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花时艰难地开不了口，店主有些了然，轻轻笑了笑：“不要着急，正巧我现在没有客人，进房间慢慢说吧。”

    包间内，花时面对店主坐在有软垫的木椅上，一盅茶缓缓泻入杯中，色如金汤，清香弥漫房间。

    花时不懂茶，此刻只是被烦躁的情绪驱动，下意识拿起茶杯，有些局促地抿了两口。

    “其实，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

    “我好像，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花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长篇大论自己的感受，将这个话头憋了回去，换了一种简要的说法。

    “我……我回不去家了……我父母都没了……”

    一些片段在花时脑海中回闪：“很多陌生人在我家……会打我……”

    突然，花时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头痛得厉害，不愿再回忆，于是卡在了这里。

    “对不起姐姐，真是麻烦你了，”花时低头看着身上的淡褐色衣服，眼神盯着衣服的走线。“我，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没关系。——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花时，花朵的花，时间的时。”

    “真好听的名字，我叫张晚令，”店主拿起一支笔，洋洋洒洒写下自己的名字，转给花时看，“你可以叫我令姐姐。”

    “小时，没关系，难受的话，可以之后再慢慢想。”令姐姐又给花时斟了一杯茶——在花时焦虑的时候，一杯茶已经不知不觉被喝完了，“你有地方可去吗？要不这样，你在我这儿先住一晚。”

    “不用不好意思，我这里客人并不多，有时也会有朋友来住一晚，都是很平常的事。”

    令姐姐的眼中的怜爱，在这个时候有些温暖到花时的心。

    她索性暂时把脑海中纠结不清的痛苦搁置，连忙向令姐姐表示谢意。

    来客人了。“我忙的时候，有事也可以找店里的姑娘。”

    花时决定先自己转转，没有去打搅令姐姐和小店员。

    关上门的包间是隔音的，听不到里面的交谈声，但大厅内的谈话还是被花时捕捉到了。

    有几个这里的是熟客，令姐姐会以“老师”称呼，再仔细听，原来是心理咨询师。

    联系到茶舍里的各种设备物品，看来，这里主要是被用作心理治疗的地方。

    花时走到大厅里，看到一角有各种纸册，于是坐下翻了翻。有一些教材书物《xx心理学》《xx疗法》，也有诊断手册、量表等。

    花时翻到抑郁症量表、创伤后应激障碍量表，看了看里面的描述，突然有点兴趣。

    看小店员正好在旁边，于是举起这个，问她：“这个是要收费的吗？”

    “啊，不是，他们做治疗的都是在电脑上输入，有专业的量表，数据统一保存管理的。”小店员看了看，“这些就是随便看的资料，你要我还可以给你拿几份。”

    “好，那谢谢了。”

    花时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边读边勾画起来。

    这一时间，店里罕见地人多了一些。

    大厅另一边，靠近店门处，咨客刚走，令姐姐正和一个刚结束工作的咨询师轻声闲谈，店门又被推开了。

    朱黎昕走了进来，清越如风铃般的声音，一点不打破店里的气氛：“您好，店主在吗？”

    “我是店主，您是有预约吗？”令姐姐简单结束了闲谈，走了过来。

    朱黎昕微笑了一下：“啊，没有，我是想来找一份资料……”

    朱黎昕一边说着，冷不丁看到一个身影。

    一改之前灰头土脸的样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正背对他书写着什么。浅褐色的衣领露出一截瘦削白皙的脖颈，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时不时被发尾扫到。

    朱黎昕眼神不自觉变得淡漠了些，笑意收敛，盯着她出了一瞬神。

    花时在这边填着量表，一边读一边回忆，勾选完了又自己统计数字。才做完一个，正做另外一个，突然她感觉背后好像有一道目光在盯着她看。

    她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工作。看来是她现在神经还有点敏感。

    不过——

    她瞥到了另一边，大门旁一个熟悉的人——是那个叫“朱黎昕”的男人没错，还是那个纯黑色的衣袖，那双润白、骨节分明而又修长的手，此刻搭在台面上，百无聊赖地活动着手指，好像是在等待令姐姐给他拿什么东西。

    花时猛然警觉，觉得还是避开这个人比较好，但又不能惊动他，于是悄悄放下手上的东西，趁他没注意，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大厅。

    花时上了楼，手上没有什么书册可看了，于是她在没关着的房间各处转转。

    楼上的各类设备比较多，花时走进一间屋子，里面仪器大多是关机的，屏幕黑着，花时仔细观察，能大概猜出大多是用于检测的。

    另还有一间大屋子，这里面的器材很多都贴了使用指南，更好辨认，脑波干涉睡眠舱、心理辅助训练仪什么的。

    有个VR心理宣泄仪倒是让花时觉得有点好笑，她认真看了说明和示意图——这和她的VR游戏机有什么区别？

    令姐姐这会儿也上了楼，正在指点小店员操作一台庞大的仪器。这仪器看起来是崭新的，一些包装膜都没有完全拆干净，她们的操作都很谨慎，想来应该比较贵重。

    “小时啊，怎么样，我看你对这些还比较感兴趣？”令姐姐把关键的内容交代完，走到花时这边来，向她笑道。

    “嗯，好多机器我以前也没见过，挺新奇的。”

    “这边是做实验的地方，有的设备都是新研发出来的，平常外边是难见着，想不想试试？我有好几个客人都觉得挺有意思的。”令姐姐顿了顿，看着花时前面的几个设备，“不过这几个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这个睡眠仪等你休息的时候可以体验一下……”

    “啊，不会麻烦你们吧，”花时倒是有点跃跃欲试，“我看看就行。”

    “不会，你别客气。”

    “这个是什么啊？”花时终于问了那个小店员刚才在操作的新机器。

    “这个啊……”令姐姐走回新机器前面，“这是最新研发出的一种仪器，叫联结2号。”

    花时于是也走上前去。

    联结2号纯白的外壳圆润得没有一点棱角，上面有一个凹下去的小标识——Mind Connector 2，内壁是光滑的亮黑色。启动的时候，外壳边缘上一条灯带连同仪器的名字标识发出淡蓝的光。

    这样巨大一个仪器，里面却只能恰恰好容下一个人的位置。

    里面似乎没有任何操作界面，应该是远程连在了一个计算机或者什么设备上，作为控制端。

    令姐姐想了想，应该是在斟酌一种避免专业术语、花时能理解的介绍：“这个仪器是可以对大脑进行深度的催眠，然后再有控制地唤醒到某种状态——这是可以定量的。”

    “事实上，有一种猜想，当大脑的一种脑电波，和一个……嗯，我们发现的一个特定的电波产生共振之后，可能会对受试者产生很多神奇的影响，可以帮助治疗。”

    “譬如说，帮助心理疗伤，恢复记忆——哦……不过你现在应该不适合体验这个。”

    “还在实验阶段，可能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作用。”

    “令姐姐，”花时听完突然说道，“我想试试——可以吗？”

    “啊？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你……”令姐姐有点诧异，比较认真地跟她说，“其实你现在的状态，我不建议你试，最好还是先休息休息，可能，会有点痛苦。”

    “嗯，我没关系，只要不耽误你们工作。你们先忙也可以。”

    “好，那我跟那姑娘交代一下。”

    花时突然做的决定并不是不过脑子的冲动。

    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她觉得要把握住。

    眼下她是这样一种处境：就算令姐姐好心，也最多在这里留宿一天，她如果要活下去，必须先理清楚自己的情况——她连自己怎么到这个鬼地方的都不知道，而她的心理状况，却根本不能支持她回想之前的事情。

    或许，通过这个仪器，能给她一些重要的信息，能帮助她突破这个处境。

    令姐姐向小店员交代了一些准备工作，然后对花时说：“这样，一会儿还有客人要招待，等到晚上的时候我们开始？”

    “好，没问题。”

    回到楼下，花时想起之前没做完的量表，但是没在大厅的茶几上找着，想来想去可能是打扫的时候被收走了，只好作罢。

    天渐渐黑了，来访的客人都结束了谈话，包间空了出来，茶舍对外打烊了。

    小店员已经将实验的各项准备工作一一安排妥当。

    “小时，你来看看。”令姐姐又带着花时更加仔细地观察了联结2号的内部，交代了一些基本事项。

    里面的设计相当简洁，没有任何按键按钮或屏幕，只是自带一个像VR眼镜一样的眼部设备，座位的弧度恰巧贴合一个人坐着的姿势。

    这一端几乎没什么需要操作的。

    “一会儿你带好这个眼镜，坐好就可以了。”令姐姐又指了指座位上左手位置的附近，隐约有个凸起，“这个是呼叫铃，如果中间遇到任何问题的话可以按，——不过，其实也只有开始和结束阶段能用得上。”

    “不用担心，我们在控制端那边会实时监测你的情况的。”令姐姐温和地抚了一下花时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