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郑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北戎太子,纵然太子对他有着很明显的嫌弃。
朱良在休息。
整个封城陷入一种寂静的平稳之中。
朱良在的时候,封城是安定的。
也不知道这个奴隶身上有着什么样的魔力,竟然能让大家如此心安。
其他的兵士看不透他,卫郑也看不透他。
在他抓回了北戎太子之后,卫郑就更加看不懂朱良了。
不过他这个人有一个很大的好处。
懂得放弃。
所以他不再把目光放在朱良身上,而是盯上了呼延定。
晋国与北戎这些年的交锋之中,胜少败多,几乎没有一场拿得出来的胜仗。身为晋国人,将来晋王的母舅,卫郑对此深感忧虑。
所以他愿意跟着朱良来到封城。虽然是为了给自己镀上一层金,也能让他离爵位更近一点,但是最终,不是还能帮到朱良一些吗?
毕竟他只是一个奴隶,不是很能服众。
卫郑摸了摸鼻子,走到呼延定身旁,守着呼延定的士兵冷冷道:“将军吩咐了,谁都不能接近王子。”
“连我也不行吗?”
“不行。”
卫郑哼了一声。
自从那次篡位失败,周围的士兵对他就大不如前。
哼哼。
君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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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风阁。
蓝茵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卫将军了。
卫将军年纪已经很大了,可他保养的很好,隐隐还能看到以前英俊的样子。
“匕首呢?”
蓝茵站起身:“丢了。”
“丢了?”卫将军道,他这些年已经不大理事了,可是说出话的时候,还是带着让人恐惧的威严。
旁边的人跪下去了一片。
蓝茵垂下眼睛看着地面。
卫将军了解她,不再同她多话,对身旁的常嬷嬷道:“将她带到冰宫。”
“匕首找不到,你就不要出来。”卫将军道:“若是你将东西给了别人,那你就不要活了。”
常嬷嬷走上前,对蓝茵道:“走吧。”
蓝茵一言不发的跟着常嬷嬷离开,冰宫是一座四水环绕着的宫殿,处在栖苑的深处。
“我替你隐瞒了,可是将军还是知道了。”常嬷嬷道,她的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没有人可以猜透她的意思。
“为什么替我隐瞒?”蓝茵问道。
常嬷嬷惊怪的呀了一声:“你竟然会相信这件事不是我说出去的。”
她们正从一个亭子上走过,临水的亭子,上面遍布着绿色的荷叶。
“你没有必要欺骗我。”蓝茵道。
“看不出来你还挺了解我的。”常嬷嬷笑道,伸手拨开了她额间的碎发,露出抹了花香的额头:“我还以为这里除了阿照,就没有活人了。”
在其他人面前,常嬷嬷总是称呼姬照为阿照,可是到了姬照前面,她却会变了口风,随旁人一样,称呼她为姑娘。
蓝茵没有理会她言语里的嘲讽,虽然她想要说,这里原本就没有活人。
可是她说不出口。
冰宫对她们这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比死牢还要可怕。
因为她们童年的所受的惩罚都是在那里。
她向前走,表情一如往常,常嬷嬷将她送到冰宫的门口,她在门口站立,看着那个巨大的通透的牌子。
“冰宫。”她喃喃道,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
“姑娘是个聪明人,若是死在里面,恐怕阿照会伤心。”常嬷嬷道,她笑眯眯的:“若是姑娘愿意,我愿意救姑娘出去。”
蓝茵住脚,常嬷嬷接着道:“匕首在哪里?”
蓝茵微笑起来,指着头顶的太阳:“在那里。”
常嬷嬷脸上的笑容消失,看着蓝茵进了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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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匕首究竟在哪里,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几天之后,当姬照无意间问及此事,常嬷嬷笑眯眯的这样回她。
姬照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打在眼睑之上,漂亮的不像人类。常嬷嬷小心翼翼的说话,生怕惊扰了她。
她拿出放在兹水殿深处的那支笛子。那笛子是上好的材质做的,上面描画着云雾,不用想,定是哪位大师的手笔。
姬照的手指在笛子上面摩挲着,常嬷嬷又笑道:“姑娘可要看管好这个宝贝,这可是姑娘的身家性命。”
临风阁里放着一把匕首。
兹水阁里藏着一支竹笛。
蓝茵不喜欢匕首,姬照不爱竹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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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冰宫,尤其的清凉。
蓝茵依在冰冷的美人靠上,下面的河水里映照着她雪白的皓腕。
冰宫一共有五间屋子,很多装饰都是水晶所制。夜晚的时候冰宫不亮灯,可是水晶会在夜晚闪光。
她曾在这里度过很多个夜晚。她们是被千挑万选出来的,选出来之后,便会接受与常人不一般的训练。
冰宫便是其中的一个。
用童年的噩梦,惊醒成年之后的魂灵。从此千娇百媚的女人,只能成为噩梦的奴隶。
谁能走出来?
她们惧怕着并维护者,恐惧着并接受着。
因为她们无处可去。
身体随处可依,灵魂惶惶终日。
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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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照进了冰宫,常嬷嬷微笑着,站在外面目送她进去。
阿照,还是善良的啊。
常嬷嬷在心中暗叹,这样的阿照,实在是太过美好。
美好的不像是她的阿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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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照不害怕冰宫,相反,她恨它。
可是她走在冰宫里面,抚摸着里面的一切,却像是面对着很久未见的情人。
恐惧,哀吼,弱小。
到了最后,便是极致的愤怒。
笑的越欢,恨得便越重。
蓝茵在外面看着她,看她一间一间的从宫殿里面穿过,一点一点的抚摸着宫殿中的一切。
她眨了眨眼睛,偏头看向水中的月亮。
姬照出来了,她就站在她身边。
蓝茵没有说话,她知道姬照会开口,姬照在她面前,总是易怒的像一个孩子。
“你不想出去吗?”她问她。
蓝茵偏头看着她:“我可以出去吗?”
姬照不自在的偏过头:“若是你想,我可以帮你。”
蓝茵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姬照愤怒了起来:“大人的耐心有限。”
“你是来替卫大人做说客的吗?”蓝茵轻声问她。
“我不会替任何人当说客。”姬照道,她的脸色有些红,艳的像是一朵花,她仿佛很生气,但又在刻意的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可以容忍一切,唯独不能容忍背叛。”
他指的是卫将军。
蓝茵笑着看着姬照,姬照愤怒着,可她也害怕着。
这冰宫,没有人不害怕。
哪怕是经历过许多事情的常嬷嬷。
她强撑着,可是她的灵魂在颤栗。
愤怒带来的力量有限,离开后更是会抽空一个人所有的力气。
“你不要总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姬照急起来,她看着蓝茵的脸:“你会死的,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在颤抖,她的眼睛里面有泪光在闪动。
蓝茵转过了身子:“我会死,又与你何干?”
她的声音轻淡,就像在说一件事很平常的事。
姬照站了一会儿,蓝茵没有看向她,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她的衣袖破空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姬照离开了。
卫将军会不会杀她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把匕首在很遥远的地方,一个很温暖的人的身旁。
夏夜寂静,四周有蚊虫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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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呼延定被抓已经过去了整整五日。
呼延定在北戎的身份奇高,用他做筹码,可以谈到很高的价钱。
比如把封城以北北戎侵占的地盘全数奉还。
两军连年征战,晋国极少胜利,拿到那些肥硕的地方并不是朱良的目的,他的目的只在那三道防线。
拿下那三道防线,再派一个稳妥的人来守,便至少能维持晋国五十年的和平。
五十年,那时蓝茵已经老了。
他也算护她周全了吧?
那个梦境…
他后背惊起了一身冷汗,很快又恢复过来,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那个刻着双蛇回首纹路的匕首,此刻躺在他的怀里,沉静而安然。
身旁的亲卫给他递上了一杯水,他接过,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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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子外面是马匹的嘶吼声,烈日炎炎,营帐之外是扬起的风沙,朱良又在练兵了。
卫郑悄悄的溜了进去。
呼延定一见是他,立即转过了身子,面向墙壁。
旁边的卫士向呼延定投去了一个悲悯的眼光,然后转身离去。
卫郑谄媚的笑:“太子殿下。”
呼延定没有回答。
卫郑又凑到了呼延定面前:“太子殿下可是不舒服?”
呼延定在这里一连关了几日,每日卫郑都会来示好,这些话已经听得人的耳朵要磨出茧子来了。
呼延定闭着眼睛,过了会儿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朱良那厮已经与您国的将军谈好了,很快就能放您回去。”卫郑道。
呼延定轻哼了一声。
“他要放我,我却是不想走了。”
“哦?为何?”卫郑一脸的不解:“太子殿下为何不想要回去北戎?”
“大人已经留意到常跟在朱良身旁的那个男人了吧?”呼延定道。
卫郑点了点头,努力思索了一会儿道:“殿下说的是那个叫挚羽的男人?小人打听了,那人也是个奴隶,以前跟朱良有旧。”。
“是他。”呼延定道:“他原本是我身旁的心腹。”
卫郑大彻大悟,惊道:“我说呢,怎么您轻易就被朱良抓到了,原来是有奸细!”他脸上显出一抹坏笑,凑到呼延定身旁道:“殿下若是咽不下这口气,小人可以替您去杀了他。”
呼延定颇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我虽然恨他,但是相处那么久了,还是有些感情。”
卫郑又想了半响,又道:“不如小人让人绑了他,半夜送到…”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呼延定打断:“我想要自己报仇。”
这下卫郑可就为难了,因为他不能做主放了呼延定。
“若是朱良不放了我,会怎样?”
“殿下是大人物,朱良不敢私自处置您,必然是带回晋都,听晋王处置。”卫郑道,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
呼延定脸上带了笑:“大人可能做到?”
卫郑有些犹豫:“朱良是个莽夫,不太好说话。”
“这就要看大人的了。”呼延定收了脸上的表情,转过身道:“若能成事,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万一到了晋都,大王心血来潮,伤了王子的贵体…”卫郑道,呼延定笑了,道:“大人不必担心,本王自有自己的算计。”
卫郑想了想,吭吭的应了。
看着卫郑从门口出去,呼延定的脸上满是嘲讽。
就这般的人物掌权,朱良,晋国可还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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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良已经跟北戎谈好了一切,很快就会放呼延定回去。
拿呼延定换回边境的安宁,是他能想到的维持局势最好的办法。晋国朝局虽然混乱,但有这五十年的时间,总归是能喘一口气。他放下心来,旁边挚羽正在翻看案卷,他问道:“随我一起回晋国?”
挚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朱良明白挚羽的想法,他是个不受约束的人。
他刚想说些什么,卫郑进门来了:“将军,卫将军的信。”
朱良接过,展开信看,脸色逐渐变坏,他冷冷的抬起头看着卫郑:“你的手笔?”
卫郑先是缩起了脖子,随后又梗起了脖子:“随时报告军情,是我的职责。”
朱良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紧紧盯住了卫郑:“匕首的事?”
卫郑摊开手:“同大将军说过了。”
朱良蓦然站起身,匕首的事一旦被大将军知道,蓝茵会受到牵连。
看着暴怒的朱良,卫郑挺起了胸膛。
你能拿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