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皇宫动乱结束后,关于程瑶慧与靖安侯的尸身处理,皇上态度有些微妙。

    他先是念在周方展护驾有功的份上,允其带走靖安侯尸身,全他一个孝道。而对于程瑶慧,他则力排众议,将其依贵妃礼制安葬在贞陵妃园寝。

    程瑶慧联同靖安侯私创留行门,晋封大典上发动叛乱,企图火烧永泰殿,如此滔天大罪,皇上竟允她死后入妃园寝。

    即便皇上再宅心仁厚,但对于他们二人,好像并没有展示仁慈的必要,沈青黛实在猜不透皇上的想法。

    周方展带着靖安侯尸身回府的时候,陆掌司刚醒来。

    他头脑昏昏沉沉,只记得他入了靖安侯府,便被靖安侯拉着饮酒,他不过喝了几杯便醉了,倒在桌上的瞬间,他分明听到了一声“门主”。

    霎时惊雷贯耳,他一瞬清醒。

    卓兄死后卓家那一系列愚蠢行为,每次他都在接近真相时功亏一篑,这背后仿佛总是有一双手操纵全局,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用尽力气抬头看向靖安侯,很想要问一句为什么,靖安侯只是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他终于没了力气,沉沉睡去。

    陆掌司骂骂咧咧出了客房,正撞上周方展。

    他指着周方展一顿臭骂:“周方展,是你爹派你来监视我的吧?我告诉你,今日谁也别想拦着我。告诉你爹那个无情无义的叛徒,自今日起,我与他恩断义绝。”

    周方展面色暗沉,低声道:“我爹,他反叛失败,引咎自尽了。”

    陆掌司憋了一肚子的气方撒出来,怒气未消的脸上满是错愕。

    被沈青黛与赵令询接回中亭司后,陆掌司便将自己关在屋内。

    沈青黛很理解他的心情,那种一觉醒来天翻地覆,四顾茫然的感受,她已经历过太多。

    他曾以为,探破了神仙索杀人的案子,总算对卓凌有个交代,可万万没想到,幕后黑手竟然是他们情同手足的靖安侯。

    他坐在阴影处,整个人陷在椅内,思绪飘到少年时。那时中亭司正值盛宠,他初接掌司之职,年少轻狂,不懂迂回,朝中有不少人对他不服。每每此时,靖安侯总会拉下脸面站出来替他周旋。他仗着有人替他善后,不论京中大案小案,别人不敢接的,他都接,凡事只管去做,从不担忧后果。案子善后有卓凌,朝中又有肃王、靖安侯,那些年他肆意妄为,过得顺风顺水,完全不知愁苦为何物。

    直到卓凌身故,一切都变了。靖安侯心灰意冷,退出朝堂。肃王整日闭门不出,专心摆弄花草。

    留行门,彻底毁了四公子,毁了他的生活。

    他用十余年来追查留行门,可最后却发现幕后之人一直站在他面前。他突然觉得,他这十余年真是荒唐又可笑。

    他很想问问他,为何要如此狠心,对着自己的兄弟下此毒手。可他也去了,他连句为什么都无从问起……

    陆掌司消沉不过一日,很快等来皇上的召见。

    周方展虽救驾有功,但毕竟是靖安侯嫡子,朝中亲贵惊骇于留行门的凶残,连带着对周方展也颇有微词。

    周方展是皇上一手扶植起来的亲信宠臣,这些年他对朝廷忠心耿耿,凡事无不竭心尽力,皇上并非看不到。只是有时权力过大,不论是对他还是朝廷,都不是什么好事。

    在群臣抗议下,皇上思虑再三,下令暂勒停周方展官职,镇抚司一切事宜均由陆海忠接管,主要负责追剿留行门余孽及事后处理工作。

    陆掌司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自接管镇抚司后,开始对留行门进行疯狂清剿,不眠不休三日后,留行门安插在朝中的势力被尽数拔除。

    此次陆掌司一举揪出的留行门蛀虫遍及六部,此外钦天监、登州知府等亦被确认与留行门有染。他手段凌厉,干净利落地解决了留行门的余孽。经此一遭,陆掌司盛名再度享誉京师。

    沈青黛同赵令询去镇抚司探望陆掌司时,特意提到了留行门的陈瑞。

    “听王洪说,叛乱当日他便死于混乱之中,没人看清他是如何死的。”陆掌司头都没抬,满不在乎地说着。

    片刻,他抬起头来,盯着沈青黛:“他死了,并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

    赵令询侧身,不动声色地挡在沈青黛身前,问道:“陆掌司这是何意?”

    陆掌司别开目光,转向赵令询:“我听说,靖安侯叛乱前夕,你们曾到过侯府。生死关头,你扔下沈青自己跑了。”

    赵令询先是尴尬地愣了一下,又忙偷偷瞥了一眼沈青黛。

    沈青黛缓声道:“他并没有丢下我,那时候只有我留下,靖安侯才会相信赵令询已经被逼到绝路,进而对他放松警惕。”

    陆掌司看着两人,目光如炬:“那他怎么就能断定,靖安侯不会对你动手?还是,他知道靖安侯根本不会对你怎么样?”

    两人相视一眼,沈青黛咬紧嘴唇,不再说话。

    陆掌司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们不想说,我也懒得再问。只是沈青你要知道,有些隐秘你一旦要藏,就要藏到最深处,让任何人都没有触碰到的机会。你好自为之,莫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两人会意,躬身致谢。

    回到中亭司时,已近日中。方一踏进司内,张昂便拿着一大摞文书等着沈青黛。

    沈青黛签到一半,抖着手道:“这么多,我手都快抽筋了。”

    张昂笑道:“如今陆掌司代管镇抚司,他交代司内大小事务暂由你负责。别的都可以等,只是这些是圣上拨给中亭司的奖赏,还有这些是增俸的文书,你还要受累签字确认。”

    躺在廊下的施净一听到奖赏,一个翻身站了起来。

    “奖赏,钱到了?”

    赵令询回头望了他一眼:“你不是在休息,怎么这会精神起来了?”

    张昂笑呵呵道:“奖赏说是给中亭司,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圣上那是在嘉奖沈司正与世子爷。”

    说起这个,施净又有些不快:“说好我们三人共进退的,关键时刻,你们总是抛下我。”

    沈青黛解释:“当时情况十分危险,我们并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所以才未让你参与。”

    施净道:“我家中双亲尚在,危险的事不叫我,这点你们考虑得十分周到。”

    他话锋一转,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可是,城门撒钱这种事怎么不叫上我?”

    沈青黛一愣:“什么城门撒钱?”

    施净道:“怎么,你不知道啊?当日赵令询同周方展带着镇抚司的人冲进东直门,就是靠撒钱才混进去的,我还以为是你的主意。”

    沈青黛看向赵令询:“两箱?”

    赵令询咳嗽一声:“萱萱,本来我是要同你讲的,这些日子一忙就给忘了。我拿的,的确是你偷藏在中亭司库房中急用的两箱钱。”

    他脸色一红,接着道:“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补上,多少都行,如果你愿意……”

    赵令询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就被施净大笑着打断:“赵令询,你也太……你是小白脸当习惯了吗,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拿沈青的钱用。”

    赵令询气急,他一把抓过躲在沈青黛身后的施净:“你这张嘴是不是不想要了?我那是事急从权,如果她愿意,别说两箱钱,便是整个肃王府,但凡有她看上的,什么我都可以给。”

    施净挣脱着跑到沈青身后,嘴欠道:“我看,你是想把你这个人给她吧。”

    方才他们打闹已经引得赵捕头几人在廊下探头探脑,他这一声又气势如虹,整个中亭司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赵令询伸手便去抓施净让他闭嘴,施净牢牢抓住沈青黛,围着她转了几圈,一番折腾赵令询还是扑了空。

    几人正嬉闹着,门口有人报,宫里来人了。

    ***

    沈青黛与赵令询不敢耽搁,即刻入宫。

    两人一路走往御书房,沈青黛走在朱红夹道上,望着远方被火烧得只剩一个架子的小佛堂,想起当日叛乱的情景,心内隐隐不安。

    待到御书房门口,站在门前等候的宦官拦下了赵令询。

    “世子爷,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已卧床多日,前些日子又受了惊吓,世子不妨先去看望太后娘娘,以尽孝道。”

    皇祖母病重这些日子,他虽不能时常守着,却从不曾忘日日进宫问安。圣上此举,多半是要支开他。

    赵令询抓住沈青黛的手,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那宦官笑了:“世子爷放心,老奴以性命担保,圣上只是想同沈姑娘说几句心里话。”

    沈青黛松开了赵令询的手,冲他笑了笑,跟着那宦官进了御书房。

    进了内殿,沈青黛跪拜之后,垂头站在一边。

    皇上温声道:“你不要怕,抬起头来。”

    沈青黛依言,缓缓抬起了头。

    皇上看了许久,略带遗憾道:“不像。”

    沈青黛眼眸一动,思索皇上话里的意思。

    皇上却笑了:“眼睛倒是像。”

    沈青黛整个人僵直在殿内,大气都不敢出。

    皇上咳了几声,声音虚弱得似乎随时可能倒下,沈青黛偷偷一打量,才发现不过短短几日,他已形销骨立。

    “别怕,坐下。”皇上语气和善。

    他不甚清明的目光望向窗外,只看到一片萧瑟冰冷。

    “年少时,我曾无比渴望这个至尊之位。我以为得到它,便能拥有无上的权力、享有这世间所有的尊崇。可等我得到它,却发现这个位子是如此艰难。坐上这个皇位,我将不再是我,我是万民的仰仗,是大宣的希望。我不可以有自己的偏好,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人。我的一切抉择,只能福及大宣,而非惠于我。”

    “我是九五之尊,万万人之上,没有人能与我平起平坐,也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心里话。这些年,我很孤独。”

    沈青黛震惊,不知皇上为何要对她吐露心声。她不敢轻易发一言,只静静地听着。

    皇上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歪歪地倚靠在椅榻上,身形有些委顿。

    “元盛五十年,春,当时我还只是个皇子,被先皇派去登州,暗中调查登州知府贪墨一案。”

    “当时陪我一同前去的,还有靖安侯。我们在登州月余,很快搜集到不少证据,只剩最后一个关键账本没有拿到。靖安侯找人混入登州府衙,以待合适的时机,夺取账簿。”

    “我记得那日天气阴沉,雾气弥漫,本不是个好天气。可我们难得放松,便乘兴游船。”

    “四月的杨柳岸,春烟茫茫,整个湖面被轻雾笼罩着。无边烟柳之下,突然传来一阵笛音,一曲幽幽,如泣如诉,薄雾一般在湖面上飘飘荡荡。我被那笛声打动,翻出我的琴与之相和。很快,笛声感知到我在相和,一扫之前的幽怨,变得宛转悠扬,柔肠万千。一曲终了,我心中竟生出了惆怅与失落,还有隐隐的渴望。”

    “船渐渐靠岸,尽管隔着无边烟柳,我却一眼瞧见了柳色下那一点青绿。明明那么微不足道,却仿佛点燃了整个江岸,让沉闷的冬日一下隐匿于无形。”

    “那日,上天好像也愈发偏私于我,我们方至岸边,便降起了蒙蒙细雨,瑶慧就这样上了我们的船。”

    “那时她知晓我是弹琴之人,眼眸流转之间,我分明看到她眼中的欢喜。我一直以为,这是知音难遇,天赐的一段良缘。”

    “雨停后,我将琴赠与她。而她,亦将长笛送与我。我们约定,三日后,一同泛舟游湖。”

    “那日,我快活极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与人结交不看身份,不讲地位,全凭一腔真心。那一刻,我真真切切感受到,我是真实的。”

    皇上微闭着双眼:“可是,等我回到住处,肃王派人传来急报,说是父皇恶疾突发,形势危急,让我即刻回京。”

    “我匆忙回京,见了父皇最后一面,第三日他便驾崩了。我仓促间继承大统,国事家事乱作一团,等我彻底坐稳皇位,再想起她时,已是一年后。”

    列星随旋,四时代御,风云流转间,冰雪消融,草木枯荣又一春。

    一年,有太多变故。

    皇上眼中雾气升起:“我与瑶慧初相识,一曲琴音相和,她并不知晓我的身份,我以为她不在意这些虚名,我以为,她……是爱我的。”

    他整个人在椅榻之上摇摇欲坠,像是风中一株芦苇,随时都可能被风折断。

    沈青黛一直静静地听着,从头到尾,未发一言。

    人生不似初相见,终究难免怨恨心,人是会变的。

    皇上气若游丝:“你说,若非当初我执意带她入宫,若非我不肯袒露真心,她会不会,会不会就不用死?”

    沈青黛起身,抬眸定定道:“圣上,程瑶慧已经死了。”

    皇上眼神黯淡,无力倒在榻上:“她在,我方知我是我。她走了,我又是谁呢?”

    沈青黛望着皇上,眼中带着悲悯。

    这便是人间至尊位,竟是高处不胜寒。

    出了御书房,赵令询果然等在宫门口。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拉着她:“走,我们回家。”

    ***

    群雁南飞时,周方展已经收拾好行囊,动身前往登州。

    因靖安侯叛乱,朝中受留行门所累者牵连甚广,京中已无他容身之地。皇上念及他旧日功绩,终究不忍,加之大皇子见其当日英勇,起了爱才之心,主动替他说情。最终,皇上下令将他调至登州。

    他回头望了一眼晨曦之下的京城,策马奔腾而去,那些昔日繁盛与荣耀,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方出了城,他远远看到官道长亭内两道熟悉的身影。

    他下了马,走进亭内,望着两人笑了笑:“真没想到,你们会来送我?”

    赵令询一改往日的冷嘲热讽,客气道:“谁让你走得这么悄无声息,若非我特意找人看着,只怕你真就无人相送了。”

    周方展淡然道:“有人如何,无人又如何,这往后的路,终归只有我自己了。”

    赵令询看了一眼沈青黛,笑道:“周方展,你还有我们,咱们也算同生共死过,这份情谊,不值得干一杯。”

    周方展牙间发酸:“谁跟你有情谊?不过,酒倒是可以喝。”

    沈青黛默默倒了两杯酒,分别推至两人跟前。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赵令询拍着周方展的肩膀:“镇抚司现已由陆掌司接管,司内的兄弟,你可以放心。”

    周方展望着轮廓模糊的京城,叹道:“陆掌司的人品,我信得过。这京中,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秋风吹过树梢,枯叶飘零,周方展一身宽袍迎着风,竟有些萧索之意。

    沉默片刻,赵令询拱手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万望珍重。”

    周方展拱手回礼,转身离开长亭。

    沈青黛跟了两步,抬手想要叫住他,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忍住了。

    苍穹一阵悲鸣,一只脱队的孤雁,孤零零地展翅在白云间,孤独又无助。

    周方展蓦地停下来脚步,他回转过身,正对上沈青黛一双雾气腾腾的双眼。

    他走至她跟前,低声道:“沈青,我知道,以我如今的能力,帮不上你什么忙。可是……若是你日后受了什么委屈,或是觉得无处可去时,可以找我,我随时都在。我想,我们……不必见外。”

    沈青黛咬着嘴唇,竭力不让眼泪落下。

    她点头:“好。”

    ***

    如归楼开张,章老板特意邀了沈青黛。

    沈青黛一来不喜凑热闹,二来也脱不开身,直到十日后,才抽身过来。

    章老板果真是做生意的人才,他借着神仙索杀人案子的热度,生生将如归楼吹嘘成福泽宝地,偶尔还会来上几出破案现场还原,自开张以来,日日人满为患。

    抚尺声落,客堂内说书人登场。

    “话说,大宣近日出了件奇事,各位看官可知是何事?”

    众人纷纷议论道:“我们只知一向骁勇的大皇子回朝,被册封为太子,却不知还有何奇事?”

    说书人接着道:“自然是今日风头正盛的中亭司啊,自陆掌司接管镇抚司以来,中亭司掌司之位一直空悬,你们道,这新任掌司是何人?”

    “中亭司,不就是前阵子探破神仙索杀人的那个。”

    “是啊,就在这如归楼探破的案。当日,我就在场。十二年的旧案,轻轻松松探破了,你们说神不神?”

    沈青黛扶额,这个案子还真不轻松。

    “我怎么听说,探破这个案子的是位女司正?”

    “没错,前一段那个魔窟的案子,还有什么蝴蝶杀人,也是她探破的。”

    “这个我最清楚,当初这位司正女扮男装探案的时候,还在朝中引起过不小的争议。为此,肃王世子亲自到京中各地筹集万民书。鄙人不才,在万民书上留下过一笔。”

    “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初我不在家,我听我家那口子说,她也签过。”

    又是一声抚尺响,说书人道:“今日咱们要说的,便是这位女司正。如今,她已是中亭司的掌司。这位沈大人,可是咱们大宣第一位女掌司啊。”

    人群中传来异样的声音:“女掌司,这……于理不合吧?”

    “怎么就于理不合了?我只知道,她可是连一个小乞丐的命都看得很重。你说说,咱们大宣,有哪个当官的大老爷会在乎一个乞丐的死活?咱小老百姓的,不就是图能当个人吗,沈大人拿咱们当人,咱不能只拿她当女人吧?”

    “就是,那魔窟的案子,多少无辜的女子受到非人的折磨啊,惨得咧。若不是这位女司正,多少人要家破人亡啊。”

    方才异样的声音,很快便被其他言论淹没。

    施净推了推沈青黛:“听到了吗,你在民间声望不低啊。”

    赵令询将施净手推到一边:“注意身份。”

    施净不满:“怎么,她是掌司还是你是掌司?”

    赵令询瞥了他一眼:“我是说,她是女子,你给我注意点。”

    “这位兄台方才说,肃王世子亲自为其筹集万民书,不知他们二人是何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你们怕是不知,这位女掌司,很快便是世子妃了。”

    沈青黛略显尴尬,怎么讨论着讨论着,就变味了呢。

    赵令询却很受用,嘴角一直扬得落不下来。

    “世子妃?那这位女掌司她长什么样,好看吗?”

    说书人抚尺一拍:“话说这沈掌司,长得那是膀大腰圆,孔武有力,肩能扛手能提,一口气对付三五个歹徒不成问题……”

    施净一口茶喷了出来,盯着沈青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沈青,你真应该把章老板叫过来问问,如归楼是不是不想要了,什么人都敢用,这么信口开河的话,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沈青黛笑笑:“如归楼已经卖出去了,眼下山庄的产业都是翠芜在打理,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施净凑上去,笑嘻嘻道:“翠芜实在忙不过来的话,我也是可以的。”

    赵令询将他往后推了推:“你那双手,还是验尸更有价值。”

    施净冷脸道:“你对我客气一点,我现在可是沈青的娘家人。若是你得罪了我,难保你接亲时我不给你使坏。”

    赵令询扫了一眼施净,仔细掂量着他话中的分量,缓缓将手放下。

    施净愈发得意,沈青也不惯着他,拿起桌上的包子塞到他嘴里。

    “走吧,回中亭司。”

    见三人起身,一旁的小二麻利地跑过来收钱。

    沈青黛指着施净道:“他是施净,中亭司的。”

    小二一听到施净两字,脸上的殷勤又加了几分,躬身客气道:“不知贵客大驾,实在是疏忽,您慢走。”

    施净迷迷糊糊地出了如归楼,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赵令询笑道:“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这是她送你的生辰贺礼。”

    施净疑惑且不满:“一顿饭?”

    赵令询拍拍他的肩膀:“不,不是一顿,是一辈子。”

    沈青黛笑笑:“如今翠芜接管山庄的产业,她不擅客栈酒楼经营,我便答应以半价将如归楼卖予章老板。不过,我有个条件:那便是但凡如归楼不倒,施净可以去吃一辈子。”

    施净惊愕得张大嘴巴,呆愣在原地许久。

    待他回过神,两人已经走远。

    施净在他们身后高喊:“等等我,沈青,我愿意跟着你,一辈子。”

    赵令询皱皱眉,他突然觉得,这个生辰礼不太妙。

    ***

    不知睡了多久,沈青黛从梦中醒来。

    她恍恍惚惚睁开眼,只见日映碧窗,竹影摇曳,天已大亮。室内兰灯初灭,烟絮袅袅,她只觉头脑昏昏沉沉,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错乱的记忆纷纷涌入脑海:庄子上,木槿花下,娘亲翻动手中的纸张,很快折成一只纸蝴蝶。纸蝴蝶缓缓飞起,越过野菊丛,飞过篱笆墙,落在草丛中。她跑到墙外去捡蝴蝶,一转身,娘亲却消失不见……

    沈青黛一阵头疼,直闻到阵阵药香自窗缝中缓缓飘入,才渐渐清醒过来。

    换好衣饰起身来到院中,在庑廊下坐了许久,她才恍觉,娘亲离开她已八年有余。

    娘亲……

    沈青黛却止不住想起了程瑶慧。

    廊下金菊飘香,沈青黛伸手摘了一朵,插在发间,这大概是她为她做的最后的事了。

    一簇栀黄落在肩头,沈青黛抬头,深碧簇拥下绚丽灿烂的凌霄丛中,赵令询一身白玉袍,随意坐在墙头,修长的双腿垂在花间。

    沈青黛捏起肩头的凌霄花,放在鼻尖轻嗅着笑道:“好好的正门不走,爬墙算怎么回事?”

    赵令询也笑:“在外看到这一墙的花,突然就想摘一朵送与你。”

    沈青黛望着凌霄花,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凌霄,擅攀援,你是想让我攀着你这个高枝?”

    “直饶枝干凌霄去,犹有根源与地平。不道花依他树发,强攀红日斗鲜明。”

    “萱萱,这个世道,女子为官,本就不易。我想让你知道,我愿为树,愿一直是你最牢靠的依托。而你,只需逐日而行,凌云直上。”

    日光落在他俊逸的脸上,他笑容中带着坚定,静静地望着沈青黛。

    沈青黛心内一阵翻涌,原来她什么都不用说,他什么都懂。

    她仰起脸,朝他伸出了双手,赵令询会意,伸手将她拉上墙头。

    花墙之上,她与他并肩而坐,忍不住伸出手,感受着倾泻而下的日光。

    她轻轻靠着赵令询肩头,感觉到这世间的圆满原来是如此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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