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声，众人默默排队接受祛毒和搜身检查。

    郝有钱和江无眠相看两厌，都离对方远远的，两人不再争吵，纪一尘总算耳根清净了不少，于是拿出《法医鉴定笔记》开始梳理线索。

    单从眼下粗陋的尸检结果看，四具尸体的焚烧当属喉部烧伤毁损最为严重，手臂上的十字型针扎伤口并没有明显的烧灼痕迹，因此燃烧轨迹应该是从喉部开始，同时向头部、胸腔蔓延开来的。

    换言之，燃烧轨迹同样佐证了先前的判断和仆役的证词——死者先受到十字型针扎，然后才饮下蛇酒。

    否则，如果是先饮下蛇酒，然后才受到针扎的话，烧伤更有可能较为均匀地蔓延在全身，而不是先聚焦在某个部位。

    因为人体体温的升降主要依赖下丘脑的体温调节中枢，通过针扎摄入的不明液体极有可能通过血液蔓延至全身，从而影响下丘脑的激素释放，进而抬升体温。人体的血液此时早遍布「尼夫突」，一旦体温上升至40.2摄氏度，整个血管都将如沸腾的江河，从而导致全身被均匀地烧伤。

    仇怜央见纪一尘正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什么，颇有深意地看着她：“都说尸祖大人的女儿生性活泼爱玩，善功夫射骑和极限蹦跳，却不喜文字书画，连多看一眼都要瞌睡，今日一见却与传闻不同，看来传闻不可尽信。”

    “没错，”纪一尘毫无痕迹地笑着点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哪有人一看到文字就会睡着的，治疗头疾的大夫还不得失业。”

    “那么，小尘姑娘，以你所见，江无眠是否真的有嫌疑呢？”

    仇怜央一双澄澈的双眸微微闪动，纪一尘不知道对方对降尘的亲闺女究竟了解多少，不过既然降尘都默许自己的存在，仇怜央发没发觉自己的真实身份又有什么干系呢。

    “仇大人，我的答案跟您一样。”

    “哦？”仇怜央错愕了一下，居然哈哈大笑起来，纪一尘这才发现此人果真风流俊朗，即便大笑的时候那五官依旧端正，只有一对桃花眼弯成月牙形，放肆中还带着几分克制，为人也比郝有钱、江无眠沉稳冷静得多，难怪深受女帝宠幸。

    只可惜纪一尘实在不喜欢他叫婢女投喂吃食的举动。

    “我认为可以排除江无眠的嫌疑，”仇怜央说，“理由还是我之前说过的，死者的伤口形状跟江无眠的「太极八卦伞」造成的伤口形状不一致。”

    纪一尘点头：“除此以外，伤口形成的时间也可以初步排除他的嫌疑。”

    “嗯？说来听听？”

    “从尸体针扎伤口的愈合表现判断，死者被扎的时间有较高概率发生在1~3个时辰以内，最早不超过12个时辰。我刚才向管事的确认了江无眠的登艇时间，正是在婚礼仪式开始前一盏茶功夫他才进来的，随从将他拦下，他还在殿前大闹了一场。而几位死者正好在3个时辰之前登艇，因此江无眠没有时间在飞艇上袭击他们。”

    “除非，”纪一尘思索道，“除非四名死者在登艇之前就已经被人用暗器袭击。而且江无眠除了他那把「太极八卦伞」之外，还特意仿制了一把类似的武器，他甚至还在婚宴喝下蛇酒佯装成受害者。他刻意制造容易被察觉也容易被推翻的疑点，实际上是反向洗清自己的嫌疑。”

    “嗯。”仇怜央赞许道，“你说的几点我都深以为然，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我不认为像他那种暴躁直率的性子可以思虑如此缜密，这桩案子必然是一个心机极深之人所为。”

    “嗯，也是。不过除了尸体上的伤口是何种暗器所致以外，我还有四个疑点：第一，「尼夫突」从何处得来？第二，「尼夫突」是怎么混入看管严密的飞艇，甚至能够添加在所有人喝下的蛇酒之中的？第三，为什么是此四人死亡？动机是什么？第四，假如凶手的目标一直都是这四个人，那么他何必大费周章，让所有人中毒？”

    纪一尘说完四个疑点，同步在《法医鉴定笔记》的空白页记录，她抬头看向仇怜央：“仇大人对这四点可有什么想法？”

    仇怜央微微蹙眉，沉吟许久才开口：“我认为现在最容易入手的是第三个疑点，也许彻查此四人是否存在仇家后，整个案件会明晰一些。”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纪一尘说：“或许，小尘姑娘可以问问巫觋大人有关巫孟泽的事情。”

    喜堂剩余的宾客本就不多，祛毒和搜身的工作进展很快，仆役们已经陆陆续续被安排到剩下回房歇息的宾客中进行后续工作。

    “你干什么干什么！别拦我！”

    原本安静的人群中又传来一阵喧闹，原来江无眠已经搜身完毕，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正打算离开飞艇。

    “栽赃陷害给我和仇侍郎的事情还没完呢，你这个杀人凶手居然敢跑！”郝有钱一把拽住江无眠，抢过他怀里的钥匙。

    钥匙上挂着一个蜻蜓形状的小物件，跟纪一尘之前爬上飞艇的时候看见的悬停小飞艇有些相似，估计是宾客们乘坐的交通工具。

    郝有钱虽然身形肥胖，但个子高力气大，整个人压制在江无眠身上，让对方动弹不得。

    江无眠虽然身怀秘术，还拥有一柄「太极八卦伞」，可无奈双手都被掣肘，个子不高还身形瘦弱，他躺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有本事咱们正大光明地打一场，你偷袭我算什么真男人！”

    “嘿！你真以为我很蠢啊！”郝有钱加大力度控制住江无眠，“我要把你绑起来送刑部大牢，有仇侍郎在，还怕你招供不了么！”

    “放开他。”仇怜央冲地上扭打的两人说，“你们这个样子像什么话，跟无赖在街上撒泼打滚有什么区别。”

    他俯下身低声冲郝有钱耳语：“有钱兄，你代表的可不是你自己，冬青老板知道你这么闹会怎么想？她的儿女可不止你一人。”

    “呃……”郝有钱愣在原地。

    这话在仇怜央看来是好心，可在郝有钱看来却无疑踩了自己的雷区，谁都知道他只是一个长相平凡能力一般的私生子，谁都可以拿捏他，就连这个平日里交往甚好，他颇为信任的仇怜央居然也用这招训诫他。

    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郝有钱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末了不甘心，还往江无眠肚子上踩了一脚，疼得对方哇哇乱叫。

    江无眠捂着肚子差点没吐出来，他看起来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头发乱糟糟的，像极了抖败的公鸡拉拢着被咬破的鸡冠。

    仇怜央见状不免心生怜悯，他们好歹曾同朝为官，江无眠也算是他的前辈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自己高楼起宾客宴再过上几年是不是也楼塌了呢。

    “有钱兄，我看无眠兄不像凶手，凶手恐怕另有其人。”

    郝有钱一双小眼露出凶光，他咬牙道：“我听到了，你和那个新娘子嘀嘀咕咕，倒是很意气相投嘛。呵！长得可真像啊，你知道她是谁吗？！”

    纪一尘突然被郝有钱指着面门，不免心生戒备。

    莫非郝有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众人跟随郝有钱的手指看向纪一尘，却见中间赫然抢过一道挺拔的身形。

    巫徊青挡下郝有钱的手掌，眯起眼冷酷地说：“郝老板，请不要对我的娘子指指点点，这么做非常无礼。”

    “嘿嘿，”郝有钱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两头蠢驴被这个骗子给耍得团团转！我看她才是凶手！刚才大家都在传新娘子跑了，人家喜欢的可是钦天监沈嘲天那个自大狂，我说怎么新娘子一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对旧情郎这么冷淡，原来是为了返场下毒害死大家，然后跟真正的情郎双宿双飞啊。”

    ？

    这话说得越发离谱，之前纪一尘还以为对方识破了自己的身份，结果这人居然跟发病了似的指认她才是凶手。

    巫徊青手指微颤，已经从袖中拿出一盏蛊盒，他阴沉地说：“我的娘子绝无可能下毒害死大家，你若再在这里大放厥词，无事生非，休怪我不客气。”

    郝有钱盯着蛊盒有些不敢动弹，只是暗搓搓地阴笑：“我只是好心提醒一下巫觋大人，你家新娘子可能别有所图啊。”

    “哦？”纪一尘突然开口，她走上前反将巫徊青拦在身后，先是深情地冲他微笑了一下，然后才转向郝有钱，带着戏谑和玩味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

    “郝老板，你这是在丢车保帅吗？这可跟之前谈好的不一样啊，我，纪一尘，受聘于冬青财阀，是你们门下的专属刺客，你们给了我一大笔报酬，昨夜还计划好了要联手搅局婚礼，我掩护你毒杀所有秘术社团的人，结果你自己行动失败才杀死了四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甩锅到江无眠身上不成，那也不能为了撇清干系就给我这个搭档泼粪啊。”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