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花时坐进联结2号的内舱,意外的是,看上去光滑、金属质感的座椅,触感竟然很柔软。

    花时像是整个人陷在了一个巨大的棉花堆里一样,身体被包裹住。

    她佩戴好眼镜,眼前的光线失真了,座椅前好像有什么屏障升起,把她身体固定住了。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不在这上面了,身体仿佛渐渐没有了感觉,融化在了周身的世界,思维飘飘忽忽走向了一个高处。

    一切沉寂了,世界是一片虚无,然后虚无又化作一个小点。

    好像就是下一秒,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花时渐渐有了意识。

    她好像听到远处有声音,但很模糊,究竟是什么声音,是谁?她想回应,但无能为力。

    她的意识努力地朝着声音的方向靠近。

    “是你吗?”一个比较中性的声音。

    这是什么,是在和她说话吗?

    但接着又安静了很久。

    “……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一些。”

    “这很好。”

    这个声音一开始还断断续续不太稳定,逐渐变得清晰一些。

    “你是谁?是在对我说话吗?”花时没想到,自己竟然发出了声音,不知道对面能不能听到,“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可以。……看来不太稳定。”后一句话是对面轻声嘟囔的。

    花时又急忙追问:“你是谁?为什么我会……见到你?”虽然她不确定这算不算“见到”。

    “A。……我是A。”

    “A?”这个音节短到花时愣了一下才确定说的是什么。

    对面又安静了半天才出声,用一种怪异的语气:“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我没有,”这个语气让花时感到不舒适,下意识反驳出口,但又把语气委婉了一些,“什么,不是,我可能暂时有点想不起来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哎……麻烦。”又是一句轻声嘟囔,“你最好记清楚了,你是为了Hels而来的。”

    “什……什么东西?”花时是真的没有听清楚,她突然感觉有一些熟悉的画面,但又感受到了痛意,不知从何而起,麻麻地侵入她的感知。

    “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契约。你是为了寻找Hels而来的。”

    “不过,没听清也没关系,你会知道的。”声音逐渐又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花时忍耐着痛苦,努力地去听辨这几句话,见声音又开始不稳定,情急之下赶紧问道:“我……我怎样才能再联系到你?”

    “现在还不清楚。”

    然后再没有声音。

    花时像是在虚空中待了很久,她回想着刚才的对话,但逐渐思维又漫游出去了。

    再有意识,她好像是在做梦。她又回到了陌生又亲切的噩梦之中。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但还是置身在梦中。

    那好像是她高中时的模样,还穿着熟悉的校服,因为这一天是拍毕业照的日子。

    高三的学业艰苦,但回过头来,好像也熬过去了,身心一下空了出来。

    那天的天好像格外蓝,开阔,好像积攒在心头的一口气终于长长地舒了出来。

    高考发挥得不算超常,也不算差,对她而言是稳定发挥了,她自认为,够上姐姐的那所学校的分数线应该问题不大。——啊,姐姐,那股期待又涌了上来。

    自姐姐考上了离家一千多公里外的名校之后,家里就少了一个超级疼她的人,虽然,直到高考前,姐姐都经常跟她通电话打气,但有时候还是会想念。

    姐姐的学校在一个别有风情的大都市,和她的家乡的城市很不一样,校园的建筑非常漂亮,她去过一次,拍了照,后来一直作为高三自我激励用的照片。

    回到家,爸爸不在,可能还在加班,妈妈的脸色好像不太对劲,凝重得让花时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高考成绩还没出来……难道是爸爸的工作上遇到麻烦了?会过去的。

    “小时。”花时看着妈妈,突然不想让她说下去。

    “我要告诉你个很不好的消息。”不知是妈妈说得艰难,还是花时听得艰难,“爸爸得癌症了。”

    “是晚期癌症。”

    “癌症”,花时从前只觉得它是新闻里、别人故事里的词,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离她这么近,直接落到了她最亲的人身上,落到了自己的世界。

    人生好像被按下了一个暂停键,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拐去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而她虽然站在原地,但命运已经掌握了主动权,裹挟着她往前走。

    妈妈笑意盈盈的脸被愁容替代了,四处奔波忙碌,原本殷实的家庭好像逐渐紧张起来。

    她的学业被暂停了,但这都已经无暇顾及了。

    她第一次意识到,其实她们家的经济状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富足、坚实,疾病好像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恶魔,啃噬着爸爸的身体,也吞噬掉家里的钱。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她们真的只想让爸爸活下去。

    家里的积蓄已经填不够这个无底洞,于是只得借钱,然后是更加下策的办法。

    时间不知道怎么就过去了,花时好像什么都没做,还享受在昨日幸福的一家四口之中,但是再一回头,家就变得残破不堪了。

    啊,这就是梦里啊,花时突然意识到,快醒来吧,醒来就好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

    但是花时又到了医院里,妈妈哭得没有声音,但是心碎肠断,她看着妈妈本就蜡黄的脸色和没有神采的眼睛,担心她哭得晕过去,但是她自己眼前却先被泪模糊了。

    爸爸。她的情绪控制不住似的胀酸了眼睛,洗刷了面容。

    这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爸爸的面庞、她生活中的一切就像沙子一样,被一阵风吹散了。

    她们终于还是等来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她好想再去过一个高三,以前她觉得那是苦的、累的,但现在觉得像幻觉一样幸福。

    每天放学回来,迎接着她的是爸爸亲手下厨的可口丰盛饭菜,把一天的疲倦都扫清了,妈妈一边看着她大快朵颐,一边听她叨叨絮絮地讲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嗡——滴滴,滴滴,心电监护仪上已经呈了一条直线,仪器发出的声音仿佛隔离在一块玻璃罩之外,她像是耳鸣了一样。

    白色、银色、黑色、红色、发着光的、灰暗的,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了一幅水彩画。

    ……

    她好像回家了,但是家又不是原来的家了。

    妈妈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强撑着的力气,终于溃败了,日日夜夜只剩下了恍惚。

    妈妈对外面世界的一切,都反应淡淡。

    有时,花时握住妈妈的手,看着她,仿佛握住了一个残破的灵魂。而花时觉得自己也是如此。

    但花时没曾想到,她们的家里的经济情况实际已经恶化到这样一种地步。

    不知怎么,她们身边再也没有能联系上的亲戚好友,有的只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好像永无止境的催债信息、电话。

    电话的铃声如今好像惊心动魄的催命铃,让花时原本迟钝的心又变得惶惶起来。

    但看向妈妈,她如今的眼神里只有涣散,好像已经没有了知觉。

    花时发觉自己原来站在一个大漩涡之上,正被吸入其中,一切都在下坠,但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等待着,越吸越深。

    威胁的警告让她不敢轻易出门,她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样一步。

    有点渴。她去厨房里习惯性想拿一瓶矿泉水喝,发现纸箱子里已经空了。

    正想订购几箱,但支付软件不知怎么也被限制了,她便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大小差不多能用的壶,接了半壶自来水,开火烧。

    她咽了咽有点干哑的嗓子,等等吧,平时没有过这么想喝水的时候,大概是哭得嗓子干。

    她打开任何一个电子设备,好像催债的威胁声音就从一切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充斥她的世界。

    于是她把一切都关上了,就地无声地坐在房间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不知是哪一天,“砰砰砰”,久违的敲门声,粗暴又急促,敲得她心脏也跟着砰砰砰的,她总感觉自己有些发抖,跑去开了门。

    妈妈也在一旁,暗淡无光的眼睛看向门,露出一丝紧张、恐惧的神情。

    几个五大三粗的陌生面孔出现在门口,面上是恶狠狠的神情,向妈妈走去。

    只见说时迟,那时快,她手脚比脑子反应得更早,拉起妈妈从门口跑了出去。

    她好像肾上腺素在那一刻释放到了最高点一样,用平生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沿着楼梯向下跑去。

    后面好像追了过来,她于是就朝着前方跑过好几个街,算好车流交错的时差,拐过几个拐角,一会儿甩开了一段距离,一会儿却又追上了。

    有一会儿,她感觉她已经让他们追丢了,但是也不敢停下回头看,只敢不停地往前跑,对自己说,再多拉开一些再停下。

    她不知何时跑到一个三面有建筑的地方,底下是人流,一时之间没有一个出口,眼看着他们已经就要拐进来,她着急,于是就飞了起来。

    她飞呀,用力飞呀,越飞越高,但是不敢喘一口气,终于飞过了屋顶。他们追了过来,但成了芝麻大小的人。

    她带着妈妈,远离这个地方,向前飞去,遇到更高的建筑,就努力往上飞一点,终于飞到了云层一样的高度。

    她不知道向前飞了多久的距离,不敢松一口气。她想,这应该足够远了吧……

    ……

    她又看见一个黑乎乎的房间,她坐在房间里,房间只闪烁着电子显示屏的光,变幻地把一个身影照亮。

    外面好像在下雨,又好像是幻觉,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这些都被隔离在了房间外,无法确定。

    妈妈已经不在了,花时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去哪怕抬起一根手指头。

    她连眼神都不想动,就这么看着前方。

    过了好久,她才闻出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

    是谁的血?原来是她自己的。

    身上布满了伤口,密密麻麻,不知轻重如何,但她想忘掉它们,忘掉痛感。

    眼前这个人穿戴着黑色的袍子或者披风一类宽大衣服,黑色的衣服把他整个人都裹了起来,让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又或者,那个位置本就是一片虚空。

    她就盯着这个朦胧变幻的光,打在这个人身上,自己的心好像静止了,一点声音、波澜都没有。

    渐渐地,她竟有些睡意,想阖上眼睛。

    这人开口了,是一个年轻的女生声音。

    她说她叫A。

    她说,我们来做一笔能双赢交易。

    花时看着那一片虚无黑暗的脸的位置,好像讲了很多东西,但是不知道她在讲什么。

    但她提到了“姐姐”。

    姐姐?花时的神经终于有了点反应。

    姐姐办理了退学手续,还在往回赶的路上,还不知道家里的遭遇,还不知道妈妈已经没了……

    姐姐,这是她最后的一点火光。或许能让姐姐活下去……

    “我需要你到另一个世界去替我拿回一个东西。”

    “在那里,你不会死,也不会老去,直到你拿回它——”

    “那时候,我们就会再次见面。”

    “我答应你。”她听见自己说道。

    契约仪式启动了,那一刹那的光终于照亮了整个房间,但她还是没看清A的脸。

    自己的名字被写在了契约上,被永久地封存了起来。

    A在她眼前操作着五光十色的契约,她看着看着,眼皮终于克制不住闭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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