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济院

    “姑姑今儿怎么得闲来了,唉,阿乔带着几个孩子跑到司农的官田里偷豆子,正好被司农的人逮着了,差人来叫我去领人呢。唉,您说这帮熊孩子,一天到晚的不消停,真该请个厉害先生来,好好管教管教他们。”春娘说着气不打一处来。

    “那你去罢,我先带府里新来的溪娘子去院里等你。”云姑说着,却冷不防见颜溪从车厢里跳了出去,“姑姑,您先去吧,我陪着春娘去接孩子们!”

    颜溪自幼在仙室山和师兄弟们热闹惯了,很是喜欢孩子,她来这京城憋闷坏了,好不容逮到空就要撒欢去。

    “也罢,你随春娘去吧,见了司农寺的人别乱说话,多说几句好听的,还有押着阿乔这帮熊孩子们老老实实给人道歉认错!”云姑好一番叮咛。

    “知道了!”颜溪和春娘应答了,转身继续往司农寺的官舍去了。

    茅舍北面一排粉墙黛瓦的官舍,便是司农寺官田的差人们日常办公起居的地方。

    “唉,今日若是寺卿大人在便还好说,要是寺卿大人不在,可就有的受了!”春娘满脸愁容,脚下的步子倒是没有慢半分。

    “大娘为何这样说?寺卿是司农最大的官儿,他在这儿岂不是更麻烦?”颜溪对京中政事还是知之甚少。

    “娘子不知道,这寺卿崔大人,哦也就是长公主驸马,可是顶好说话的人呢。”春娘来不及给她多解释,一抬头就已到了官舍门口,隔着门就已经听到里面的喝骂声,春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样子,寺卿不在,今日要倒霉了。”

    春娘硬着头皮腆着老脸走了进去,颜溪跟在身后,一进门,就瞧见一群十来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孩童跪在地上哭,正堂椅子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皮肤黝黑身着官服的长官。

    “掌固大人请息怒,老奴前来领罚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这群熊孩子们吧!”春娘忙拽着颜溪在孩子们前面跪下。

    颜溪这才得知,堂上坐着的是司农寺的王掌固,专管苑囿园池,果蔬植种的小吏。

    “春娘!你来的正好,你们静泽院的这帮破孩子偷官田里试种的瓜果蔬菜不是一次两次了啊。去年冬天,挖了三十根甘荀,那甘荀可是护密国进宫的稀罕种子,用骆驼从几千里外穿过大沙漠运过来的,总共也就一百根,好家伙,这帮破孩子一下子挖了三十根,那甘荀也就才刚刚长得有手指头那么粗,那是能炖肉啊还是能炒丝啊?”

    “能生吃,甜着咧!”下面跪着一个流着鼻涕的男孩,撸了把鼻涕舔舔嘴唇,仿佛过了快几个月,那甘荀的甜味还能回味出来。

    “你再说!”王掌固眼珠子快瞪出来了,抓过桌上的藤条扬手就要打来,慌得春娘忙赶着他前头照那男孩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打不改是吧?!”

    “咳!咳!”王掌固见春娘动了手,嘴角抽了抽,握着藤条对着空气挥了挥又放回桌上,继续训斥起来,“上回,若不是寺卿大人开恩,你们这帮熊孩子不是被打个半死就是打了标卖了给人端洗脚水去,再说今儿这青笋,呙国使臣进献来的,统共也就二十来棵,这都才刚起苔,那茎子才长到尺把长,他们就又开始寻摸上了,得亏今儿我发现的早,要是晚去一会儿,只怕又是连种都不给留了。”

    “咳!咳!”王掌固说得脸红脖子粗,口干舌燥起来,颜溪忙起身将一旁的茶碗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春娘则不住地磕头求饶赔不是,“是,是,是老奴没管好这帮熊孩子,大人您消消气儿,消消气儿。”

    王掌固瞅了一眼递茶上来的颜溪,不禁眼前一亮,好个俊俏的小娘子,不过这并没有打消他今日要做一回主教训这帮孩子的决心。

    “春娘,你也别磕头了,以往下官都是看在郢王殿下的面子上,训斥几句了事,左右那种子都还有一些 。哼!这回,我定是不轻饶的,种子没了事小,我这芝麻小官儿不做也罢,丢了朝贡之物,那可是要杀头的,你们也可怜可怜我一家老小早晚都要毁在这帮小王八羔身上了。我看啊,人教人教不会,得鞭子教,让他们痛才知道改。”王掌固说着,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给我打,打手心,每个孩子打五十戒尺,带头的那个叫阿乔的,打八十下!”

    一听说要挨戒尺,跪在下面的孩子瞬间砸开了锅,哭声一片,那个叫阿乔的倒是一脸淡定,嘴里嘟囔着什么。

    春娘急得满头大汗,“大人饶命啊,孩子们还小,这样打下去,只怕手都要残废了。”

    “哼!残废了才好呢,残废了就不能偷了。”王掌固这回是真气恼了。

    “大人,我替孩子们受罚,您看行吗?”颜溪走上前猛地跪在王掌固面前。

    好歹自己是习武之人,身子骨比孩子们要强得多,挨她个几十板子,回去躺几天也就好了,这帮五大三粗的差役,下手没轻没重的,真把孩子手打残废了可就毁了。

    孩子们一听说有人替自己受罚,都止住了哭声看向这个素未谋面的漂亮小姐姐。

    “溪娘,你......”春娘也吃了一惊,继而也受了鼓舞,“那连老婆子我一起打吧,替孩子们多减些罚。”

    “哼,你们别以为这样,我就心软了。来人,就按她们说得办,孩子打手心每人打三十下,剩下换成板子给这娘俩儿上上,春娘的板子算在小娘子头上,十板子得了。”王掌固倒是安排得明白合理。

    行刑的差役将一众人等带到院子里,打手心的打手心,打板子的打板子,一时间院子里鬼哭狼嚎一般,颜溪咬着牙,心里庆幸,还好十板子不多,捱捱就过去了。

    春娘在一旁心疼得直抹眼泪,边哭边骂,“平日里说了多少回,让您们不要上这里来,你们就是不听。”

    “可是,寺卿大人说,田里的菜本来就是替老百姓种的,早晚要发到老百姓手上的。”说话的便是正在被打手心的阿乔。

    “好你个兔崽子,看来你这打挨的不冤啊!”行刑的差役见阿乔还嘴,气急之下,手上的劲儿更大了,很快阿乔的手心已是血肉模糊。

    颜溪正要数到第九下,眼见着要看到曙光了,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众人闻声,忙都住了手,纷纷跪拜在地。

    颜溪趴在条凳上痛得大汗淋漓,心里恨道,“谁呀这是,也不早点来,我都快挨完了才来。”

    “寺卿大人,您怎么来了?不是说您回城里准备春日宴去了吗?”王掌固的谄媚声从屋里直奔前院儿。

    “王掌固,这是何事?”一个清朗又庄重的声音在院中荡开,颜溪真想扭头看看发出这金石相击般声音的寺卿大人长什么样儿。

    他二人说话的当儿,春娘忙上前将颜溪从条凳上搀扶下来,颜溪揉了揉屁股,顾不上痛,忙抬眼去寻寺卿大人。

    只见眼前的崔寺卿真是英姿玉容,一表人才,看来公主的驸马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颜溪已觉得褚临岳算是身材修长的了,没想到崔寺卿还要高挑一些,褚临岳的眉眼英俊,但崔寺卿的眉目清朗。

    大概是褚临岳总病恹恹的,心思也不喜欢与人表露,才显得有些阴郁。

    总之,颜溪觉得此时,自己耳目一新,眼前一亮,一时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溪娘,快,拜见寺卿大人!”春娘忙搀着颜溪要去拜见崔寺卿,却被崔寺卿挥手拦住,“不必多礼了,小娘子方才受了伤,赶紧先歇着吧。”

    崔寺卿命人找来伤药给孩子们先敷了药,又派了车子送她们回去。

    临走时,他走到阿乔面前摸了摸阿乔的小脑袋,“你说得没错,这些瓜果蔬菜都是替百姓们种的,早晚都要交到百姓手上,到了饥荒年岁,便都可以充饥度过荒年了。不过呢,这些种子需些时日再多生出些种子,才能慢慢地交给大家,可不能太着急了,要耐心地等,耐心地守护,等他们变得越来越多才能派上大用场呢。”

    “寺卿大人,我们知道错了,以后我们能来官田给这些种苗浇水施肥吗?”阿乔瞳子里闪着清澈的光,一脸期盼地望着崔寺卿。

    “哈哈,当然可以了!”崔寺卿爽朗地笑了起来,颜溪只觉得他的笑容方法万丈光芒,让人如沐春风,连刚刚挨的板子也不那么痛了。

    颜溪刚要开口道一声谢,却见王掌固和差役们拥着崔寺卿进了屋内。

    云姑见颜溪和孩子们带着一身伤回来了,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春娘说的没错,的确是该请个先生来好好教导教导了,越来越不像话了。”

    等阿乔洗漱干净换了一身衣服走近了来,颜溪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儿。

    “姐姐,你还疼吗?”阿乔走过来拉着颜溪的手。

    “姐姐不疼,这点儿伤算什么,姐姐养几日就好了,想不到你竟是个女孩,女孩子不能这么调皮哦!”颜溪说这话的时候也不脸红,自己在仙室书院时可是出了名的调皮。

    “嗯,可是我爹告诉我要是太乖巧会被人欺负的。”阿乔有些不以为然地望了一眼颜溪,目光里闪现出一丝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玩世不恭。

    “可是,你带着小伙伴儿去偷东西也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啊!”颜溪决定要好好给她讲讲道理,防止她小小年龄就走上歪路。

    “我觉得姐姐是英雄好汉,我听姐姐的。”没想到,阿乔倒是转弯得很快。

    颜溪在挨板子的时候暗暗运足了内力,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仍不免受了些皮外伤,云姑要带她回王府疗伤,被她好说歹说拒绝了,留在别苑就算呼吸也是自由的。

    云姑只好顺从她,留下松丹照料她,过了两日独自返回王府了,临走前,春娘嘱咐云姑,别忘了到城里请先生来静泽院。

    这日,颜溪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忽听得院子外有车马的声音,接着就听见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往院子口跑去。

    “溪娘,快起来,是云姑请的先生来了。”松丹进来召唤颜溪。

    颜溪忙随松丹走到院子门口去迎接,只见马车下立着一位身披白色云锦披风,乌发髙髻,面如白玉,盈盈浅笑的美人儿,两位窈窕婢女左右跟着。

    美人儿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位娘子,忙福气了福身子行了礼,左右的婢子也跟着行了礼。

    颜溪有一刻被这美人儿的笑容震呆了,邺京不亏是京都,什么样儿的妙人都有,前几日在司农寺遇到清风朗月般的寺卿大人,今日不想又遇到了一位白云一般高洁的人物儿。

    “先生呢?怎么没看见?”颜溪收回视线往马车四周搜寻,却没有看见先生的影子。

    松丹噗嗤一笑,“找什么呢?这不就是先生吗?林家大小姐。”说着,松丹忙快步上前迎上林家小姐林知然。

    原来林知然便是云姑从城里请来的先生,松丹悄悄告诉颜溪,“这林家是书香门第,世代出帝师,别看林家小姐是个姑娘家,家学渊源,满腹诗书。”

    “据说当年考取宫中女官可是高中头名,只是林夫人不想她入宫,便一直留在家中。”

    “多少官宦之家都想请林大小姐去给自己家的娘子授课,都被一一婉拒了,林大小姐只会在闲暇时候到养济院中代替告假的先生授课。”

    颜溪听了松丹一席话,顿时对这个林家小姐又添了几分膜拜。

    真是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京都就是京都,处处卧虎藏龙,今日又开了眼界了。

    无论是邺朝,还是前朝,先生都是备受尊敬的,林知然到了静泽院,自然也是受到极高礼遇的。

    松丹将静泽院最好的上房收拾出来,颜溪忙去请林家小姐,“林小姐,哦不,先生,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房间了,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我们立刻去准备。”

    颜溪竟有些莫名的紧张,她在仙室书院的先生一直是老仙翁一样的白云先生,可从没见过女先生,还是这么美的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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