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寒气逼人，宽阔而温暖的场馆成了最佳的会议场地。
白底黑字的横幅高挂在馆顶，上千学生密密麻麻地站在光滑洁净的木制地板上，台上，新旧校长的交接仪式在热烈的掌声中进行。
哗啦啦的鼓掌声回响在封闭的场馆内，刘函不情不愿地甩拍着手，说：“新校长就是不一样，觉得红色横幅土，弄了一个白底黑字。不从众，不入流，好。”
要不是他脸上挂着嫌弃的表情，乔盈还听不出其中的阴阳怪气。
她抬眼望去，台上，吴小月的父亲将近六旬，不多的头发被染得乌黑，在发胶作用下规规整整，瞧着是个精神头十足的中年人。
一旁的新任罗校长看上去四十左右，清瘦的身材，金丝框眼镜，两鬓留着面积相同的花白发，若是再配一根黑木拐杖，像极了上世纪的绅士。
“看起来很讲究。”
“再讲究，我也不喜欢他。”
刘函已经坚定和好朋友一个战线，即使班上有人说新任校长的秘密履历多么多么的厉害，他都不屑一顾。
“我也是。”乔盈安抚好朋友。
她淹没在上千人的中间，合大流地拍手鼓掌，看着台上的两人握手合影，正对着密密麻麻的大家扫视微笑。
倏地，金丝框眼镜正对着她，视线交错，一秒之内，人海里，她确实地感觉到自己被看到了。
“奇怪。”
听到她默默喃了句，刘函问：“怎么了？”
“感觉自己好像被注意到了，或许是错觉吧。”
“怎么可能是错觉，就是有人在看着你。”
刘函笑容暧昧，头贴近：“这段时间在教室里，我转头跟你说话的时候，注意到有人会时不时把视线落在你身上哦。”
乔盈推开他的头：“你的确喜欢看我。”
刘函啧了一声：“说真的，你跟李遥映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她也想问怎么回事。
自从上次摄影棚后，或者是说在重新认识的约定之后，李遥映和她都变了。
以前想要知道李遥映要做什么干什么，她都必须似块狗皮膏药地赖出时间地方。如今，但凡她透露出半点好奇，李遥映就会直接说。
变化之大，就好像一下子从班级吊车尾的学生求老师给答案，变成了一场开卷考试。
过程快得让人迷惑。
她转头后望，队伍很长，李遥映站在很后面，正和身旁的男人说着什么，嘴角带着笑。或许是感到有异，他猝然一抬眼，正好与乔盈四目相对，不到一秒，挪开了。
“你怎么忽然站直了？”男同学看着李遥映挺直了脖子。
“有吗？”李遥映摸了摸后颈。
男同学表情怪异：“当然啊。”
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乔盈转过头，回答刘函先前的问题：“如果非要说怎么回事，大概是感动了上苍吧，又或者是上苍可怜我。”
她回答地还算认真，刘函却觉得敷衍，切了一声。
交接仪式很快落幕，下一程是来自新校长的亲切关怀。为了更好的接受工作，改善校园软硬设施环境，罗校长会随机抽查部分同学，面对面询问意见建议。
有从公立学校进来的同学闻之嗤之以鼻，从以光中学转来的邓阡晓却心生害怕。
距离陆阮生被叫走已经二十分钟了，班上的同学都注意到了邓阡晓的心不在焉。
吴小月向来不吝啬和朋友分享小道消息，刘函知道以光中学的内幕，收回探寻的眼神，低声说：“虽然他们跟事情没什么牵连，但连夜跑路的样子，上面大概不会喜欢。罗校长又是秦家的人，要做点什么，太容易了。”
“你是想说他们像是投机者？”
“对，就是这个意思，你真聪明。”
得到夸奖的乔盈摇摇头：“趋利避害，人之天性。他们就是有点背。”
“落荒而逃的人可耻吗？”
自学普通艺考内容的李遥映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笔，望了过来。
他漆黑的瞳孔平静，乔盈心底一抖，想到了他在小芜死后不久便转到了全时。
“那得看具体情况了。如果有能力承担，却退缩，是可耻。但如果不是直接促成者，又弱小，逃跑是上上之策。”
她这么说，总没问题吧。
李遥映的神色却是没有缓和，低嗯了一声，转头重新拿起笔。
看着他握着笔尖从左写到右，乔盈转头和刘函，使眼色：“如果有些事情在道德之下，犯罪之上，逃避什么的很寻常，对吧。“
刘函不懂她具体在指什么，但明白了暗示，连连点头：“对，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天神啊。
乔盈恨不得倒头栽下去，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真是会说话。”
刘函皱脸摊手，一脸“我做错了什么吗？”的表情。
“谢谢。”
乔盈疑惑地嗯了声，看向突然出声的李遥映。他微抬眼，声音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安慰虽然见效不大，但我收到了。”
乔盈顿了一秒，歪头一笑：“那看来我的表达还是不够真诚。”
忽然传来尖锐的摩擦声，教室的吵闹声瞬间低了好几度，大家齐望过去，陆阮生出现在门口，焦急等待许久的邓阡晓离开座位直奔上前，二人交谈了几句，后者的神色明显放松下来。
看来是没什么事。
就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校长也不至于逮着转学生烧，不然显得气量也太小了。
万世太平，乔盈却看见本该回到自己座位上的陆阮生却转了角，径直走过来。
走近，陆阮生扫了眼眉骨微凝的李遥映，转头站定：“乔盈，校长是要见你。”
乔盈指着自己，有些惊疑：“我？”
“他随意说的学号，叫我把人交过去，正好是你。别担心，都是一些很普通的问题。”
“哦哦，吓死我了。”
“罗校长没用原来的校长办公室，有点难找，我带你过去。”
乔盈说了好，起身准备跟着走，却感觉手被衣袖阻停。
转身一看，一双白皙的手捏着她的袖角，淡粉干净的指甲格外的好看，不过一秒，手消失了。
少女的眼神古怪，李遥映面色淡定地收回了手：“楚越哥说请我们吃饭。”
“也要请我？”
乔盈想起她之前对楚越不善的态度，不相信：“不能吧。”
“真的。”李遥映脸不红心不跳。
“好吧，我会去的。“
“嗯，到时候一起。”
陆阮生饶有兴致地看着面色淡淡的李遥映，忽然对着乔盈偏头，出声：“乔盈，我爸妈说想要请你过家里来做客，你什么时候有空？之前的宴会不算，这次只是单独的邻里聚餐。”
“可以呀，我都有空，看阿姨和叔叔什么......”
乔盈声音变低，见陆阮生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又觑见李遥映面色微沉，瞬间明白了，一时哭笑不得。
这两个不知道时敌时友的男孩竟然把她当做竞争品了。
她该高兴还是生气呢。
“改天吧，我们先去校长办公室。”
突遭婉拒的陆阮生反倒一笑，顺从地应了声。
二人走出教室，“噗”的一声，陆阮生笑出了声。乔盈好笑地看着他：“有那么好玩吗？”
陆阮生将拳头掖在嘴角，憋笑：“我好久好久没见到他吃瘪的样子。”
“你之前还特地跑到我家来提醒，怎么现在自己又故意逗他不高兴。”
乔盈无奈摇头：“之前以为你就是个没脾气的圣父，现在看来倒是有一肚子坏水。”
陆阮生感叹：“我是觉得以前的他又回来了。”
“什么意思？”乔盈问。
以前的李遥映难道不是个冷执脾气？
她一脸好奇得不得了的样，陆阮生偏想故作神秘，指向前面的通道，说：“有机会再和你细聊。”
乔盈没立即往前走，停脚，笑说：“难不成你家还真要请我吃饭？”
“当然。不过不止是你，还有你的小舅舅。”
“看来还是我小舅舅面子大哦。”
乔盈俏皮地落下话，不等陆阮生回话，小跑到校长办公室门前，咚咚两下敲响了门。
等了两三秒，门被打开了，不是今早主席台上的讲究人，而是老熟人——张文慧老师。
她扎着低马尾，面前的刘海梳到了脑后，鬓边落了几撮碎发，又穿着白色的大褂，像极了医院里那些漂亮的女大夫。
乔盈想起她在校医务室随意的模样，瞬间明白，一笑：“老师这是汇报工作呢？”
“属你聪明。”
张文慧笑着侧了身：“我结束了，你进去吧。”
正好里出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进来吧”。
乔盈低声说了句拜拜，朝办公室深处走去。
两人相错而过，合上了门，张文慧将藏在身后颤抖的手拿了出来，终于不再强撑脸上的笑容。
办公室内，
照片上的少女变成了真人，一步步走进，坐在办公椅上的罗永仁从靠在椅背上变成倾身而坐，两只手搁在桌面上，目光略带审视。
感觉到了不好的打量，乔盈皱了皱眉头。
就是这种感觉，上午在体育馆也是一样，这位新任的校长在上千人里一下捕捉到了她的存在，真是令人讨厌。
“曲同学。”
罗永仁轻瞟一眼手中的名单，微微一笑：“是姓曲，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