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证人

    次日清晨,鲍春春不到寅时就被薅起来继续数衣服了。

    她一边打瞌睡一边和张莺莺抱怨,一会儿记错了衣服的时令,一会儿把包裹打成了死结,就连张莺莺都笑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瞌睡虫。

    不过刚笑了两声,她便笑不出来了。

    原来是秦典衣突然造访库房。

    “秦典衣。”

    鲍春春本就困得要命,见到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干脆连身都没起,只朝她点头问了个安。

    “对不起。”

    鲍春春眨巴眨巴眼,良久才努力地抬起眼皮:“什么?”

    “耳朵不好还能进宫,有关系就是不一样……”秦典衣瘪了瘪嘴,“我说,对不起啦!”

    她……是在跟我道歉么?

    鲍春春难以置信地用眼神询问着张莺莺,却见她莞尔一笑,抬手指了指居高临下的秦典衣,示意鲍春春接受她的道歉。

    想来,昨日打架也并非全是秦典衣的过错,自己也有问题。鲍春春一个骨碌爬起来,也给秦典衣道了歉。

    虽说昨夜张莺莺告诉她,秦典衣是个好人,可她对秦典衣此番前来还是心存疑虑:“不知秦典衣有何贵干?”

    秦典衣搅着手里的帕子,不甘地说道:“鞠尚宫罚我跟你们一起数衣服……”

    鲍春春还没回过味儿来,张莺莺就先笑出了声。她拍拍身上的土,拉着秦典衣嗔怪道:“谁叫你非得吓唬人家新来的小姑娘!你看,又被罚了吧?”

    秦典衣难为情地说道:“我这不是想喝点酒壮壮胆嘛,谁承想,喝多了……”

    “原来您真的是醉了!我还以为是张姐姐有意为您开脱呢!”

    鲍春春看着她涨红的脸蛋,当真是憨态可掬,也笑得前仰后合。

    “这是她升上典衣之后第一次带新人,春春啊,以后你可得多多包涵她!”

    “莺莺!”

    秦典衣连忙捂住张莺莺的嘴,生怕她把自己最后一点威严也给泄出去。她尴尬地朝鲍春春一笑,肉嘟嘟的脸上顿时挤出两个酒窝:“我比你张姐姐在宫里待的时间都长,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只管来问我。”

    鲍春春心念一动,赶紧关上门,小声地询问道:“秦典衣,你知道鞠尚宫为什么要找前朝太后的东西吗?”

    “你怎么会问起这个?”秦典衣双眼微眯,谨慎地盯着鲍春春,“莫非,你是王尚宫派来打探消息的细作?”

    “她是朱大人塞进来的,怎会与王家有纠葛?你别忘了,王家本有意和魏家联姻,魏家一出事,王家与朱家更不对付了。”

    秦典衣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连连点头称是。

    “这其中的原因我也说不好,但我知道鞠尚宫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她是奉了皇后的命令去查这些事的。”

    “所以……”鲍春春思忖片刻,徐徐说道,“皇后是为了给皇上排忧解难,这才想要断了齐氏子孙的后路?”

    “可以这么理解吧,但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

    鲍春春闻言忙凑近了些。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在司宝司供职,她跟我说过,皇后娘娘与太后积怨久矣!”

    张莺莺也从未听她提起过这事,她与鲍春春对视一眼,神色凝重的问道:“莫非,那个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

    张莺莺见秦典衣还在愣神,赶紧提醒道:“那个呀!就是太后曾棒打鸳鸯那事儿!”

    “噢噢噢,我当是什么呢!”

    秦典衣抚了抚起伏不定的胸口,继续给鲍春春解释起来:“听说哀帝登基后,太后曾有意为马家平反。她拿着这些年收集到的证据找到了大理寺卿张勤,希望他能拨乱反正,把马家和许多受到牵连的大臣召回帝都。那张大人,也就是莺莺的大伯,是个不肯低头的主儿,他怎么肯无缘无故砸自己的饭碗呢?”

    “后来呢?”

    秦典衣按住鲍春春几近贴到自己鼻尖的脑袋,依旧不紧不慢地讲道:“要我说,他就是活该!冤枉了好人,这才让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守了活寡。为了让闺女有个好归宿,他便向太后提出,马家平反后让她弟弟娶自己女儿为妻。可那会儿,皇上早就娶了皇后娘娘为妻啦!”

    “所以面对前朝太后的施压,皇上依旧坚守本心绝不休妻。这才多等了三年,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回到了帝都!”

    秦典衣赞许地为张莺莺的后半段话送上了掌声,全然忘记了陷入思考的鲍春春。

    鲍春春曾在朱友广处听过马永晏母亲的遭遇,若非牵扯出诸多的恩怨,皇上念在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绝不会轻易要了贵妃的性命。再加上他刻意打压曾助他扶摇直上的陈家,不难看出他对皇后的情谊也仅止于利用。

    所以,他断不会因为太后棒打鸳鸯就对她恨之入骨。

    既然不是因为皇后、不是因为科考案,他对太后的仇恨还能因为什么呢?

    “呀!”

    张莺莺一手拿着账本一手举着一件破旧不堪的金乌国服饰,眉头拧成了一团。

    “你们看,这上面明明写了团龙纹黑金丝长袍入库后从未被提出来过,可现在,它居然凭空消失了!”

    对不上账,本就是大事,现如今平白消失了一件金乌国的宫装,那事情可就不是他们三个女史和女官能做主的了。

    “给我看看。”

    秦典衣一改从前的莽撞,抢过账本一件件地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核对。鲍春春也不敢放松,追在她屁股后头打下手,一件件把她翻乱的衣服重新叠起来。

    “确实少了。而且按照上面的记录,这恐怕是哀帝穿过的衣服。”

    “我滴个天爷啊!该不会有人私自祭奠吧?”

    “别瞎猜,在这节骨眼儿上,咱可不能惹事!”

    鲍春春这才想起来,离哀帝自焚之日只有不到一个星期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也不知道齐青阔被俘后怎么样了。不过按照皇帝的脾性,恐怕他早就成为都察院那帮屠夫的刀下亡魂了。

    “张姐姐怎会有此一言?莫非……”

    张莺莺连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把鲍春春拉到一边嘱咐道:“进了宫就要守宫里的规矩!其他的,咱们姐妹几个关起门来说说也就算了,像这种犯忌讳的,千万不能提!”

    越是不能提,鲍春春越是好奇。

    00后主打的就是一身反骨和刨根问底的勇气!

    就在他们决定等最后一天再把事情禀告鞠尚宫的当天下午,鲍春春盯上了一个送衣服的女史。

    那女史也是新来的,所以鲍春春上前和她攀谈了一番,很快就从她嘴里套出来鞠尚宫让她给西六宫送春装的事。

    西六宫……

    鲍春春记得在马永晏昏迷之时,钱无穷老爷子曾和她提过一嘴,马永晏在宫里的住处正是位于西六宫的钟粹宫。

    为了尽快从马永晏那里问出个所以然来,她趁着午饭后的间隙,从自己带进宫的包袱里掏出了一些大黄粉。

    她注意到,那女史因为吃不惯宫里的吃食,再加上这几日夜里寒凉,颇有些伤寒的症状。

    于是她佯装自己略懂医术,哄骗着那女史把加了两三克大黄粉的水喝了下去。

    果不其然,那女史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出现了腹泻的症状,并接二连三地往厕所跑,脸都拉白了。

    鲍春春看着自己的“杰作”,对朱潜的深谋远虑佩服不已。真不枉自己临行前熬了两个通宵研读《本草纲目》!

    就在她得意洋洋地跑到钟粹宫之时,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丫头突然将她挡在门外。

    “给我就行了。”

    那个长了双丹凤眼的宫女说罢就要抢走她手里的衣服。

    “鞠尚宫说了,我们要亲手交到主子手里,看着他们穿上合适了才能回去复命。”

    “我怎么从没听过这规矩?”那宫女嫌恶地打量了一番鲍春春,阴阳怪气地说道,“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爬上主子的床。”

    鲍春春眼睛瞪得溜圆。

    明明在自己那个时代,大家都想和美女贴贴;没想到在这个时代第一次被人夸长得还行,就被扣上了个狐媚惑主的屎盆子。

    是可忍熟不可忍!

    是时候展现自己真正的技术了!

    她也不说话,依旧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直至那宫女被她盯得浑身发毛,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看什么看,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鲍春春依旧笑而不语,任由那宫女慌里慌张地掏出随身镜反复查看自己的脸。

    “不脏啊……我昨天还特意洗了个澡呢……”

    那宫女逐渐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吃午饭的时候沾了什么东西,可她就算沿着鲍春春的视线找,还是找不到自己脸上或者牙上沾了什么东西。

    “翠翠,谁来了?”

    一个中年妇人见翠翠一动不动地站在宫门口,生怕有什么要紧的事,连忙从屋里走出来看看。

    “玉姑姑,我脸上没东西吧?”

    玉姑姑上下打量着翠翠那张光洁的小脸,怎么都找不见她说的东西。

    “牙上呢?可有食物的渣子?”

    玉姑姑慈爱地拍拍翠翠的肩膀:“你已经够漂亮啦!别再照了,快去把殿下的衣服洗了,别到时候没得换了。”

    “是。”

    翠翠自知被鲍春春耍了,奈何还有事情等她去做,只得不甘地瞪了她一眼,这才离去。

    “宫人多有怠慢,女史莫要生气。”

    “姑姑不必这么客气。”鲍春春学着翠翠的样子向玉姑姑行了一礼,“不知四殿下是否在宫中?鞠尚宫嘱咐,得要他穿着合身我们才能回去复命。”

    “这……”玉姑姑有些为难地说道,“四殿下出门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姑娘还是把衣服交给我吧,反正过几日我还得去尚仪局办点事,如有问题我自会说明的。”

    鲍春春也不是等不起这三五日的,只是怕自己再难找到这样名正言顺出来的机会了。她顾不上僭越,追问道:“敢问姑姑是否知道四殿下的去处,也好让我给上头回个话。”

    “四殿下一向行踪不定,我也不说不好。”

    没办法,鲍春春只得悻悻地小跑回去。

    她这次是拜托张莺莺和秦典衣打掩护才能出来的,不可不谓是兵行险招。

    只可惜自己步步为营,却偏偏漏算了马永晏这个浪荡子难移的本性,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她垂着头,思绪错综复杂,她甚至开始后悔趁羽翼未满之时进宫,开始怀疑自己该不该执着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正名。

    魂穿不能终止又怎么样,自己还可以体验多面的人生,享受精神世界不断充盈的感觉。反正再怎么穿,她都是鲍春春,躺平不好吗?

    又是这种久违的纠结感!

    想当初,自己刚踏进大学的校园也是这样信心满满,想要在这里施展拳脚,向世人证明自己的价值。

    没成想大一第一学期3.1的平均绩点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甚至想过,反正自己这辈子注定是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凑凑活活毕业还能保证个身心愉悦,摆烂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可她真的不服啊!

    凭什么人家可以手握一等奖学金,而自己却要为能否拿到奖学金而辗转反侧呢?

    可努力,真的好累啊……

    “你不好好在库房对账,瞎跑什么啊?”

    她捂着额头,匆匆给自己撞到的人道了歉,便径直绕过那人,跪在鞠尚宫脚边:“奴婢甘愿受罚。”

    “没说您,您自便,自便哈哈……”

    鲍春春瞥了眼笑得谄媚的鞠尚宫,意识到自己刚刚撞到的似乎是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她自知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再怎么倒霉都无所了,干脆换了个方向跪着,朝那人磕了个头:“奴婢甘愿受罚。”

    “咳咳。”

    马永晏轻咳两声,想引起鲍春春的注意。奈何鲍春春根本没心情搭理任何人,此举,完全是他自作多情了。

    这个鲍春春,亏自己之前还这么护着她,这才过几天就把自己给忘了?

    “鞠尚宫,你这里的女史都睡不够觉吗,怎么困成了这样?”

    这个声音……好熟悉啊。

    鲍春春努力扬起头,这才看清楚:眼前之人,正是自己苦苦等待的人啊!

    “怎么会呢,您看,她们的精神多饱满!”鞠尚宫胡乱抓过一个女史,连连解释,“我们都是按照宫里规定的时间□□的。这丫头进宫之前八成没吃过苦,这才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说罢,她边赔着笑,边用脚尖戳着鲍春春的脊梁骨。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偏碰上鲍春春心情烦闷的时候。她就算猜出了鞠尚宫的意思也丝毫不愿意给她脸面。毕竟现在有人给自己撑腰啊!

    “鞠尚宫教训的是。我在家都是寅时三刻才起,进宫后每天不到寅时就要起来干活了,确实不太适应。”

    鞠尚宫难以置信地瞪着鲍春春,连连辩解:“殿下别听这小蹄子胡扯,奴婢一向恪守宫规,怎会苛待下属?”

    鲍春春合时宜地打了个大哈欠,幽怨地说道:“那为何库房莫名丢失了一件前朝的团龙纹黑金丝长袍您都不知道?”

    “库房一向是典衣负责,与我无关啊!再说了,不就是一件前朝的衣服吗,早该烧了,丢了又怎么样?!”

    与鞠尚宫的急赤白脸不同,马永晏闻言很是平静——这已经是他为了掩饰尴尬,能摆出来的最恰当的表情了。

    他实在不敢承认,那件团龙纹黑金丝长袍是他靠美色,让一个早被驱赶出宫的女史偷给他的。

    至于为什么没还回去……

    实在是因为那天他着急去找受伤的鲍春春,怕在穿着前朝的服饰被人逮起来,便胡乱丢在荒地了。

    “鞠尚宫,皇上都未下令完全抹去前朝的痕迹,你一个小小的女官既知晓这些衣服的价值,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该当何罪啊?”

    “奴婢……奴婢一时情急,这才在殿下面前失言了。请殿下恕罪。”

    鲍春春可不想就这么算了,她还要添一把干柴,让火烧得更旺些!

    “奴婢刚才也是困得昏了头,错怪鞠尚宫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再罚我去整理库房了。”

    她故意扭捏着身子,垂下头,甚至把那个哈欠过后蓄在眼眶里的泪水挤了出来,充分展现出让人看一眼就会心生怜悯的演技。

    “鲍春春,你……!”

    大冬天的,鞠尚宫的额头愣是沁出一层薄汗。她被鲍春春噎得哑口无言,除了双手颤抖着把额头上的汗珠擦了又擦,根本不知如何扭转当前的局面。

    “鞠尚宫,就凭压迫下属这一桩罪责,你就该被革职下狱了。不过……”

    马永晏也知道鲍春春这几天在这里不大好过,他只是想吓唬吓唬鞠尚宫,最多是罚一个月的俸禄。却不想鞠尚宫像是撞了邪一样,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凭什么!我也是这么熬出来的!”听到‘革职下狱’这四个字,鞠尚宫如遭雷击,她完全听不进去马永晏的后话,疯魔地扑倒在他脚边,泣不成声,“你知道我为了坐到尚宫的位置付出了多少代价吗?就因为你是主子,我的努力就要被全盘否定了吗?”

    她盯着视线中模糊的衣摆,上面祥云白鹤纹样仿佛是一个开关,年轻时所有的痛苦回忆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若不是你那个罪人母亲,我早就可以平步青云了,又怎会受人胁迫失去自由?都怪她,都怪那个贝戋人!”

    母亲的死,是马永晏永远的伤痛。

    他从不愿和旁人提及这些,更何况这些污言秽语出自旁人口中?

    他猛然扼住鞠尚宫的脖子,额角上的青筋毕露无遗:“说,当年之事,真相到底是什么?!”

    鞠尚宫狂笑着,眼泪一滴滴地从眼角滑落:“你,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无能,为力?”

    “我杀了你!”

    “阿晏!”

    蓦地,马永晏的眼中有一丝失神。

    他许久都未听到有人如此唤他了。

    鲍春春冰冷的小手轻轻附在他的大手上:“她是证人。”

    是啊,她若死了,也就没人能为母亲伸冤了。

    马永晏缓缓松开手,身形摇晃间跌坐在地上。他红着眼,声音喑哑而决绝:“来人,把她押送至都察院,择日提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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