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在画舫的第三层,溧州所有的官吏都来了,满满当当足有二三十人。

    溧州知州贺鄞和同知许鸣珂分坐两侧次席,其他人依次而坐,而那几位经历、提举则坐在了末尾。

    江风习习,一行人一边欣赏着眼前的山川风月,一边天南海北的闲聊。

    通判张荐再次喝光了一盏茶,见陆寂还未到,怒火上涌,不阴不阳的讥讽道:“听闻陆大人初到溧州便病了,可见这病情到今日还未痊愈,所以才姗姗来迟啊?”

    他是当朝宰相刘荣光的得意门生,下放到溧州只是为将来的升迁铺路。刘荣光与锦衣卫向来不睦,当初得知陆寂奉命来巡查两府盐务,他便颇为不悦。

    其他人没有他这么大的靠山,不敢得罪锦衣卫,面面相觑。

    倒是许鸣珂接过了话头,呵呵笑道:“陆大人年纪轻轻便深得皇上器重,此次奉命前来调查私盐案,可谓是殚精竭虑,咱们等等也是应该的。张贤弟且安心,估摸再又片刻人就该到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张荐闻言闷哼了声,“便是我恩师也没有他这么大的架子,说是来调查私盐案,可他上任半月有余,连府衙大门都未曾进。传闻他如何如何了得,我看徒有虚名罢了!”

    溧州的这些官吏或多或少都沾染过私盐,此前听闻陆寂要来,无不提心吊胆。眼下说起这个,一时间都没了声音。

    张荐见没人搭话,自讨了个没趣。看向一旁的贺鄞,道:“贺大人,我听说陆大人昨日去拜访过你,不知你能否跟大人说说,让大家也好有个准备?”

    “正是!贺大人,你就和大家说说吧。”

    贺鄞见所有人都看着他,捋了把山羊胡,道:“陆大人他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对仇十州的画更是有独特的见解。言及他的话发翠豪金,丝丹缕素,精丽艳逸,真是让我这个自诩精通的人都觉汗颜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菜色。

    许鸣珂皱眉,“就这......?”

    贺鄞茫然不解,“有何不对吗?”

    “你们谈了一上午就没有谈些别的?”

    “我们还品了茶,谈论诗书。以文会友,喜不自胜啊!”

    众人都沉默下来,脸色谈不上有多好看。

    隔壁的房间内,陆寂站在轩窗前将方才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入耳中,淡淡不语。裴仪在一旁问:“爷,咱们现在可要过去?”

    “不急。”

    他说完这句话后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目光一直盯着楼下。裴仪好奇,顺着他的视线也朝下看出,发现前面那条街的一座宅子前,有一辆马车正停在那儿。他记得拿宅子是户房经承姜益平的府邸,顿时明白过来。

    姜益平因为未在城中昨日便来告了假,所以今日未曾出席。

    两人正看着,马车上下来一个坡脚的丫鬟。那丫鬟站稳后回身欲去搀扶另外一个女子,可那女子却摆了摆手,自己直接跳下了车,身手利落。

    此举不雅,大家闺秀都不会如此。可她好像丝毫不在意,还扶那丫鬟进府。

    陆寂弯了弯眸子,轻笑道:“还是和以前一样。”

    那声音太过温和,温和道不像是他能发出来的。裴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道:“爷,您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

    陆寂顿了顿,目光忽然落在了她的左脸上,问:“今日来接她的是何人?”

    “是贺家的一个婆子,姓刘。”

    这时,一个身穿飞鱼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抱拳道:“爷,桑虎他们已经开始了。”

    陆寂点头,朝隔壁走去。

    众人见他进来,纷纷起身行礼。陆寂环视一圈,溧州官吏总计有二十六人,粗略一数人都来齐了。

    他端坐在黄花梨雕冰绽纹玫瑰椅上,笑道:“诸位不必拘谨,都请落座吧。”

    众人这才坐下,只不过没了方才那般自在,就连张荐也老实的坐在许鸣珂下首。

    “诸位都是溧州的脊檩,陆某初来乍到,今后还请诸位多多关照。”陆寂看向许同知,着重道:“特别是许大人,我在此先敬大家一杯。”

    众人连忙推说“不敢”,“不敢”。

    许鸣珂道:“陆大人客气了,大人是奉皇命而来,我等自当竭力配合。听闻大人身体抱恙,如今可痊愈了?”

    溧洲事多繁杂,贺鄞身为知州要通管赋税,宣条布教,实在分身乏术。盐务这一块便是由许鸣珂来管辖,所以他此话也不算托大。

    “让诸位见笑了,我这身子骨委实不争气,初到溧州便感染了风寒,好在现在已无大碍。”

    贺鄞哈哈笑道:“溧州春寒料峭,与京城大不相同,想当初我刚来上任时也病过几日。”

    陆寂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水土异也。”

    贺鄞捋着山羊胡,附和:“是极,是极。”

    一旁的许鸣珂细细打量着陆寂,见他身穿深衣,头戴玉冠,俨然一幅文人打扮,一时间也摸不清楚他到底是何底细。

    此前派出青山别院打探的人都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只说他每日深居简出,送汤药的人不断,似乎真的只是病了。

    虽然陆寂看上去温良谦和,但到底是锦衣卫,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斟酌一番,道:“溧州私盐泛滥,实乃我这个同知的失职。前几日我亲自大人去安庆等县巡查,总算是擒到了两个私盐贩子,眼下正关在大牢中,随时等候陆大人的提审。”

    这两人是他早就设下的饵料,如果陆寂是个聪明的便可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他准备好的大鱼,然后顺利回京城复命。

    虽然这么做等同自断一臂,不过蝮螯手则斩手,螯足则斩足,他也是没办法。等风头过去,他还和以前一样。

    不过若是陆寂蠢笨,找不到自己留下的线索,那就更没有值得担心了。

    谁知陆寂闻言却只是一笑,“许大人,我知你向来克己奉公,但大家难得一聚,咱们今日不谈公事,只谈风月如何?”

    贺鄞身材肥硕,腰间的躞蹀带都掉到了下面,“陆大人所言极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来,咱们喝上一杯如何?”

    许鸣珂愣了愣,嘴上说“也好、也好”,但心里在盘算陆寂这话是何意,难道是不信任自己?

    不管怎么说,自己在溧州多年,怎么可能会输给他一个毛头小子?既然他按兵不动,那自己便见招拆招,看他能有什么本事?!

    “那我敬陆大人一杯。”

    陆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咱们光饮酒也甚是无趣,裴仪,去唤几个歌伶舞姬过来为大家助兴。”

    贺鄞忙不迭的抚掌,“还是陆大人想的周到啊。”

    其他几个官阶较低的运判、提举也纷纷小声附和,说几句“陆大人体恤”之类的话。

    张荐不屑的哼了声,兀自喝闷酒。

    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

    身着霓裳水袖的歌姬在台上咿呀吟唱,纤纤玉指抬至鬓前,然后侧首露出小半张脸,一颦一笑含情似水,体态风流。

    而后曲调忽然加快,好似疾风骤雨,打得芭蕉乱颤,水袖翻飞,令人眼花缭乱。片刻后又归于平静,婉转低沉,余音绕梁,回味无穷。

    酒过三巡,大家都喝的差不多了。此时裴仪走了进来,在陆寂耳边低语了几句。

    陆寂听后扫视了一圈众人,温声道:“诸位可还尽兴?”

    贺鄞喝多了,酒气上头后与陆寂称兄道弟起来,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着舌头道:“尽兴,当然尽兴!好久没有喝的这么痛快了,多谢陆贤弟。”

    陆寂看向许鸣珂,问:“许大人呢?”

    许鸣珂哈哈一笑,“宾至如归,多谢陆大人盛情款待。”

    “那就好”,陆寂笑了笑,语气忽然变冷,“毕竟许大人今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错愕的看着他,表情尽数凝固在脸上。

    贺鄞动了动嘴,结巴的道:“陆、陆贤弟何处此言?”

    陆寂看向他,淡淡一笑,“方才我已命人将许府围了起来。”

    围、围了起来?!

    水入油锅,众人刹那间沸腾起来。

    张荐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怒道:“陆寂,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派人围抄当朝命官的府邸,你是想造反吗?!”

    陆寂抬眸,幽幽的道:“张大人何处此言?许鸣珂以权谋私,贩卖私盐,我拿他乃是合情合理。”

    张荐的脸青了又白,“你有什么证据说许大人贩卖私盐?!”

    许鸣珂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后背已是冷汗涔涔。他今日设宴,难道就是为了把自己引到这里来,好去搜查自己的府邸?

    如果藏在书房里的东西被他找到,那自己恐怕是真的完了。想着,忙站起来,痛心疾首的道:“陆大人,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你竟要如此污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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