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平元十二年,御史中丞江郁,弹劾戍边忠武将军王林人等结党,陈列私通外寇等数十罪行,朝野震动,帝命刑部张成彻查。

    平元十四年,刑部尚书张成上书“江郁弹劾系谣言,查证不足,忠武将军未有不臣之心”,帝准结案。

    平元十六年,江郁于家中服毒,疑畏罪自杀,上谕:“谏言虽误,朕念其初心之诚,既已身死,过往不咎,祸不及家人,此事作罢,不许再议” 。

    平元十八年,今上御笔亲批“忠武将军戍守边关、尽心国事,朕感其年岁已高,特赐卸甲荣归,在京颐养天年”。

    平元十九年,张成赴任连州中州刺史,上任途中遇流寇,亡。

    ……

    平元二十一年。

    祁国,京都。

    二月之际,正是草长莺飞、绿柳吐芽的时节,万物一片生机勃然。

    考生纷纷赶赴京都,备考春闱。

    城外的东风茶楼处,三三两两的读书人正在此处歇脚。为着揽客,小二抖起嘴皮子,说起京中的新鲜事来:

    “各位公子爷,要说近来京都最热闹的事,莫过于‘王子起醉酒纵马踏人案’。这王子起不是别人,正是咱大祁国的忠武将军的独生子,如今被御史杜长青告上了御状,列了数起罪状。”

    “这杜长青,莫不是要学江郁?”

    听闻这事,不知怎的,有人话锋一转,说起了江郁。

    七年前,江郁状告忠武将军,也列数道罪行,谁承想居然是诬告,最后畏罪自尽。这一案,在民间是传得沸沸扬扬,被民众称之为“江郁构陷案”。

    在座的读书人自然也都听过。

    毕竟江郁身为元年探花,天子门生正经出身,又直言善谏,此案之前,曾备获清流推崇。

    不过如今,江郁已是读书人之耻,提起他,众人纷纷唾弃道:

    “这江郁名为谏臣,实为奸臣。据说,他状告忠武将军私通外寇,实际上他自己才是被买通的那个内贼。”

    “试问天下有谁不知道,这忠武将军战功赫赫,又是当今二皇子的母舅,身份那是何等尊贵,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去通外寇,这不是把自家的江山往别人手里送么?”

    “是啊是啊,再说若不是构陷忠武将军,他怎么会畏罪服毒自尽啊。”

    ……

    不知为何,茶楼旁,一个梳着双鬟发髻、身穿桃红色袄裙的丫鬟停下了步子。

    听了没多久,她忽然换了方向,气冲冲地上了辆马车。

    “红玉,怎么了?”

    声音轻柔,语调温软,婉转动听。

    车厢内还坐着另一位女子。

    她身着天青色缎斜襟夹袄,月白色的襦裙笼罩在光下,淡雅平和,却也冷清疏离,不似声音那般柔和。

    气质身段不俗,容貌却是一言难尽。

    ……眉形粗劣,眼小鼻大,不似天生,眼角一枚黑痣,说不上的怪异。

    这人正是丫鬟红玉的主子,江月白。

    听说附近有家香饮极为出名,于是,红玉便下马车去采买。

    谁知,就在那茶楼附近,听到那些个流言蜚语,令她倒了胃口,彻底没了心情,没买便空手归来。

    见主子发问,红玉便全盘托出刚听到的话。

    江月白听完,只淡淡一笑,仿佛毫不在意的口吻说道:“就为这个,值当生这么大气?”

    红玉转述完,整个人还是气呼呼的。

    在她心里,其他人可以骂江大人,唯独这些读书人不能骂。

    要知道,曾经科举并非人人能考,重在举。需五品以上官员举荐才可,这对世家子弟不难,但平民去哪里认识大官呢?这个规则,实际就是将寒门子弟推拒门外。

    直到江郁同众臣联名上书,皇上采纳了谏言,废除了举荐,这才有了现如今的不限身份均可考。

    想到这儿,红玉便忍不住继续说道:“小姐,真是’负心多是读书人’,这些读书人难道忘了,若不是我家大……”

    “红玉!”

    一声呵斥打断了红玉。

    月白小姐看似柔弱,实则很有主见。

    当年,江家一夜遭难,风清小姐失踪,夫人卧病,月白小姐当年不过十二岁,却有条不紊地撑起了江家大小事务,回转雾城。

    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在外竟差点暴露身份,红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江月白静默了一瞬,手中的书卷被捏紧又松开,语气平静地说道:“红玉,别忘了我们来京这几年是为什么,如今只差一步。若是你再管不住这易怒妄言的毛病,就自个儿先回雾城吧。”

    小姐的语气虽然平和,可红玉侍奉许久,知她已有些动怒。

    连忙低头恭敬地回道:“小姐,奴婢知错了,一定谨言慎行,只求您别赶奴婢回去。”

    马车驶过茶楼,拉车的马忽地喷出一口白气,往城外安和寺的方向徐徐驶去。

    -

    茶楼二楼的雅间里。

    主位的贵客背坐在光源处,让人看不清模样。

    只有那只把玩着茶杯的手,修长可见,指节分明,如同寒玉莹润。

    “去吧。”

    “是,公子。”

    没过一会儿,楼下出了乱子,附近驿站的官兵不知为何闯了进来。

    守住了一楼的进出口,领头的官员高喊着:“今上有言,谁敢妄议朝政!”

    最后,连同一楼的小二,抓走了好些人。

    -

    夜渐深。

    安和寺内,一个纤细的碧色身影跪坐于蒲团上。

    大殿内烛光昏黄,高大的佛像身周发出幽暗的微光,永远慈悲而祥和,无差别地注视着底下的芸芸众生。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走动时衣料摩擦的声音。

    有人来了。

    “小姐,早点休息吧。”

    江月白睁开眼睛,她没有起身,只是背对着红玉说道:“你先去休息吧,明后两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小姐,您也早点休息。”

    红玉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不知又过了多久,传来寺庙三更的打更声。

    那梆声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到了人心上,又重又深。

    江月白从蒲团上起身,回首间,却忽地愣在原地。

    远空中,月亮近十五圆而明,皎洁月光透过松柏枝桠,散落在庭院中,刻下层层阴影。

    这么好的月光,在她的记忆里也曾出现过。

    那是爹爹出事前,自己最后一次见他。

    “月白,你是家中长女,如果有一天,爹爹有事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了,你要替爹爹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妹妹和你娘,好吗?”

    那时还是江月白的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答复的了,但却无比深刻地记得,她在出书房的路上,抬头所见的那一幕月景。

    “明月年年往相似,人生代代无穷己“

    一夜之间,她的人生发生了巨变,不得不隐姓埋名,从江月白更名为姜月白。

    一字之差,却是从公卿家的大小姐,从此跌落为奔波在外的商人女。

    一切早已无法回归原途。

    但至少,过了后日,如果安和寺内的布置一切顺利,便可以平安从霁月阁手中救回妹妹江风清,一家人团圆在一起,也不算有负父亲嘱托。

    可就在此刻,白日茶馆的那些流言蜚语,却猝然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样,真的就够了么?如果她能进入霁月阁,查明霁月阁的那个标记,和父亲当年收到的信之间有什么关系的话……

    不,不行。

    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不能贸然行动,江月白晃晃脑袋,试图忘掉这个冒险的法子。

    她双手合十,月下默念:

    “只希望接下来,安和寺内,不要出什么变故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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