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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正是深秋九月,一场夜雨淅淅沥沥,沾湿京都片片瓦砖。

    战乱四起,宫内开支一应消减,惜薪司供应给各宫的炭火从红罗炭变成了黑炭,烧起来不断地往外冒黑烟。

    只乾清宫里还烧着一点点红罗炭,谢春舒此刻就跪在殿内。

    有一扇窗子没有关上,清寒的风夹带着细密湿软的雨钻了进来,扑在她的颈上,冻得她忍不住发颤。

    谢春舒抬眸打量四周。

    乾清宫内殿以金丝楠木作栋,汉白玉堆砌,内墙饰枋心形苏式彩画,外墙则用彩砖平铺而成。

    半开的黛青色绡纱帐,篆刻着烟波水云的十二屏画扇,搁置在角落正不断往外蔓延着白色烟气的鎏金香炉,无一不精致华贵。

    说来可笑,这是她进宫三年来第一次被准允进乾清宫。

    谢春舒收回目光看向背对她而坐的宋朝皇帝,她名义上的夫君,宋承御。

    她浑身柔若无骨,跪在地上的姿态衬得她楚腰纤细,哪怕身着端庄华贵的裙裳,头顶繁琐复杂大气的凌云髻,却依然显得魅惑勾人,不像皇后,反倒像极了偷穿正妻衣裳的美妾。

    沉重的头面压得谢春舒脖颈发酸,她轻轻地低了低头,试图减轻脖子的负担。

    下一刻,一双手附上了她的下颌,微微发力,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谢春舒的视线随之上移。

    宋承御那如同毒蛇般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打转。半晌,启齿道:

    “舒娘你可知,你的旧情人宋璟渊就要到京城了?”

    舒娘是她闺中时的称呼,自打她阿姐去世后,宋承御就没再这么唤过她了。

    意识到什么,谢春舒张开了嘴,唇上布满她的咬痕,她怯怯垂下头,轻声回答:“臣妾不知。”

    话音刚落,宋承御扣在她下巴的手霎时发力收紧,箍得她生疼。

    谢春舒紧张的指尖都快绷到发白,她试图扮柔弱让宋承御放过她,但显然,这是个天真至极的想法。

    就在她快要扛不住宋承御威压要发抖时,他终于松开了手,掏出玄色手帕仔仔细细地擦了擦自己的根根手指,好像他沾上了什么肮脏的污秽似的。

    随后将手帕丢在她面前。

    “舒娘,朕不喜欢同蠢人说话。”

    “再给你一次机会,别不懂得珍惜。”

    宋承御倾身过来,眼神阴鸷,说道:“朕问你,待宋璟渊打胜仗回来,你觉得他会向朕讨要些什么?”

    谢春舒说不出口,喉间缓慢地滚动,嗓中莫名干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所幸宋承御没想着叫她回答,见她跟个哑巴似的也没生气,淡淡扫了她几眼,接着开口:“朕这个弟弟从小就是个受宠的,父皇母后都偏疼他,倒是被宠成了个霸道的性子,喜欢什么就必须得到。”

    听到那人的名字,谢春舒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心中愈发慌乱,忙不迭想挪开视线,却被掐着她下巴的手紧紧箍在原地。

    “躲什么?”

    宋承御手停在谢春舒的唇上,来回摩挲。

    “可惜了,我弟弟最喜欢最想要放在心尖宠的人却一脚踹开了他,不仅如此,还主动嫁给了他的兄长,平白辜负了一颗赤子心。唉,可惜,可叹呐。”

    谢春舒眼前恍惚地出现了一张她极其熟悉的脸,剑眉星目,眼角却缀着颗小小的朱砂痣,消散了他眉间的狂傲。少年总是一身红衣,紧紧跟在她的身边。

    谢春舒呼吸颤了一下,反应被面前的人瞧得一清二楚。

    宋承御开怀大笑了起来。

    “舒娘,朕把你赏赐给宋璟渊如何?朕了解自己的皇弟,即使过了这么些年,你对他来说依旧不一般。”

    谢春舒猛地抬起头,正要出言拒绝却被他抬手打断。

    宋承御端起桌子上放着的一杯茶水,拨着杯中的茶沫,慢条斯理地抿了几口,才开口道:“你们谢氏一族不是向来以清流自持,自诩为国为君为民,如今竟是连君命都不听了?”

    “宋璟渊如今带着平乱安民的军功入京,深得民心,倘若他对朕的皇位提了兴趣,岂不是要弑君登位?”

    “不可能!”

    “你如何知晓不可能?”

    宋承御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说道:“舒娘你好歹身为谢家的女儿,太天真可要不得。”

    宋承御走到他批奏折的案台上,从里面挑挑拣拣,抽出了一道奏折,扔到谢春舒脚边。

    “朕记得这几日你父亲与你的叔伯们上了一道奏折乞骸骨,要将你们家族迁回老家徐州,你可知晓?”

    谢春舒惊慌抬头,道:“陛下,臣妾父亲年岁已高,每至重阳便忧思家乡亲人,还望陛下恩准他们回乡。”

    宋承御发出一声嗤笑,说:“舒娘急什么,朕可没说不允许,只是……”

    他声音拉长,“你们谢家四世三公,甘愿舍弃权势退居徐州那一隅之地?舒娘可知,这世代高官能有几人活着荣归故里?”

    这几乎是在明示她,如果她拒绝,后果如何。

    谢春舒眼帘微颤,心跳阵阵,看向已经背过身来对着她的男人,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唯一的选择只有成为他下到宋璟渊身边的一枚棋子。

    她终于下定决心,双手交叠放在地上,头磕了下去。

    “臣妾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请陛下念及谢家忠君之心,准了臣妾父亲辞官之请。”

    示弱的话一经出口,惹来了对方不知意味的一瞥。

    “为了朕?到底是为了朕还是为了你的家族,舒娘与朕心知肚明。”

    宋承御语气嘲弄,附在她耳边,幽幽叹了口气道:“可惜了朕的好弟弟,竟然从没有看透你。”

    谢春舒不予争辩,转而问道:“不知陛下想让臣妾做什么?”

    宋承御伸手圈住谢春舒的一缕乌发,在指尖打转,提起了其他。

    “舒娘,安儿最近怎么样了?”

    没等谢春舒回话,他便接着开口:“听闻你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说来也是,毕竟他的亲生母亲是亲手把你照看到大的长姐,你们姐妹情深,想必是不忍心你阿姐的骨肉受苦。”

    话音落下他没再开口,起身掀起身后的重重纱帘珍珠,步入帘后。沉默之下带来的死寂让谢春舒心沉了下来,周身空气仿佛凝住。

    宋承御乌黑的瞳仁在眼眶里缓缓转动,朝着谢春舒所在的方向斜凝了一眼。

    “你可知朕如果把你给了皇弟,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谢春舒闭了闭眸,攥紧掌下的衣角,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她当然知道。

    她当初对他捧出来的真心不屑一顾,照着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定会叫她粉身碎骨。

    思及此,谢春舒身子止不住地抖了起来,可她不想在宋承御面前展露出她的脆弱。

    脑中忆起她阿姐当年的模样,谢春舒逼自己挺起背脊,不落下风。

    “唉。”

    宋承御幽幽叹了口气,居高临下地与谢春舒注视。

    谢春舒不知他为何叹气。

    “照猫画虎,东施效颦,往后还是不要再学你姐姐了,朕看了恶心,不过……你姐姐如今若是还活着,看着你的决定,想必是会感到欣慰的。你姐姐可是世家贵女典范,以家族盛兴为己任,你作为她的妹妹,必定要青出于蓝胜于蓝才算是没有辜负你姐姐的教导。”

    忽听到他提及姐姐,谢春舒心中一窒,鼻头不禁一酸,杏仁般的黑瞳纯澈如琉璃质地,其间氤氲着蒙蒙水雾,却强忍着不掉。只垂下脑袋,挡住宋承御看过来的视线。

    许是感受到面前人低沉的心情,宋承御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朕会把你赐给宋璟渊,同时下令让他带着你离开京城前往边疆。不过朕要的可不仅仅是他永远待在边疆不回来。”

    谢春舒微微一怔,不明白宋承御的意思。

    宋承御不疾不徐地张口。

    “朕要你偷到他手中金兵卫的兵符。”

    谢春舒猛地看向他,宋承御勾着唇角,视线落在她噙着泪水的眼睛上,带着灼灼怪异,语气中恶意满满:“舒娘,虽说你始终比不上你的长姐,但你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宋承御走至她跟前。

    手指在她的脸上滑过,沿着她白皙的脖颈划至领口,在锁骨处捏出了一片红痕。

    黑发如云,眉目如画,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两只明眸好似秋水般明澈,柳眉弯弯,朱唇皓齿,双颊粉嫩若花,端的是楚楚动人。

    宋承御轻拍着谢春舒的脸蛋,“杨柳细腰绰约多姿,必能勾的那宋璟渊再次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朕可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安儿,朕的江山将来是要交到安儿手里的,你难道愿意安儿日后大权旁落,只能做个傀儡吗?安儿可是你阿姐的亲生骨肉,你且仔细想清楚。”

    犹嫌不够,他又补充了几句。

    “你若愿意,安儿的太子之位必定安稳。”

    “你若不愿,一切就都是造化了。”

    “你且在此候着吧,宋璟渊一行人已入了京城,待休整后便要进宫,到时你就在屏风后面看着。”

    ……

    谢春舒在屏风后一站便是一个时辰,正昏昏欲睡时,目光里忽然出现了一双藏黑缂丝蟒蛇纹战靴。

    五爪为龙四爪为蟒,蟒蛇纹是亲王规格,自打宋承御登基,他便把自己的兄弟们都打发到了他们的封地上,现如今京城内可没人能穿这纹路。

    不,还是有一个人的,就是她一直在等的宋璟渊!

    谢春舒瞬间清醒了,慌忙抬起头来,像是要印证她猜想似的,一双杏眸中猝不及防映入一张极其熟悉的脸庞。

    刀削般的轮廓,如玉雕一般,狭长的丹凤眼上鸦青的羽睫掩盖住薄情,眉峰轻挑,将唇抿的发白。

    宋璟渊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殿内打转,目光炙热又不屑,在扫到她藏身的屏风处时蓦地顿住,随后才挪开了视线。

    恍惚之中谢春舒有一种他知道自己藏在这扇屏风后的感觉。

    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

    谢春舒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心里越发不安,随之而起的是一阵心虚。

    当年她毫不留情负了他,怎会想到有朝一日她要在他手底下苟活。

    她挪开视线转向正端坐在龙椅上的宋承御。

    宋璟渊立在台下不屑地笑了笑,慵懒随意地朝着宋承御行了个礼:“臣弟拜见陛下。”

    见宋承御依旧一声不吭地端坐高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嘲意,目光淡淡打量着那个紫檀嵌黄杨木花纹宝座,继而聚集到宋承御的身上来回扫荡。

    “啧,陛下未免过分谨慎了些,臣弟早在当年便已说过向往一生闲云野鹤的自在生活,对陛下身下坐的位置一点想法都没,陛下何故如此紧张?”

    宋璟渊拉开身旁的一把椅子,径直坐了上去。

    “臣弟倒是觉得,与其担心臣弟抢了您屁股底下坐的位置,陛下不如思考一下该给臣弟些什么奖赏好把臣弟打发回边疆。”

    谢春舒看了眼宋璟渊,没想到他对他这个兄长的心思拿捏得一清二楚。

    许是说到了宋承御的心坎上,他总算有了些反应。

    嘴角扯出笑意,装作一副很痛快的模样。

    “皇弟这是什么话,你与朕自幼亲近,作甚叫陛下这样生疏的称呼,莫不是出去几年,与朕生分了不成?还是叫朕皇兄的好。”

    宋璟渊从善如流:“是,皇兄。”

    他顿了顿,说:“不知皇兄想好了没有,这次要给臣弟什么?上上上次是假玉玺,上上次是假龙袍。”

    宋璟渊朝宋承御走近几步,却又转过身去,目光移到了谢春舒躲藏的屏风上,“上次倒给了件真东西”他捏了捏鼻梁,皮笑肉不笑,“给了一道撵我出京的圣旨,这次该是什么?”

    谢春舒被他仿佛看穿了一切的目光盯得呼吸一滞,连忙低下头躲开好似勾缠在一起的视线,同时在心里想着刚才宋璟渊话中的深意。

    宋承御抿住唇,心下警惕,试探道:“皇弟想要什么?”

    “那些个金银财宝我多的是,不缺皇兄赏赐。”

    宋承御不说话,等他的下文。

    宋璟渊勾唇一笑,“我这个人就喜欢刺激,皇兄送给我的礼物我向来满意,皇兄只要按着当年的赏赐送我,我就满意了。我一满意,说不定明天就启程回我的老家了。”

    宋承御皱着眉头,“什么老家,这京城才是皇弟你的根所在之地。”

    宋璟渊不愿意再和他纠缠,不耐烦:“皇兄别再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再不说正事臣弟就先告退了。”

    “唉,看你这急性子,连让皇兄卖关子的时间都不给。”宋承御不紧不慢喝了口茶,微笑着道:“皇兄这次给你的赏赐保证你满意。”

    他凝神看向宋璟渊,道:“朕把那谢家二娘子赏给你,好不好?”

    “谢家二娘子,谢春舒。”

    宋承御紧紧盯着宋璟渊的眼一字一句道,试图从中观察到他的反应。

    可是宋璟渊自始至终都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样子,宋承御突然就有些颓废感,好似他永远也斗不过宋璟渊。

    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厌恶感,他当真是恨极了他这好弟弟。

    “如若皇弟不喜欢,那就算了。”

    宋承御冷眼看向屏风后的谢春舒,想这谢家二娘子真是不中用,他竟高看了她。

    既然宋璟渊不要,那谢春舒就成了个废棋,他转头开始琢磨京中还有谁对这谢春舒有意思,还是能对他有帮助的人。

    还没琢磨出来个所以然,宋璟渊忽然就开口说话,语气散漫。

    “皇兄当真要将自己的妻子,送给我?”

    见他似有松动,宋承御连忙点点头,“皇弟,朕听闻当年那谢二为了嫁给朕与你一刀两断,她移情别恋辜负皇弟一片心意……”

    宋承御洋洋洒洒罗列了谢春舒一箩筐罪责,却没看到宋璟渊握着茶杯的那只手越握越紧,手臂青筋□□。

    “啪。”

    宋璟渊将茶杯重重搁到案上,宋承御被惊得顿住了,不由得朝他看了过去。

    宋璟渊淡然回望,语气中却透出刺骨的冷意:“皇兄是觉得臣弟见识浅薄,没见过什么美人,还是觉得臣弟身份鄙薄,只配的上一个许过了人家的女子?”

    话落到屏风后面的人耳朵里,谢春舒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身上分明裹着厚厚的鹤氅披风,她却觉得自己好像不着寸缕,又冷又羞。

    抬脚想要逃离却又怕待会儿宋承御见不到她这个人发疯,一时脚步凌乱竟叫她不小心踢到了屏风的架子。

    “啪”的一声,谢春舒压着那扇绊倒了她的屏风摔在地上,刚抬起头就对上了那一双熟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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