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芙一生卿(21)

    西行至汉阳时,已至深秋了。

    朝阳街熟悉的街景一幕幕映入眼帘,很多曾经老旧的房屋早已翻新。烟雨巷口那棵老槐树依旧茂盛,虽时至深秋,金黄的树叶却并未完全散落,挂在老树枝头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卖糖葫芦小贩的叫卖声很响亮,周身围着一群群嬉笑打闹的孩童;妇人们三五成群聊着天,听上去不过都是在闲话自家的男人们。苛捐杂税少了,战乱少了,百姓脸上的笑容似乎真的多了。

    风平浪静的感觉,真好。

    十多年未归家,纪晓芙心中虽祈盼,可真的回来,又不免紧张。杨逍看出了纪晓芙的情绪,攥住了她的掌心:“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纪晓芙挑起唇角,温言道:“怎么会苦,你这不是陪我回来了嘛。”

    曾经的烫金色门楣上落了些尘土,鹿头门环也落了色,却仍是瑕不掩瑜,“金鞭纪家”四个大字依然庄严肃穆。

    纪晓芙顿了顿,扣响了门环。杨逍转头,示意塞克里几人自行找客栈去住。

    “你们是……?”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约摸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眼睛明亮动人,发髻高挽。见面前的一男一女竟是风度翩翩、容貌秀丽,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百姓,不禁警觉起来,只将大门拉开一条小缝:“二位可是寻人?”

    纪晓芙看着面前的小丫头年纪如不悔般上下,知她当然不会认识自己,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姑娘,别怕,我……是这府上的人,敢问,老爷和老夫人可在家?”

    “什么?”小丫头露出了十分诧异的神情:“你们要找……老爷?和老夫人?”

    “佳儿,是谁在叩门?”一道不温不火的问声传来。纪晓芙透过门缝,看到了自己十多年未见的娘亲。

    纪晓芙的娘亲栗南霜今年刚过六十,眉目间略见沧桑,但身量却保持的很好,鬓间只偶有几根银发。

    “娘,娘,”纪晓芙早已控制不住的泪如雨下:“我是晓芙啊娘,我回来了。”

    正向门栏处走着的栗南霜突然滞住,不能言语,手中攥着的帕子飘然落地。

    佳儿自十岁起到纪家当丫头便听说过,老爷与老夫人除了少爷之外,确实还有一女,只是在峨眉学道途中被明教之人所害,下落不明,后又听说他们的女儿尚在人世,但已随明教之人而去,音讯极少。看着眼前的情形,到是把事情想明白了一二,于是乎打开了大门。

    “晓芙。”栗南霜声音颤抖,上下打量着纪晓芙,见自己女儿虽已过而立之年,却身姿修长,丰盈窈窕,身着碧绿色翠水烟衫,更显娇媚无骨入艳三分,比起十多年前当少女时更要仙气脱俗:“晓芙,我的好女儿,真的是你,你竟然回来了。”

    “是,娘,女儿回来了。”纪晓芙哭泣着,冲上前去,一把拥住了栗南霜:“女儿不好,是女儿不孝。”

    栗南霜轻抚着纪晓芙的发丝:“我的乖女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逍悄然踏过门栏。佳儿看着杨逍进来,心知是与纪晓芙同行之人,便也未阻拦。

    就这样相拥着哭泣了许久,栗南霜与纪晓芙才渐渐平静下来。杨逍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禁偏转了头去,眼中氤氲。

    “好女儿,这些年过的很辛苦吧?快,回屋跟娘好好说说。”栗南霜说着,牵起纪晓芙的手便要进屋去,却突然注意到了纪晓芙身后的杨逍,见此人一袭白衣,风度绝佳,目光中凌厉与柔和并存,心下已略知一二,却还是假意疑惑问道:“这位是……?”

    纪晓芙鼻尖抽泣,平了平情绪:“娘,他是……杨逍,明教的光明左使杨逍,是……是我女儿的爹。”

    见纪晓芙已向栗南霜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杨逍恭恭敬敬弯下了腰去:“杨逍见过伯母。”

    栗南霜当即冷了脸:“杨逍,还真是你,你害的我女儿好惨,今天竟还敢来我纪家。”

    “伯母……”

    “住口!”栗南霜不禁咬牙道:“不要叫我,我们纪家,是永远不会承认你的。”

    “娘。”纪晓芙轻拽栗南霜的衣袖:“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逍!”忽而,一个浑厚且愤恨的声音从堂内传来,一个身着灰黑色长衫的男子手持长鞭,眼带恨意,神情如若寒星,脚下如踩着风火轮般疾行而出,向着杨逍站立的方向而来。

    杨逍登时直了直胸脯,背过了手去,阖上双眼,不躲不反抗。

    未等栗南霜和纪晓芙反应,那鞭子如火蛇般擦着杨逍前胸而过,发出“刺啦”的声音。杨逍顿感胸前一阵火辣。

    刚要甩第二鞭,却见纪晓芙欺身而上,撑开双臂便挡在了杨逍身前。

    “晓芙你……”纪晓飏念叨着,慌张收回了鞭子:“不可理喻。”

    “哥,”纪晓芙站定:“进门就抽人鞭子,这又是怎样的道理?我们纪家,就是这样待人接物的吗?”

    “进门?哼。”纪晓飏冷哼,气愤地扔下了鞭子:“若知道是这个魔头跟你回来,在门口我便会抽他了,还容他进纪府大门?”

    “晓芙。”杨逍轻唤:“让开吧,我是对不起你们纪家,让你哥哥抽几鞭也是应该的。”

    纪晓芙哪里听的进去,依旧撑着双手挡在杨逍身前:“哥,你听我解释……”

    “你要解释是吗?好!”却见纪晓飏上前,狠握住了纪晓芙的手腕:“你跟爹去解释,好好解释!”说着,拽着纪晓芙便向内堂走去。纪晓芙只觉重心不稳,跌跌撞撞地跟走在纪晓飏身后。

    栗南霜仰天长叹,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杨逍一眼,摇了摇头,亦随着兄妹二人进了内堂。

    “杨……”佳儿走上了前去,吞吞吐吐。

    “哦,佳儿姑娘,唤我杨逍就好。”杨逍拱手。

    “不。”佳儿左右望望,亦有些不知所措,自入纪家以来,她从未见过少爷发如此大的火:“您与……小姐是一家,我还是唤您大侠吧。杨大侠,后院有几处偏房,只是许久没用,落了不少灰,您先去那里歇脚吧,待我问过老夫人后,看能不能再给您挪个大点的屋子。”

    “不必麻烦,偏房就已经很好了。”杨逍努力地挑起唇角笑了笑:“多谢佳儿姑娘。”

    随着檀香气味的入鼻,纪晓芙被纪晓飏引至了内堂。纪晓芙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的浑身僵硬、不能言语。但见长条案几上,赫然陈列着一枚牌位,那印在上面的七个小字一下就晃湿了纪晓芙的眼睛:金鞭纪和之灵位。

    “爹……”纪晓芙摇晃着走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肩膀止不住地抖动:“爹,是女儿来迟了,是女儿不孝。”

    “孩子,怎么能怪你。”栗南霜悠悠上前,轻抚纪晓芙的肩头:“你也知道,你爹他一直都患有厥脱之症,自你失踪以来,就越发严重。三年前他离世的那晚,强忍着心痛还在念叨,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送你去峨眉学武,若是没有送你去峨眉,你也不会遇到那......遇到那魔头。直到一年前,我们收到殷六侠的退婚书,才知你还在人世,我想,一定是你爹他冥冥中,还在护着你。”

    纪晓芙的泪仍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止不住的滴落。只见她双手扶地,叩拜着垂下了身去:“爹,我该死,都没能回来见您最后一面,爹……”

    看着纪晓芙痛苦伤心的样子,纪晓飏心头一软,叹了口气:“罢了,晓芙,事已至此,也不必自责,那事,也非你所愿,能回来就好。以后,就安稳呆在家里渡过接下来的日子,娘与哥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哭到几近昏厥,纪晓芙才被下人们搀扶着回到了前厅,母女俩又是一阵抱头痛哭。忽而想到些什么,纪晓飏避开了母女俩,走至院中唤来了佳儿。

    “那魔头,可还在府上?”纪晓飏问道。

    “在。”佳儿回道:“少爷,奴婢暂时让他去偏房了。”

    “哼。”纪晓飏眼中怒意渐盛:“他还真敢留下。”说着,便要行至偏房撵人。

    “哥!”突然,纪晓芙从前厅冲了出来:“哥,你若是一定要让他走,那我也只好一起走了。”

    “你……”纪晓飏无奈握拳:“就算当下明教已统领中原,就算他身居高位,也改变不了他是魔头的事实,他对你做下的事,爹不会原谅,我们纪家也永生永世不会原谅。”

    “好了晓飏,”却见栗南霜从屋内踱出,百感交集:“你妹妹十多年未归,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要让一个外人影响了心情。”继而转向纪晓芙,握住了她的手心:“晓芙,今夜,我们母女俩一起睡。”

    纪晓芙抿唇,点了点头。

    见自家母亲发了话,纪晓飏也只好暂时作罢,转身离开了。

    “这么说,那倚天剑,竟是杨逍寻回给到你师傅手里的?”栗南霜吃惊不已。

    “是,娘,倚天剑,是他寻回给师傅的。”纪晓芙自小与母亲亲近,在母亲面前,自然不会有半点隐瞒:“娘,女儿承认,叛离峨眉、独自生女,皆是女儿的错,可世人不知的是,当初他掳我而去,为的是照顾他教派已故□□之女,绝非百姓所想的用强。后来同他互生情愫,实属情难自持。娘,如今乱世已平,晓芙只愿我们一家子能够接受他,只愿天下百姓能够在这安稳实事中渡过余生。”

    栗南霜听着,不禁又红了眼眶:“你与他竟也分离了十多年,也是为难你二人了。只是,你师傅既已有了倚天剑,为何还要置你于死地?”

    纪晓芙听着,低下了头去。灭绝已亡,峨眉也已换了新的主人,再去追究那些私人的恩怨已是无义,能够得到母亲的谅解,她已深感欣慰:“娘,都过去了。”

    “哎……”只见栗南霜长叹:“你重伤已愈,他在少林又大难不死,你宁可无名无分也愿意同他一起,他又对你念念不忘用情至深,天意,真是件难以厘清的事情啊。”

    “娘,”纪晓芙咬了咬唇:“也许,真的天意如此吧,可是,我真的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

    “……不悔那丫头,快十六了吧?”

    纪晓芙笑笑,钻进了栗南霜怀里:“是啊娘,您的外孙女也已经是大姑娘了。等明年过年,一定劝说她回汉阳来,给娘亲看看。”

    “傻孩子。”栗南霜笑着,轻抚纪晓芙的侧脸。

    这晚,栗南霜卧房内的烛火着了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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