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观魂游

    要说起这世上什么最求而不得,就柳砚宁自己来讲,想必就是死也死不得,活也活不成罢。魂游世间,时空混沌,无人拜祭,也没人缅怀。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柳砚宁不是人,而是一只鬼。已经记不清在这观中游荡多久了,她只模糊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于1909年的秋天,也就是宣统元年,大清朝已是摇摇欲坠之时。

    怎么死的?

    死的惨烈,被胡子长刀割喉,放血而死。

    也不知为何,她身死后魂魄却被困在这玉泉山上的一方古观,既投不得胎也走不出观。只好日日悬在半空中看那群道士画符念咒,算卦扫地。既没一个人瞧得见她,亦没一个鬼能同她说得上话。

    死后魂游,日复一日,忽觉时间都开始变得虚无混沌起来,更不知山门外如今是个什么世道。此间唯一能够看得见柳砚宁的活物就是观中养的一只大黑狗,她给取了个别名儿,唤作“马王爷”。

    那时她刚过身不久,魂魄在这白马观中的法堂里重新有了意识,一睁眼便被挂在墙上的法镜映照出悬在房橼上鲜血淋漓的自己吓了一大跳,惊慌的四处乱窜。

    彼时“马王爷”还是只刚从山下抱回来的小奶狗,冲着看上去空空如也的房梁就是一阵狂吠,柳砚宁飘到哪儿,它就龇牙咧嘴地跟到哪儿,就是咬定“青山”了不放松!再看观里的一众道士,一个个照旧不急不缓的用膳洒扫,任凭她怎样上蹿下跳变脸捉弄也丝毫不为所动。

    柳砚宁这才意识到两个很重要的问题:

    第一,自己该是死了。

    第二,这观中的道士也没什么话本子上吹的天花乱坠般斩妖除魔的本事,因为他们压根儿也看不见自己!

    这种鬼狗势不两立的境遇足足持续了数月有余,才算是消停下来。许是日日交锋大家处得熟络了,亦或许是“马王爷”也号累了。总之时至今日,它已经长得差不多有半人高,按照做人时候的经验来讲,估摸着也就过去了五六年的光景。

    朝夕相处下来,“马王爷”已经能看懂柳砚宁的一言一行,柳砚宁也视“马王爷”为唯一的朋友。

    光阴轮转,近些年上山的香客是一年比一年少,倒养的满道观的草木日渐葱郁。

    过了春分,山上冬日垒下的积雪已经消散的七七八八,山前的古樟木和仙鹤池旁的白玉兰也都开始抽芽生枝了,阳光白晃晃地照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却依旧没什么温度。

    不过柳砚宁此刻却没什么心思“伤春悲秋”,她正倒悬在天师殿的木梁上忧神。“马王爷”已经失踪一整天了,这些年以来,头一回在观里找不着它。

    殿前屋后,前山后院,整整找了数圈,就差把这白马观翻个底朝天了,但仍是一无所获。莫不是被那群老道士给卖了?又或者是被送下山了?还是被哪个该死的狗贩子贩走了?

    柳砚宁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完犊子了!

    都怪它成日里贪嘴生事!今日圈里拖鸡,明日厨房偷肉,后日又把菜园子里新长出来的蔬菜拱个稀巴烂......山上不常来人,没什么狗贩子;外头大概也不太平,牛鼻子们都开始节衣缩食起来,“马王爷”定是被那群臭道士拿去换钱了!

    照着这个思路下去,柳砚宁越想越是可能,越想越是难受!忍不住抱着柱子嚎啕大哭起来。

    之所以哭的伤心,倒不是在哀悼狗友,而是想起自己做鬼的这些年,既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会从何处去;没有自由,浑浑噩噩;唯一能看见自己的“朋友”吧.....以后怕是也都见不着了!

    “马王爷啊......马王爷!”柳砚宁挂在木梁上,长发遮脸,涕泪横流,若不是人的眼睛看不见她,定是要被她狰狞的满脸血泪吓得不轻。

    此时,原本晴好的天气突然阴沉下来,阵阵凉风骤起,扫起些地上的柳絮儿打着旋儿的在梁下盘旋开来。

    身死的魂魄感受不到世上的寒冷温热,只是讨厌这该死的冷风吹得她一头长发乱七八糟,忽上忽下,一个劲儿的直戳子眼睛和鼻子,搅人心绪。

    不过,风声里.....似乎,有个什么声音?

    她闭上眼睛,沉下心来细细地听:

    有微风轻扬垂柳丝的沙沙声...池鱼吐泡翻腾的扑水声...雀鸣莺啼的清脆...道士们的修课诵读声.....

    以及几声模糊又急促的......犬吠声!

    “汪!...汪汪!”

    “......马王爷?!”

    柳砚宁止了哭声,一抹眼泪,瞬间来了精神!一路循声找去,果然就在后山游廊的尽头看到了那只熟悉的黑影!

    马王爷正端坐在连廊的尽头。连廊紧挨着的就是道士们从前超度修经用的法堂。

    法堂不连接任何主殿,依山而建,位置处在整个道观的最后沿,因山前屋后栽种了许多上百年的老槐树,长得枝繁叶茂,导致本不向阳的屋子里更加透不太进阳光,显得阴气森森。

    后来山前重修了天王殿,这里因为地处偏幽,入夜后又总闹出些阴阳之事,老道长便下令将修经习咒等事宜挪去了天王殿,此地只用作神龛牌位供奉之所,所以平日里几乎没有外人进出,分外冷寂。

    狗虽然找着了,不过眼前的“马王爷”却有些奇怪。

    按道理讲,它早已经和柳砚宁处的十分熟悉,所以别说是柳砚宁近身同它讲话,还是躲在暗处捉弄将其一番,它都会屁颠屁颠地摇摇尾巴,或是呲牙咧嘴的唬人。

    而现在,任凭柳砚宁怎么唤它,“马王爷”都只僵硬地半坐在青石板铺就的地砖上,前身挺立,双耳竖的老高,全身黑色的短毛在天光下显得油光瓦亮。听到柳砚宁的声音,“马王爷”也只勉强动动耳朵,嘴里哼唧两声,也并不看她,一双乌黑有神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法堂,似乎在警惕着什么东西?!

    姜南飘近了些,俯在半空故意变出张血盆大口吓唬道:“你这狗,我找你找得好生辛苦!你竟在这儿躲清净!还有......你又把后院那只碎嘴的老母鸡给叼哪儿去啦?那小牛鼻子眉毛都气歪了,正在山前拿着棒槌四处寻你呢!”

    “马王爷”依旧没抬眼,绷直了身体站了起来,眼神中的害怕似乎比警惕更多。

    “你看啥呢?”

    姜南顺着“马王爷”的眼神看去,正对着的是那间晦暗的法堂。屋檐下挂着几帘几近褪色的红色长幡,整间屋子远远望去如同笼罩着一层青灰色的雾气,长明的酥油灯火在里间忽明忽暗的闪烁跳动着。

    不知为何,做鬼这些日子以来,柳砚宁头一回觉得心中打怵。

    即便自己是只喜阴惧阳的游魂,可是柳砚宁平日却几乎不太愿意去哪儿,于是也根本没想过“马王爷”有可能会跑到这儿来。大概是自己的魂魄此前在里面苏醒,睁眼瞧见自己做鬼的模样总归是有些吓人的。不,是既吓人也吓鬼的。她心里膈应,总觉得一靠近那儿,便胸口憋闷的难受,所以平时总是避着那里飘。

    一个不留神,狗影就已经蹿进了门里,瞬间被黑暗吞噬。

    “嗳,马王爷——”

    柳砚宁朝着里面唤了几声,黑沉沉的屋子里似乎没什么动静。

    进,还是不进?柳砚宁犯了难。

    “黑漆麻乎的,不会闹鬼吧?”

    “...不过,我不就是鬼...我怕什么?!”

    “话说...真的有点黑啊......”

    “哎,拼了拼了!”

    这是柳砚宁许久以来第一次回来这儿。

    进到里面比外边暗了好些,殿内的陈设布局同从前相比变化不大,正中供奉着一尊十殿阎罗之首秦广王的彩绘泥塑,身高数丈,居高临下,珠帘半垂,手持玉牌,怒目圆睁,令人不寒而栗。凡间传说里他能掌管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

    大概许久鲜有人至,很多地方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可奇怪的是塑像前的香案里竟插着几根未燃尽的线香,四周层层垒筑的烛台上是火舌攒动的长明灯,一股子浓郁闷头的油味儿充斥着整间屋子。

    像是有人来过。

    柳砚宁环顾了一圈儿,偌大的屋子,除了神像,就只有满墙的木龛牌位,许多木牌上描红刻字的红漆已经剥落,稀稀疏疏地连着些蛛网,显得破旧又阴寂。

    并没有发现狗的影子。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

    昏暗阴沉的大殿里,没有一点儿声音,连屋外的风声也听不见了,安静的可怕。只剩下龙脊木梁上挂着的铜铃不时发出些清脆刺耳的声响.....

    “马王爷”就像是被这间屋子“吃”掉了一样。

    消失了?

    柳砚宁打了个寒噤。

    顿足看向那尊数丈高的神像,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第一次生了敬畏之心。

    “来都来了,不如拜拜?”柳砚宁心想。

    于是她一改往日的鲜血淋淋,化做“人”时干干净净的模样,一提裙摆跪坐殿前的蒲草垫子上,吞了吞口水,毕恭毕敬地朝着那尊秦广王塑像拜了几拜,道:“阎罗天君,我的狗朋友找不着了,麻烦您显显神通,让它快些出来,我可就它这么一个朋友了......”

    碎碎念许久,又想起最最重要的愿望还没求,便又重重磕了两头,闭着眼继续念道:“说来,小女子身死已久,也不知犯了什么罪孽在这观中困了数年,过不了奈何桥,去不了阎罗殿,入不得轮回,也得不了超度;求您行行好,帮一帮小女子,若我能得了超脱,必将永生永世铭记您的大恩大德,烧鸡美酒一一奉上,香火元宝尽数贡来......”

    她知道这些没用,可是现下除了求神明开眼,她没什么别的法子。

    等了半晌,毫无意外的,没有奇迹,自己和周遭也没有什么变化。

    柳砚宁仰头叹了口气,道:“哎,果然没用。”她重新直起身子,整了整仪容,才又想起自己是来找狗的。

    既然这儿找不着,或许它已经跑出去了?柳砚宁长吁了一口气,打算转身出门继续寻找,可就是这么一转眸的功夫,眼角的余光仿佛瞥见殿内的神像旁边似乎站着个什么东西?!

    那——

    是什么?!

新书推荐: 许杨和贺希 凤傲天了解一下 [原神]幼驯染竟是暗夜英雄 危险关系 末世,地球是安全屋 女配在年代文里享福 穿到魔法世界当剑士 学术型一方通行 恋爱系统,但诡异剧本[无限] 雪上刀红[悬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