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可我懂

    入夏以来,天亮的时间越来越早了。

    约么寅时,栀子镇市集的某处就支起来一个小摊子。那摊子上摆着一大摞写满字迹的宣纸,倘若不走近看,还以为是什么代写书信的摊子。不过仔细一想,也不可能是,哪里有生意什么好的时候?

    “填问卷,领鸡蛋喽!”

    “一个人限填一份问卷,多叫人多拿鸡蛋嘞!”

    别看食堂的白鸡蛋就卖五毛一个,花个十块钱就能吃到这辈子再也不想吃。搁在古代,鸡蛋可不是谁都能一次性吃个够的,就算家里养鸡,掏出来的鸡蛋也鲜少留在家里当饭吃——一个鸡蛋能卖十文钱呢!与其糟践在肚子里,还不如拿去还钱实在。

    一听这话,一大帮人便拥在了这一处摊位上。他们推搡着、叫嚷着生怕自己排不上队;光是自己填完了问卷还不够,为了多另一些鸡蛋,就连背篓里还不会说话的娃娃和颤巍巍的老人都给拉了过来,软磨硬泡要填这份问卷。

    也就两个时辰的工夫,那摊位边的背篓就空空如也了。

    “哇……这问卷回收率,杠杠的啊!”

    鲍春春将马永晏手里的最后两份问卷整理好,这才跌坐在椅子上,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战果。

    “你不就是想知道那些苹果应该怎么处理吗?也不至于这么麻烦吧?”

    马永晏龇牙咧嘴地动了动手腕,实在是无法理解鲍春春做这个问卷的意图何在——主要是做问卷实在太废人了!他是真不敢想象,倘若没有发明这活字印刷术,这一千份问卷他们得抄到什么时候。光是印这些问卷,加上鲍春春一家人,五个人轮流印了七天才把这些问卷印好。

    哦,对。还有这五大筐鸡蛋。

    还是自己特意拜托杨知县和钱无穷东拼西凑才凑出来的,差点把他偷偷攒的俸禄都花光喽!

    “为了获得更为准确的数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这栀子镇和周围的村落加起来好几千人呢,你这就调查一千个人,也不行吧?”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身子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你可别告诉我还得来这么几次!我刚才帮他们填问卷,手都快废了!”

    “揉揉,揉揉。”鲍春春轻轻按摩着他手上的几个穴位,安抚道:“放心吧,有这些数据就够了。”

    “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

    闻言,马永晏立刻抽回了手,警惕地看着她。

    “咱们下一步就是要把这些数据全都整理出来,进行数据统计。”

    “一张一张看?”

    “Of course!”

    他无奈地笑了笑,当即表示自己甩手不干了。

    “不是,我又赔钱又陪人的,这这这……你说哪家的姑娘婚前就有这待遇?”

    “啊呀!”她撒娇地钻进他怀里,“我知道这段时间你最辛苦。出门前我娘说了,她今天中午炖五花肉给咱们吃,你多吃几块哦,我一定不跟你抢!”

    “五花肉?”他难以置信地推开鲍春春,紧张得语无伦次,“岳,岳母把,把‘五花肉’杀了?”

    “五花肉”是鲍春春家今年养的猪。马永晏对这只猪的评价很高——他觉得这个半岁大的肥猪,很是通人性。

    遥想他头一回半夜去上村里的旱厕,不识路。这只猪看他攥着裤子跑了好几个来回,很是着急,干脆冲破围栏,亲自把他带到了旱厕。

    还有一次,他忙活了一个通宵,睡眠严重不足,半天走路都差点睡着的那种。他从果园回来,一个趔趄,直挺挺就要摔在地上。多亏这只猪再次冲破围栏,给他当了个肉垫,他这才没有摔到要害。

    经历了这两次事,马永晏很难再吧它当成一只单纯的猪来看待了。他甚至觉得这只猪是某人被判进了畜生道,这才做了诸多好事,等着过年的时候回地府复命。所以他干脆把它当成了半个人,给它起名为“五花肉”。

    “你想什么呢?”

    鲍春春被他那副窘样逗得笑个不停:“‘五花肉’活得好好的,今天吃的是我娘在镇子上买的肉!”

    他这才放下心来,面心欢喜地帮着鲍春春把问卷分装在各个筐里。他一边把那些竹筐搬上板车,一边要求道:“那我要吃两碗小米饭!”

    “吃,吃大个的!”

    就算能吃饱喝足,这一天到晚泡在一堆算法、数字里,对于鲍春春和马永晏这种百分之八十纯种文科血统的人来说,无疑是折磨。

    就像是经历过一年的挣扎,终于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样,当鲍春春算出问卷的信度、效度以及各个选项的百分比和相关性后,她差点兴奋地站上桌子舞一段!

    “不是,这都算出来了,你怎么反而变成这副样子呢?”

    “阿晏,你是不知道科研人的苦啊……”她拉住马永晏的双手,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拉着他蹦蹦跳跳地转了好几个圈子。

    “量化的那些公式,我期末考试的时候都快记吐了。我当初还质疑老师为什么有Stata、有SPSS还要去这些公式,这下我全明白啦!哈哈!”

    “你该不会是昨天夜里着凉了吧?”

    他敷衍地回应着她的话,连忙将自己的脑门贴了上去。

    “我真没事!我就是,太开心了哈哈!”

    马永晏没了办法,只能顺着她的话茬问道:“那结果怎么样?”

    “信度和效度都超多85%了,数据可以进行下一步分析……然后这个相关性的话……”

    说实话,鲍春春虽然会一些算法和操作程式,但这个问卷解读实在是学得差劲,以至于课都上完半个学期了,她还是没弄明白其中的法门。

    她干脆放弃和一个古人讨论百分比这件事,直接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道:“接受问卷调查的人分为三类,农民、商贩、无业游民,中青年人居多。他们的收入集中在每月三两到十两这个区间。他们中有十分之九的人没吃过苹果,也就是说,我们如果推出一些价格低廉、口感好的苹果类产品,一定会有很大的市场的。”

    “就说你两天前做的苹果干吧!我出去喝水的间隙连着簸箕一块秤了一下,基本上算下来……一斤苹果也就出二两果干。不算人工费的话,一斤果干光成本价就75文。对于每月只有三两收入的人来说,算不得价格低廉吧?”

    虽不大想承认自己第一次创业就失败的事实,鲍春春还是低下了头:“的确,苹果干的成本太高了,再加上人工成本、时间成本,若是还想有盈利,估么着,一斤得一百文了……”

    苹果还能做成什么呢?

    果汁是鲍春春pass的第一个农副产品,原因很简单,没有工厂的机器也没有配方,出汁率及低不说,榨出来的果汁总带有一丝酸涩,根本没有超市里那种所谓NFC的果汁好喝。

    苹果派肯定也是不行的。精面是他们这样的农户、商贩很少能吃得起的,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留一些和在黄米面里做点豆包吃。而且这东西是简直就是糖油混合物的巅峰之作,要是有人买才怪哩!

    正想着,一股淡淡的酸臭味飘进了她的鼻子。

    她抻着脖子遥遥张望了一会儿,这才瞧见母亲似乎在院子里张罗着什么。

    “娘!”

    “呀,你们回来得好早啊,我这肉才刚炖上。”

    “我们还不饿,等等也无妨。”她好奇地蹲在母亲身后的小菜缸边上闻了又闻,“倒是您……这弄得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有股子酸臭味?这也没到腌菜的时候啊!”

    “嗐,你说这个啊……”

    母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不好意思地说道:“你那边和永晏切完苹果不是还剩下一些苹果皮和打蔫的果子嘛,我瞧着还挺好的,怕浪费,就搁了些水和糖腌起来了。”

    “您是要做果酒嘛?这味道……该不会是坏了吧?”

    “不能吧!我听你小玉婶说,她们老家拿这个做老面使得,听说做出来的馒头有果香呢!”

    “我能打开来看看吗?”

    “当然!算着日子,今天刚好要给它透透气了。”

    说罢,母亲亲自上手把菜缸上的石板和稻草掀开来。只一瞬间,那隐隐透露着臭味的酸味变成了果香浓郁的酸味,堆满果皮和果肉的菜刚里飘着的那层灰紫色的菌花竟也格外地好看。

    “呦!长霉了。”

    母亲惊讶了片刻,旋即抄起一旁的小勺把上面的菌花尽数撇了个干净。

    “这是正常的,我上次看就这样。估计是那次手忙脚乱地没撇干净,就又长出来了。这回我弄得仔细,后面就不会再长了。”

    “岳母,这是啥啊?怎么又酸又香的?”

    马永晏好不容易把那些散落一地的问卷塞进筐里,刚听了半句话,就循着味儿跑了出来。

    不等母亲回答他,鲍春春就抢先一步挽住了她的胳膊:“娘,今天拿这东西做回豆包吧,我想试试。”

    母亲那她没办法,便应了下来。她慌不择路地被鲍春春往厨房的方向拽,又怕怠慢了马永晏,只得抽空丢出来一句话:“永晏啊,你先进屋休息休息,一会儿吃饭我叫你哈!”

    马永晏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又被晾在了一边。他挠挠头,想着,反正天光正好,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去后山帮老丈人翻翻土呢!

    见他拎着锄头垂头丧气地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鲍小勇起身擦了擦汗,瞧出来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这两天似乎是累着了,干脆停下了手里的活,招呼他在一处树荫下坐了下来。

    “昨天晚上又没睡好吧?”

    马永晏接过他递来的水,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春春这孩子啊,小脑瓜子里有一大堆想法,所以做出什么事我和她母亲都不惊讶。你若是想将来就这么和她过一辈子,可得忍受得了她这点毛病哦。”

    “您言重了,在我眼里这一点不算什么毛病。我也正是因为她总是能做出一些出其不意的事菜回注意到她的。”

    “你现在是这么说,总有一天你会厌烦的。”鲍小勇把汗巾从脖子上扯下来,撇到一边,“我可不希望春春重蹈你母亲的覆辙。”

    提到母亲,马永晏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

    母亲忌日那天,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干半夜偷偷溜到郊外的荒地上给母亲烧些纸钱,简单祭拜一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母亲的冤屈一日未能洗清,她便一日是代罪之身。

    母亲身故的那天,他听宫人们说她的尸首被扔在了乱葬岗,可不知为什么,他偷跑出去找了一天一夜,把那里的七百九十八具尸体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母亲的踪迹。

    父皇说:“罪者,无法入陵。妄言留有尸骨。”

    马永晏永远不会像他父亲一样冷漠无情,也永远不会让鲍春春想他母亲一样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不会的。”

    “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对心爱之人抛尸弃骨,你又怎么不可能像他一样通过牺牲春春换取利益呢?”

    他紧攥着拳头,眼睛红得骇人:“他不懂爱,可我懂。”

    鲍小勇只笑他眼光浅薄,遂指着远处的一座小山丘道:“早年间我一起训练的暗卫留在了东北边陲的一座小城里,他前几日寄信过来告诉我,大概就是依傍着大海的镇子吧,皇上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叫“晓城”。”

    “不用怀疑什么,就是你母亲的闺名。”

    “迟来的深情比草贝戋,只要他一日给母亲正名我就不会原谅他。”他顿了顿,“还有姑姑。”

    “随你吧!这是你的家事,我此番只是想告诫你,春春是我和她母亲的心头肉,若是你让她受了半点委屈,我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揭竿而起直捣皇城,让你给她一个交代的。”

    话音刚落,鲍春春便顶着一脑袋煤灰和黄米面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成了成了,今天有豆包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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