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无言(四)

    “好本事,真是好本事啊——”

    洛施拍着手掌从黑暗中显现出身形,分明是和煦真诚的语气,但像只活泼的猴子跳出来时,还是让在场的人嘴角都抽了一抽。

    钱卫优哉游哉摇着扇子的手一顿,瞥了一眼零星,言下之意很明显:不是让你拦着她吗?

    零星:“……”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老道士看着已经四散开来的碎片,眼皮狠狠跳了跳。从瞧见这小丫头开始,他就有种莫名难受的预感,之前还当自己大惊小怪,现在终于想清楚了,从她指出徐夫人没病开始,他就不应该掉以轻心的!

    在场的除了主场的老道士和他的徒弟、白日里见到的,另外两个说要明日给徐夫人治病的男人也在。

    其中,那个挂着酒葫芦的男人像是没听懂洛施的阴阳怪气,朗声冲着洛施回道:“小姑娘,你白日里说要看着我们为徐夫人治病,如今看见了,是终于悔悟,承认自己胡说八道了吗?”

    洛施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这位仁兄好眼光。我方才表达出来的钦佩,可是实在的真心之言。”

    站在原地没挪步的钱卫刚想出去打圆场,毕竟以他微薄的了解,洛施脾气还算是个冲的,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误会可就真是大了。

    但洛施这……又是什么路数?

    老道士哆哆嗦嗦的在高台前站定,洛施这快要冲天的气势,可不像是她话里说的那般意思。

    半晌,徐炳元搂着徐夫人,沉沉问道:“这位姑娘,白日里的事情我可以一笔带过、既往不咎,但如今这般闹我夫人的法事,却有不妥吧?”

    洛施还是看着白胡子老道,眼里的笑简直快要溢出来,顺带活动了一下筋骨,“徐大人,可否借这位大师给我试试身手?”

    言罢,徐炳元一个字还没说呢,洛施就率先跳至高空,从一直挎着的小包里抓出一把黑乎乎的东西,朝着老道的面门而去。

    老道士的额头早浸出了一排排的虚汗,但人至身前,他伪装了这么久,也只能强装镇定。搭在左手臂上的拂尘淡淡一扫,那些粉尘一样的东西看起来丝毫未近他身。

    “你想做什么?”年轻的道士立刻护在师父的身前。

    徐炳元狠狠皱眉:“姑娘,你太过分了。”

    洛施稳稳落地,唇角是胜券在握的微笑,她吹了口气,看向徐夫人,“夫人,不如我们打个赌,看看受鬼祟侵袭的是你,还是这位本领通天的老前辈?”

    徐夫人柔弱的窝在徐炳元的怀里,自始至终,都是连眼皮都抬不起来的羸弱模样。即便,老道士已经宣布驱除了她身上的妖鬼。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老道的徒弟面上划过一丝诧异,壮着胆子骂了一声。

    洛施不管他们的反应,只执着的等着徐夫人的反应。

    徐夫人只得道:“姑娘,我不懂你的意思。”说话声是意外的嘶哑。

    洛施背身侧对着老道,闻言舒了一口气,接着,她嚣张的打了个响指。

    仿佛有某种感应,一片静谧的环境中,清脆的响指声在空阔的院子里回荡,没有人能看懂洛施在做什么。

    “哈哈哈——”突然,一道突兀的笑声响起,众人随着声音的来处,轻而易举的看向了状若疯癫的老道士。

    老道士一边抬头望天诡笑,一边丝毫不耽误的解开自己身上的袍子,途中,他的徒弟不明所以的想要阻拦,却被他一把丢走。

    诡异的笑声飘得很远,老道士看着黑沉的天空:他穿着华贵,左拥右抱,口中时不时冒出香/艳/暧/昧之语,好不快活。

    这一幕只在他的脑海中出现,除了沉浸其中的老道士,周围的人都不明所以。

    只是,老道士却不满足以此,代表威严庄重的道服脱下,就仿佛失去了束缚于他身上的枷锁。

    他只着里衣,肆意的奔跑在院子里,谁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就那样披头散发的撞到了一个侍女,只当她是幻想出来的,露出了一个自以为英俊潇洒的笑容,上颌的那颗泛黄的侧切牙在黑暗中散发着森冷的光。

    侍女尖叫一声,愣了两秒后惊悚的推开他。

    府上的主子——徐炳元,在听到那刺耳的惊叫,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焦急地唤来府内的家丁:“快,快来人!快把他给制住!”

    看着师父的疯样,年轻的道士在原地踌躇着,本想上前去帮他,却在瞥见洛施冷眼旁观的侧脸,也像疯了一样,直直扑到洛施的脚边,“是你,你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洛施不耐烦的踢开他:“这可不怪我,是他心里有鬼呢。”

    趁着徐府家丁用麻绳将老道结结实实的捆上的功夫,洛施又蹲下身拍了拍小道士的衣袖,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你的心里,又有什么鬼呢?”

    女子眉如新月,唇色如樱,长发只用一根木簪高高盘起,即便衣着朴素,笑容淡雅,也让人挪不开眼。

    只是那双浅色的眼睛始终凝视着他,且渐渐有变为暗红的趋势。她不像神祇,倒像是修罗。

    道士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他压根受不住任何刺激,鬼叫了一声再不敢去碰洛施。

    老道士被制服,徐炳元这才有空闲,打量着这个从出现起就透露着狡黠诡异的姑娘,神情复杂:“姑娘,我希望你能给我个解释。”

    洛施耐心的颔首,却是笑嘻嘻的去捉在地上匍匐着的小道士,“首先就是那疑似鬼火的玩意。这小道士事先藏着磷粉,又故意站在你和夫人的旁侧,待法事一起,则暗中抛下,磷粉极易点燃,那样自然能够伪造成鬼火的模样。”

    她翻开小道士的手和袖口,那里有着明显的黑色痕迹。洛施无趣的咕哝着:“这种把戏,我师父五岁就不玩了。”

    徐炳元默了默,像是好奇心起,继续问道:“那黄纸上的东西呢?”

    “很简单,他们将毛笔蘸在硝石做成的墨水上,事先在这些黄纸上画了些图案。”洛施说着,就从小包里又拿出了一纸包的东西,转身走向高台,“用这种墨水写下的东西晾干之后,痕迹会变得无影无踪。但遇上了火,就又会重新显形。”

    洛施背对着众人鼓捣着,半晌才旋身,手里已然是一张上面现了兽形的黄纸,俏皮劲儿十足,“诸位,想试试吗?”

    底下才看清这仙风道骨老道士的真实面目的众人,还未来得及目瞪口呆的消化所有,听到洛施像是邀请的一句话,竟是又有些欲欲跃试的想要上高台。

    徐炳元觉得他不止眉心被掐痛了,整个人都差点要昏过去。

    但做了多年的太傅,这点驭下的能力和威严还是有的,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府内蠢蠢欲动的气氛瞬时偃旗息鼓。

    他又看向洛施,严肃地问道:“那道士这般疯癫,又是怎么回事?”

    老道士的情况愈加严重,这一会儿的功夫,被麻绳绑着的他,早已没形象的躺在地上蠕动着身体,因着嘴里冒出不计其数的混账话,家丁红着脸自觉将他的嘴捂上了。

    洛施扫了老道士一眼,耸了耸肩,“我给他撒的那黑药粉是我自制的,一旦吸入,他就会陷入不可抑制的想象,所做即所想。”

    “他躲过了。”徐炳元并不买账,那时洛施与老道士的对阵他一直注意着,老道士摆弄拂尘的动作他看得清清楚楚。

    徐炳元道:“况且,当时他的徒弟正站在他的身边,那黑色的粉末后冲着他的徒弟而去,但不清醒的人却还是他。”

    洛施心里打鼓,没想到徐炳元分析地头头是道,更重要的是,这基于他精准的眼力。

    洛施也不骗他了,她双臂展开,手心忽有一股气流,右手掌心正对着恍惚的小道士。

    年轻道士被洛施的气力牵扯过来,后领口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洛施慢条斯理的将眼神涣散的道士转正了身子,那终于变成不正常的暗红的双眼,直直看着他。

    道士此刻却不怕了,反而有了些许顺从的趋势,他乖乖盯着洛施诡异非常的眼睛,涣散的眼神却逐渐清明。

    少顷,洛施粗鲁的松开他,将他丢在地上。

    徐炳元细细观察那道士的模样,这才发觉,已经疯癫异常的老道的眼神虽还是清明如常,靠近眼尾处的眼球边缘,却是带了一点紫青的痕迹。

    很浅,淡得在黑暗中完全捕捉不到。

    小道士倒在地上,也不像正常有知觉的人那般喊疼,而是斜睨着左前方空空如也的大片空间:“火,是火!”

    他嘴里一边说着,脚上的动作也不停,一边急急的往后蹭,神情恐惧,面如菜色,“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小道士已经退到了高台的边角,他却不改变方向,只得碰壁。他身后靠着的是烛香渺渺的高台,前方是烈焰冲天的火海。

    他忽而顿住,像个正常人一样站起身来,“是我做的!是我做的又如何!你们只知道偏宠弟弟,甚至不惜把我卖了!哈哈,我绑了弟弟,在他的眼前亲手丢下了烛台。

    “呲呲……噼里啪啦的,还有他的哭声——我就是要看你们挣扎的模样,看见你们这样痛苦的表情我欢喜极了。”道士发泄之后,又颓然的倒在地上,“你们进去救他了,你们为什么要救他?”

    他用着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喃喃道:“……却不愿来救我呢。”

    疯癫状态下表达的感情,竟是谁也不敢认。

    洛施面无表情听罢,才走至他身边,一个手刀将他打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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