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说谎

    其中一个模样出众,嘴角挂了彩,正以肇逢春差不多的姿态立在办公室的另一侧。同样是昂首挺胸地垂着眼,姿态比肇逢春多了点傲慢,只有时不时目光扫过肇逢春时才微微转头。

    沈颂猜测这位可能真的是肇逢春的小男朋友——他向来不爱用“早恋”这个词——缺少爱的人去寻求爱,哪里谈得上早或不早呢?

    另一个则要普通的多,矮一些,也胖一些,鼻子上戴的眼镜已经狼狈地战损,整体倒也算齐整,对着教导主任显然要局促和焦虑得多。沈颂给他定性成不识时务的追求者,并且大概成绩还不错。

    在刘教导主任蜡黄着脸半是辱骂、半是牢骚的训导声中,肇逢春只说过两句话,一是“我在游泳”,二是“我不认识他”。

    俊俏男孩A冷酷到底一言不发,战损男孩B则因为时时被教导主任打断,始终张口不能成句。

    沈颂心里有底了。他猜想前一晚的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很快捋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连暑假都要坚持留校学习肇逢春肯定是过于焦虑了,于是半夜到操场游泳解压,同时男朋友陪在了身边。

    至于几个人为什么会衣衫不整地一起出现在说起来算得上暧昧的游泳池里,大概是深夜野泳的野孩子肇逢春扎猛子的方式太过惊悚,吓到了对她一直暗恋她的、她不认识的、同时眼神不太好没注意到人家男友在侧的B同学,于是后者不识时务地试图下水施救。

    可却由于操作太过鲁莽,反而好心办了坏事,吓坏了、也冒犯了此时衣衫尚且不整的肇逢春。

    然后自然就被人家一旁等待的男朋友给揍了。

    想及此处,沈颂只觉得年轻真好,感慨着“见世界”这玩意真特么是越小越美好。于是精神松懈,几乎生出了几分困意,肚子都开始叫起来。

    “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我……”B同学焦灼地申诉,刘教导讽刺和肇逢春的厌恶都令他难以忍受,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可又实在害怕再次被教导主任掐断再也说不出来了,于是踟躇半晌终于大声喊了出来:“我以为她要自杀!”

    聒噪教导主任似乎被这个回答吓住了,似乎被点到了“责任到谁”的软肋,张口愣在原地。办公室里一时静默,连沈颂的困意都几乎被冲散了。他其实并不太相信这句话——自杀?这样努力活着的人怎么会想去死呢?

    可这战损男孩实不像说谎啊。

    思量间,只听到肇逢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肩膀都耸立了起来,用带着冷漠的愤懑口吻质问:“我为什么要自杀?”

    战损的B同学又吞吐了半晌,才终于鼓足勇气似的嘶喊道:“因为,因为那天在医务室——”他的声音在拳齿相接的痛呼中戛然而止了——冷酷男孩A忽然又扑打了过来,将其扑倒在地。

    沈颂只好护住了僵在一旁的肇逢春,冷眼在旁看着。看来肯定是有难言之隐了,这小男友明显是不想让他说出来。

    等好不容易教导主任尖叫着把厮打的两人分开,B同学便只肯说是看到肇逢春几次去医务室,想是她心理压力太大了。别的再也不肯说。拼凑出来的事实,跟沈颂原先预想的倒也差不多。

    沈颂心知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但谈还是不谈,谈到什么程度,还是得看肇逢春本人了。

    最后还是没再往下谈,点到为止了。沈颂一时心软,顺带给两个小伙求了情,加上本身就是在暑假里,教导主任终于不再坚持要给两个男孩做停课处理,但最终还是要等开学看表现再决定记不记过。

    而肇逢春本身并没有什么大过错,教导主任一向先敬罗衣后敬人,当着罗衣人沈颂的面,除了言语刻薄,也确实没理由给肇逢春记过处分。只反复说暑期不许她再留校了。

    事情就这么着算处理完毕了。战损男孩被姗姗来迟的家长接走,冷酷男孩家长则只是通了电话说让他自己回家。

    一直饱受恶言的肇逢春此刻显得非常平静,跟在沈颂身后离开了教导处。下了楼,沈颂把肇逢春安排进了车里,自自然然地递了一瓶牛奶给她。自己则打开后备箱,抱了一箱水又返回了他们刚刚出来的大楼。

    再出来的时候,身后还带着教导主任那愉快的送别声。他看到不远处的肇逢春站在车外,和刚刚那个冷酷男孩隔着一臂远说话。

    “谢谢你啊,韩数。”女孩的声音尽量平稳。

    男孩挠了挠头,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又懊恼地垂下去不敢看她,说:“没有。这次其实算是我给你惹麻烦了。”他自己倒没什么,但对女孩被罚站了这一夜着实有些耿耿于怀。

    肇逢春笑了,道:“我是说,上一次。也谢谢你。”

    沈颂的出现适时地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他抬手拍了拍冷酷男孩——韩数——的肩膀,礼节性地问到:“要不要送你回家?”劳累了一夜,他心里并不十分承这男孩的情。

    “不用了,谢谢叔叔。”韩数看他,竟几乎有些打量的意味。也没多说什么,给二人分别点头致了意便要告别。i人沈颂不常接触小辈,还是头一回被同自己一边高的大小伙子叫叔叔,一下子竟然有些懵住了,于是也不再坚持,便招呼肇逢春上了车。

    “看来是恋人未满。”沈颂心中暗忖。刚刚肇逢春对韩数那一笑,是沈颂第一次看到她笑。忽春风化雨。沈颂立刻完全理解了战损男孩的痴迷,也看清楚了那个叫韩数的男孩纯粹的、克制的,但确然是出于好感的维护。

    沈颂没来由地想到三毛的《闹学记》:春天果然不是读书天。

    “笑,便?如春花,定能感动?。”

    沈颂饿得不行,于是就近找了个早餐店。

    那车在小店门口停得显眼,来来往往很多人注目。肇逢春坐在面朝外的小马扎上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并不懂得车,于是也跟着多看了几眼。沈颂帮她安排好碗筷,忽然发现她身上还披着自己那件昨天穿过的衬衣,颇有些愣神。

    肇逢春有些恹恹的,全没了在教导处时的精神头。沈颂觉得她肯定累了,身体也僵得拘束,看她时不时瞥着那门外,打趣道:“确实是豪车,”肇逢春怔然没反应,沈颂又手势夸张地指了指外面的车子继续道,“豪车,我也不常开。昨晚借来壮声势的。”

    说完,肇逢春果然不出他所料地笑了。

    沈颂心道:果然感动人呀。

    两人在这早餐店的餐桌上才算终于正式“见了面”。二人互相亮明身份,郑重互通了姓名,还莫名其妙地握了个手。在一早上的熟稔默契过去之后如此,也是够奇怪的。于是各自尴尬得使劲儿擦自己跟前的桌子。

    不过对肇逢春来说,可能也只有如此,“寄件人沈”才能真正具体成面前的这个活生生的沈颂;而肇逢春自己也终于得以从当年那个强壮婴儿脱胎成今日的完整个人吧?

    沈颂,沈颂。肇逢春谨慎地不问具体是哪个字,猜测地想,一定是“颂歌”的“颂”吧?圣歌那种。才能这样从天而降,把她从今天这样屈辱的困境里轻易地解脱出来。

    而脱出来之后,肇逢春突然就可以对教导主任那些无理由的谩骂、充满主观恶意是侮辱嗤之以鼻了——那不过是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的观点而已,根本不是事实,甚至都不关她的事!

    此时,肇逢春的注意力完全被面前卖力擦桌子的人吸引,那些困扰她的突然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沈颂,沈颂。他实在比她想的年轻太多了,以至于让“叔叔”这两个字都变得难以启齿。于是沈颂在肇逢春嘴里一会是“沈老师”,一会又变成“颂哥”乃至“颂老师”。

    沈颂体谅肇逢春经此一番波折,确有头脑混乱的权利——又实在忍不住嗔怪这女孩怎么就笨拙得如此令人发笑。听说成绩还不错,全校六十六名,当真是她能考出来的么?又真诚坦荡得令人心疼。

    “感谢您资助我。钱我一定会还给您的。”肇逢春忽然道。她声音不大,听起来情绪也平静,旁人看来甚至都算不上真诚。

    i人沈颂笑笑的,显得似乎人也不那么i了。他轻飘飘地接到:“我举手之劳啊,也没费多少心。”顿了顿,又笑眯眯地说:“我自己的课题而已,是逢春还是别的什么遇夏,都是一样的。”头都没抬。

    只是话没说完,声音不知不觉就沉了下来,有点讷讷。

    两人就这样无言地吃着饭。小小的早餐店里,售卖的是非标品的包子、豆浆、粥和油条鸡蛋,味道很好,令人怀念。只是沈颂的胃似乎和人一样疲惫,饿劲儿一过,总共也没吃下多少东西。而肇逢春则认认真真地把所有的东西都吃了遍。

    沈颂看着她吃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失礼,于是闭眼假寐。脑袋因为一夜未睡而出离了疲惫,带着一种游离于客观存在的冷眼凝视着他这个“客观”。

    他一时有点困惑,他怎么就出现在了这个小城,走进了这间餐馆,坐到了这个陌生女孩对面的呢?

    命运真是神奇。

    她不再是个孩子了,她依然需要他——可能跟需要其他的力量也没什么区别吧,他想——就像那年她的婴儿时期一样。可他必须得承认,她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她现在首先该是个女孩、是位年轻的女性。

    沈颂小心地斟酌眼前这个女孩,同那个需要赖他资助才能念书的孩子之间的边界。

    “我说谎了。”那“女孩”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沈颂还在神游,不由的一怔,几乎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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