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机悠悠地转着，杯瓶碰撞，烟褐的酒浆翻腾起气泡揉卷着纱幔后悄溜进来的暖阳，映得松木桌上波光粼粼。

    女人从椅上站起身来，乌黑的发丝扫过桌沿，指尖摩挲着花瓶里干枯的黄玫瑰。房间里明暗交错，大提琴絮絮低吟着在光影中沉浮，绸丝踏着鼓点回旋，琥珀般的瞳眸闪烁着离迷的光。

    朱唇轻启，高亢的声调洋溢着金色的辉光。

    『Che bella cosa 'na iurnata 'e sole.』

    多么美好啊 这是一个晴天

    『N'aria serena doppo 'na tempesta.』

    暴风雨之后的微风

    『Pe' iiaria fresca pare gia 'na festa.』

    空气清新得如同一个盛宴

    『Che bella cosa 'na iurnata 'o sole.』

    多么美好啊 这是一个晴天

    『Ma n'atu sole, cchiu bello, oje.』

    但是最明媚的太阳'

    『O sole mio, sta nfronte a te.』

    啊我的太阳，就是你的容颜

    ……

    拨开唱针，歌声连同奏乐戛然而止，空气里只剩下窗外麻雀的叽喳，一月的纽约和五月的圣彼得堡一样寒冷。

    剧院接到邀请，斯塔西娅作为首席女高音被指名要到华盛顿去为政客们的选举庆功会表演。

    白昼的时代广场繁华如故，百老汇剧院筹备着下次公演。一缕微风从远处起航，掠过星光大道，拂过衣衫，包裹住她的脚裸，脚上高跟鞋有些磨人，女人拉紧了大衣领子，把双手塞进衣袋里，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

    旅途不长，斯塔西娅很快见到了前来机场迎接她的助理。“您好斯塔西娅小姐，很高兴见到你。我叫莉莉安。”面容捎带稚气的女孩站在面前紧张地扣手望着她。

    “你好莉莉安。”斯塔西娅回复女孩一个温柔的笑。得到答复，女孩兴奋得不知所措，好半天才表达出自己的话，“那个……前辈，我非常崇拜您，您的每一场公演我都看过录像，非常厉害。除了这次公演，我私下想邀请您一起去参观迪多纳托的歌剧表演，请问您有安排吗？”

    “走吧，正好熟悉一下华盛顿特区。”斯塔西娅向女孩伸出手，让莉莉安感到像姐姐般照顾。女孩也并没有意识到邀请著名歌唱家去观看其他歌唱家演出有什么不妥，斯塔西娅也毫不在意。

    车上，斯塔西娅静静地偏头看着窗外，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前辈，您居住在纽约，您喜欢纽约吗？”

    “嗯。很热闹。”

    “我也喜欢纽约，我还没有去过呢。不过，我更向往俄罗斯圣彼得堡——那里是艺术的摇篮。”女孩捻了捻头发，看着街道有些发呆。

    列宁格勒？斯塔西娅眼里恍过一丝惊讶，真是熟悉。“你对列宁格勒了解多少呢？。”女人轻笑着问道，期待女孩的反应。“列宁格勒？”女孩不解。“圣彼得堡的真名，苏联艺术的遗产之都。”莉莉安一下子红了脸，转移话题继续道“加林娜·维什涅夫斯卡娅·尤苏波娃，前苏联最有厚望的歌唱家——”

    女孩突然瞪大了眼瞧着身旁的女人。“诶？斯塔西娅小姐！您的名字——”

    刺耳的尖叫将对话掩盖，剧烈的晃撞……女人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寂静片刻，斯塔西娅勉强睁开眼，视线之内一片狼藉，脑袋昏昏沉沉，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提醒着自己还活着。莉莉安伏倒在她的怀里没有动静。

    街道口火光冲天，嘈杂混乱，呼救声此起彼伏，人们四处奔跑散去。斯塔西娅吃力的抬起手触碰到莉莉安的脖颈。车身变形的金属划破了少女的歌喉，咕涌的鲜红液体温热湿濡，甜腥的铁锈弥漫着凋零的气息。

    救命。来个人救救人。

    看向司机却发现那个可怜的人早没了气息，面部保留着生前扭曲痛苦的表情。混浊的空气里隐隐约约传来汽油夹杂着血腥的焖臭，斯塔西娅瞬间清醒理智不少，求生的本能让她忍耐住疼痛做出行动。

    身旁严重变形的车门无法打开。幸在凭借着女性身体的柔韧翻过手肘从缝隙中穿过吃力地放开束缚着她和女孩的安全带，取下自己脖子上那条漂亮的奶白色丝巾揉团按压在莉莉安的脖颈上，阻止血液快速流失。肾上腺素飙升，斯塔西娅感到腿上的疼痛减轻，奋力向车后排爬去，脱下鞋子用鞋跟击碎玻璃，从外拉开车门一下子跌坐在地。

    “关键时刻高跟鞋也不算累赘。”她这样想着。破碎的玻璃渣四溅划破她的手，斯塔西娅疼得眯眼，小心翼翼地从车上将女孩抱下来向街边移动，负重前行她的速度并不快。女孩的麦色短发和衣衫被血液和汗沾湿粘，神色痛苦无法开口说话，斯塔西娅慌忙地张望四周渴望有人能伸出援手。

    而周围的人们只顾自己，漠视、感叹、虚假的同情。身后的汽车开始燃起熊熊大火，斯塔西娅迈开脚步艰难地奔跑，高温将残余的玻璃炸开来。斯塔西娅扑倒在地，莉莉安被她紧紧护在怀中。

    烟雾弥漫，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朝斯塔西娅的方向走近，步伐不紧不慢。“有人吗？我们需要帮助，救命！”斯塔西娅托抱着失血过多的莉莉安向黑影靠近求救“拜托了，救救这个女孩！”

    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靠近时浓烟中男性身形的黑影无视马路中央的两人擦肩而过。斯塔西娅着急得伸手去拉黑影的裤脚。“先生！我们需要帮助——”摸到了冰凉的枪支。

    对方也许是军人，但斯塔西娅心中却有股不祥的预感。

    危险，毛骨悚然。

    抬头，看着男人遮住的脸，斯塔西娅感到寒毛卓竖，意识到自己成了目击者。没有人会无故遮掩身份，斯塔西娅预感到不幸将要降临在她的身上。男人全身武装，左手一条金属手臂在烟雾中冒着瘆人的寒光。

    ——红色☆

    曾经母国最为辉煌荣耀的标志。曾经父亲手中物品常有的图形。斯塔西娅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一天——诅咒，再熟悉不过的。夜梦中让她惊醒的图腾。再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

    小时候故事里，父亲口中的“潘多拉魔盒”，母亲欺骗她不存在，而她深信不疑亲眼见过的幽灵，传说中的“Зимнее…воин？”（冬日战士）

    男人迟疑一瞬，不过思绪转瞬即逝。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继续大步流星径直走着，就像女人的话语与他无关一样。

    “Солдат！”（士兵）斯塔西娅在赌。

    男人依然没有理会斯塔西娅。不做多余的事。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四周嘈杂，战士手提FN Mk 13榴弹发射器，走到斯塔西娅身后不远处翻倒的雪佛兰SUV前，伸出机械手臂猛地拆掉驾驶座车门。像拔除杂草一样简单而轻易。

    男人身上阴暗沉重的杀气冻结了四周的空气，震慑住斯塔西娅挫愣在原地。斯塔西娅愈发抱紧护住莉莉安，闭眼祈祷着可怜的少女能撑住等到救治。

    意料之内的失意中，再次追寻男人的方向。早已无影无踪，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她还活着。幸存者。

    ……

    终于等来911的人前来援助，莉莉丝被送上了救护车。松开紧咬的牙齿呼出沉重的一口气，斯塔西娅再也支撑不住，高度紧张后的疲惫轻易将她拖进白日的暗渊……

    远处的某个暗角后，男人只是静静的看着，然后再次遁于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