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静静,悄悄的。

    苏矜望拉开车门,抱着怀里的小包,坐到出租车里,说道:“去城阳村小区。”

    车门关上,师傅一脚油门,车开得几乎飞起,将苏矜望刚刚走出的二十四小时自助银行远远地甩到后面。

    苏矜望握着装有一万块钱的小包,神情微敛,向着窗外看去。

    一盏盏街灯向后飞驰,明明暗暗的灯光映照在车窗上,落进她的眼底,一片斑驳,她整个人都处在光与影的交叠变幻之中。

    “姑娘,”就在这时,坐在前头的出租车司机在开车的空闲里,抽空起了个话头,说道,“你这是去城阳村小区有啥子事吗?现在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小姑娘,可得注意安全。”

    “我是城阳村小区的人,”苏矜望将目光从车窗上收了回来,通过汽车前方的后视镜,正好看见司机向自己投来的探寻的目光,“我对那一块挺熟的。”

    “那也还是要留意安全,古话不是说了——小心才驶得万年船。”出租车司机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前面的路况,同时用一句老话结束了这场对话。

    出租车驶上了高架桥,对面呼啸而来的轿车开着远光灯,明亮的光线一闪而过,耀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苏矜望垂下了眸子,看着手中那装着一万块钱的皮质小包,心中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其实——要说起苏矜望的身世,很多人都得道一声可怜。

    她的父亲是个赌徒,母亲很懦弱,整个家庭中,唯一给予她亲情的人,就是她叔叔家的那个堂妹。

    可是,现在这唯一一个给予过她亲情,会甜甜地叫她姐姐的人,也已经遭人杀害了。

    她想,她也只有通过文字推断那些过去发生的事情了。

    除了十年前的同学自杀案件,她还想写本书探寻堂妹的死亡原因。

    早些年是时候,苏矜望祖父还是有些钱的,只是后来家境每况愈下,到了苏矜望父亲这里,也只能说是小康,没有更多的闲钱供他挥霍。

    原来——苏矜望的父亲是一家公司的白领,花钱大度,长得也算还可以,轻易地就和苏矜望的母亲勾搭到了一起。

    苏矜望的母亲也是个不学无术的,整天跟着几个小姐妹一起,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马路上压街。

    正常人家的姑娘不都应该扎个马尾辫,捧着书本,坐在教室里认真学习吗?而苏矜望的母亲可好,跟着社会青年跑了不说,还年纪轻轻就被人搞大了肚子。

    当然,苏矜望的父亲如果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她的命运可能也不会如此悲惨,只可惜——苏矜望的父亲就是个纯粹的花心大萝卜。

    在苏矜望母亲怀孕的那段时间里,苏矜望的父亲迅速找了个新的床伴,这件事情很快就被生下苏矜望的母亲知道了,她跑到苏矜望父亲工作的地方连哭带闹,直到苏矜望的父亲被辞退为止。

    这种狗血事情的发生无异于雪上加霜,两人本就岌岌可危的感情也彻底玩完,像是一根细树枝,一折——“吧唧”一声就断了。

    而苏矜望就是在这种压抑环境下长大的,能够靠自己的努力成为一位知名作家,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姑娘,”就在苏矜望意识逐渐飘远时,出租车司机的声音从前座响起,“前面就是城阳村了,你要在哪下车?”

    苏矜望通过挡风玻璃看了眼街灯下,那被铁锈糊住的栅栏门说道:“就这吧。”

    出租车司机看了眼计价表说道:“一共十五块五。”

    苏矜望用手机扫了出租车前座上挂着的二维码,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随后说道:“转过去了。”

    然后她推开车门,从出租车上走了下来。

    这里本是城阳村的旧址,是一个城中村,是一个建成于五十年前的老旧小区,经历多年的风雨摧残后,已然变得有些破烂不堪了。

    苏矜望沿着深灰色的水泥地,走过一栋栋破旧的房屋,最后——在一栋三层的单元楼前停住了脚步。

    此时已经入夜,昏暗的街灯是照不进这个老旧的小区的,当然,这个小区里也不会有人维修小区内那些照明的灯泡。

    苏矜望看了眼那已经破败腐朽到只剩下个轮廓的单元门,随后抬腿走进楼道。

    在正对单元门的那堵墙上还有原来留下的垃圾投放井,不过由于后续细菌大量繁殖、蚊虫老鼠增多等等一系列问题,早已经被封禁了。

    如今,墙上还留有当时封禁的铁锁,不过——却也和门口的单元门一样,锈的不成样子了。

    斑驳的墙皮上附着着一些霉胎,台阶上露出了水泥内的金属骨架,楼道窗户外攀爬着爬山虎,遮挡那本就不多的光亮。

    这里是苏矜望幼时的家——她父母现在生活的地方。

    所以,她早已对这一切破败见怪不怪,目不斜视地走上了二楼。

    “草,他娘的是不是你把老子的钱藏了起来!”

    “贱人,老子打死你……”

    随着玻璃碎裂的声响,男人的咒骂和女人的哀嚎同时响起,模糊地在楼道间回荡。

    苏矜望识得这两个声音,她暗骂一声,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冲上了顶楼。

    拿着钥匙的指尖在不断颤抖,几乎让她对不准门上的锁孔。

    她知道是过去的记忆又在作祟,她本不应该害怕的,她已经长大了……

    想到这,她没有再迟疑,钥匙在锁孔里快速旋转一周,接着她猛地拉开了房屋的大门。

    那个她应该称作父亲的男人手中正提着一个喝空了的酒瓶,骂骂咧咧地抬起了腿,一脚踹在倒在地上的女人的身上。

    女人的后背撞在饭桌旁的凳子上,塑料的凳子腿从地面上划过,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女人的尖叫响起,男人抬起了头,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眯缝着,朝着苏矜望看去。

    在看清是苏矜望后,他不屑地喷着鼻息说道:“哟,你这小杂种,还知道回这儿看看你老子死没死。”

    “老子告诉你,别以为你不管老子,老子就活不下去,狗杂种,老子就算明天死这了,你一毛钱也别想得到。”

    苏矜望没有理他,沉着一张脸,在倒在地上的女人身边蹲下。

    “妈……”

    她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那个女人的动作打断了。

    女人挣扎着向男人挪动,她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声嘶力竭地哀求道:“不是我藏的,我没有拿你的钱!”

    “相信我,相信我!”

    “我没有拿钱,求求你,相信我!”

    喊到这儿的时候,女人抬起了头。

    她的发丝凌乱,脸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那些东西将几缕和她身子一样枯槁的发丝黏在她的脸上。

    可能是她的这幅模样更加激怒了那个男人。

    男人骂了一句,就想抬腿踢去,不料却被苏矜望一拳砸在了肩上。

    踉踉跄跄,男人接连倒退几步,直至靠到桌子上,才停住了脚步,这让他不由想起上次苏矝望拎着菜刀,向自己砍来的那副凶神恶煞般模样。

    “狗杂种,你想摔死老子吗!”他骂道,“老子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你养大,你他娘的就这样报答你的老子!”

    “果然,女表子养的杂种就她娘的是个白眼狼,老子怎么不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就把你掐死。”

    谩骂的声音不断在苏矜望耳边响起,苏矜望用力握紧了拳头,深吸口气,压制住心中不断升腾的愤怒。

    “一万块,”她说道,“我要带她离开。”

    听到这,男人先是笑了一下,露着那有些参差的牙齿,朝着地面吐了口唾沫,说道“看见了吗,女表子,你家杂种还是那么护着你。”

    “不过,一万块是不够的,每月一万,不然我就把她拖回来打死。”

    苏矜望沉着脸将手中的皮质小包扔了过去,小包在地上打了个滚,堪堪停在男人的脚边。

    “滚吧,”她说道,“去找你的那帮狐朋狗友。”

    男人捡起了那个小包,拿出里面的一万块,点了下数目,嘴角带上了一抹醉醺醺的笑。

    他向前迈步,步履有些摇晃地走出屋门,一路哼着难听走调的下流歌曲,哼哼唧唧地下了楼梯。

    在下楼的过程中还和不知道谁打了个招呼,随着楼道间一道关门声响,这里——才彻底恢复了平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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