐，小事儿，我今晚上染染，明儿还要见客户。”
下了楼，见王卫国和唐江在沙发聊天，这个点二位本该在公司指点江山。
背着包，瞅了眼雕花大门，王也绕道沙发前，腆着脸，“那我走啦，老爹。”
王卫国咧嘴笑，“走吧，怎么还要你老子帮你开门？”
“哪敢呐，江叔，那我走啦。”
唐江应了，摆摆手说去吧。
见王卫国略微低下头，仿佛垂萎老树，神情浮现一层，极淡的落寞，唐江拍拍好友的肩。
挥斥方遒的董事长，不过是注视儿子背影渐远的父亲，无论是王又，王亦，王也，他的儿子们，都会走远，走向属于他们的，另一方远阔。
王卫国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便仍是那座巍峨磅礴的山，中气十足喊道：“臭小子，过年记得回家。”
王也没回头，“好嘞，您放一百个心，我啊，肯定回家。”
“去成都过年也行。”唐江笑着说。
“嘿，老江，我看他啊，没这福气。”
*
投了两枚钢镚，脑袋抵着车窗，熟悉的风景交织，流动，光影暖和喜人，眼皮子一打架，公交差点睡过站。肚子不停地击鼓抗议，下了车，脚程加快，在小吃街寻到老字号面馆——儿时和金元元他们压马路时找着的，有滋有味蝇头小馆，要了碗爱吃的。
火树银花，街市喧嚷，烟火气浓缩，膨胀，似乎要震破这方小天地。
老板吆喝着面来喽，满面红光说着“看您有点眼熟，多给了份肉，大小伙多吃管饱哈。”王也掰开一次性筷子，边道谢，说“高中喜欢来您这儿吃，您这店酒香不怕巷子深啊，熟客多再正常不过了。”说完，兴致勃勃地开嗦。
吃得一身汗，余光瞥到位中年男子，中高个，背着手，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心被浇了半碗凉水，端着面，咽下嘴里的一口，王也看向他，两人相顾无言。
“……您是？”
男人递来牛皮纸袋，让王也打开。
一沓照片，全是监视自己家中之人的惨状……
刚平和的心绪又繁杂起来，眉头拧起，王也一时半会摸不透对方的来意。
“接这个电话。”中年男子递过一部手机。
“喂，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入耳的男声清越，悠闲，似乎还能听见潺潺流水声。
“呀，王道长，你好！我们没有恶意……”
“不仅如此……我们还可能成为兄弟……”
*
“喂，老王？”
“老唐啊，有什么奇怪的陌生人找上你么？”
“陌生人，你当我几块糖就能骗走的小姑娘啊。”
“不是……”听这语气该是没去骚扰唐水，王也松口气，斟酌片刻，与她简述所遇之人，所听之事，省去些碧游村，八奇技相关信息，重点强调“看似和善，别有用心之人”。
“这样么……”唐水轻笑，“王也，也许当时我不愿意告诉月月他们实情，除了不想她们担心以外，还有其他原因呢。”
怎么扯到这了。王也问，“那还能因为啥？”
“唔……可能是想把自己置于弱势的一方博得同情，让丽姨他们对你施压，这样你就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
“毕竟你人这么好，让人很难放手诶。”唐水端起酒杯，浅抿一口，随后拉长调子，很烦恼似的，“这样……算别有用心之人吗？”
没得回答，耳边只剩对方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唐水无辜地说，“逗你的，我没什么事，忙了一天，刚从公司回来，你干嘛呢？”
“啊…我，”还没理清其中的感情逻辑，听唐水这么说，便不做他想，王也说，“我刚在吃饭呢，这不想着打个电话问候问候。”
“这么关心我么，宝贝。”
别墅邻湖，唐水懒懒地靠着沙发，曲起腿，远眺，碎金跃动清湖之上，再远便是高楼林立，万家灯火辉煌处，此刻正是成都夜生活的起始点。
“我才刚回来，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怎么办？”
似自问，自叹，不需要旁人回答，可柔软的，迷茫的语调化开在电波中，像是凑在他耳边呢喃情话。
王也有些无奈，能怎么办，凉拌，这女人就爱玩这套。
“也是玩笑啦，老王，我这边都好，挂啦，拜～”
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唐水歪头看向客厅深处。
屋内未开灯，月光惨淡地流淌，延伸至黑寂，几米开外，站在阴影里的少年，不作声响 ，面上佩戴琼鸟面具，木质雕花立体又精繁，圈画鸟眼，鸟嘴的几笔黑红涂料，更突显诡谲肃穆之感。
“糖糖，还好么。”
手机么。
“怎么，不敢来见我。”
“糖糖……”王逾冬无奈地说，“你杀我太容易了。”
“不过呢，是因为我还在普兰，所以并不是不想见你。”
“找我有什么事。”不想与他寒暄，唐水冷淡地打断。
“我找到天珠了。”
语气谈不上欣喜，似乎囿于此物四年的人不是他一般。
“所以呢？”
“帮我成为异人吧，我们一起活下去，好么。”
听到“成为异人”几字，唐水不由得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好久之前认识了一位朋友……”
马仙洪，八奇技之一，神机百炼的拥有者。
入藏游玩时与王逾冬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近段时期所造名为修身炉的大型法器，能将普通人转化为异人。
听完王逾冬的解释，清酒也喝了半数，杯底摇曳的小湖倒映女人清冷的面容。
沉默在空气中燃烧，似要烧光所有氧气。戴面具的青琼少年下意识放轻呼吸，怕惊扰对面思索中的女人，眼观鼻鼻观心。
还是年少多动，不经意地抬眸，见女人正注视着他，清泠泠的眼神极具穿透力，似打量似无意，只轻飘飘的一眼便不再看他。
心底一怵，少年抬手正了正脸上的面具。
不是罗桑么，也是，作为族中大巫，罗桑一定会陪在王逾冬身边。
摇了摇高脚杯，唐水朝他略一点头，友好地笑了笑。落在少年眼里，便如同一朵娇美的，诱人的毒花。
“好啊。”
“我们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